大唐无双金装怎么做吵闹的锣声怎么做

2 / 111 第21 章函谷忽惊胡马来
第22 章浮云上天雨堕地
第23 章翠浪万回同过影
第24 章残月出林明剑戟
第25 章暮来浪起风转紧
第26 章谓言可生复可死
第27 章孤灯不明思欲绝
第28 章路隔星河去住难
第29 章羽檄交驰日夕闻
第30 章未知肝胆向谁是
第31 章不见江湖行路难
第32 章月分千里故人来
第33 章隔窗云雾生衣上
第34 章朝来始向花前觉
第35 章海动山倾古月摧
第36 章念此翻覆复何道
第37 章明月初沉勘契时
第38 章镜里云山若画屏
第39 章冰华皎洁应如待
第40 章自地从天香满空
第21 章函谷忽惊胡马来
天宝十四年十一月初十。长安城,昨夜沥沥落落下了整晚的冬雨, 湿冷气息,叫人发闷,一宿并没睡得好觉,沈珍珠清晨便起床更衣, 披了严实的外袍,亲自端着一盅方燉好的燕窝,走入书房。
李俶一手支着额角,一手拿了笔。笔是极好的宣州贡品,含墨饱
满而不滴,握笔的手却是搁靠在案牍上,密密麻麻批写的字句,被暗
蓝的袍袖压着。双目微合,即使在小憩中,他依然轻皱眉头,面容俊
逸中难掩倦怠。房内静寂无声,并无侍从在旁侍候,这是李俶的习惯, 办公务事,极是厌恶旁人滋扰。
这一年多时间来,陛下对他渐渐的愈发委以重任,不仅遥领凉州
都督——众所周知,这不过是挂以虚名而已——更令参与兵部议事, 这竟是太子也未有的权力,怎不叫人侧目?只是现今杨氏弄权,国事
3 / 111 艰难,他仍得处处小心谨慎,也实在辛苦他。
念及于此,沈珍珠悄无声息的将那盅燕窝放置桌案,室内几盆火
炉火势正旺,暖意浓浓,但若不能及时添炭,通常极旺过后便是极颓。
她走至最近的一盆炉火,捡起镊子,夹了一块炭添进去。烈烈炭
火增了新的燃烧物,兹兹怪响,新炭呛人的气味扑鼻而来。她掩鼻避
开,仍然吸了不少进去,直觉得胸中气闷难受,一手扶住墙壁,不禁
干呕起来。她最怕这样子,每次什么也吐不出来,却天昏地暗,手足
冰凉,连带李俶也被惊吓过无数回。太医却总是笑着说:“没事,没
事,待孕期满百日,症状自会消失。” 身子一暖,已经被扶入李俶的臂弯。他轻轻抚拍她的背心,看她
一通干呕,气喘吁吁,不胜娇怯,心中心疼不已,好不容易见她喘息
甫定,拦腰将她抱至内室床塌上。
“你,”他收紧眉头,想要责怪,却又不忍心,握紧她冰冷的双
手,终于还是有些生气的说道:“明知自己身怀有孕,这大清早怎不
多睡一会儿,天寒地冻的,跑来这里做什么!素瓷呢,怎不让她跟着
侍候你?你倒好,单单的一个人,跑来侍候我了,这么多的奴婢,轮
得到你来端茶送水添炭么?” 沈珍珠早已心虚理亏。这腹中的孩儿,也是她的至爱啊。她已经
失去了一个,万不能重蹈覆辙。但自孕后以来,她不仅身子多有不适, 情绪也极受影响,李俶公务繁忙,陪她时间有限,父母兄嫂均回吴兴, 慕容林致远赴回纥,身边除了素瓷解语外,多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不
免添了伤怀感触之意和迎风落泪、望月思乡之情,此时见李俶疾言厉
色,向所未见,明知他一片赤诚,还是委屈不已,眼珠一转,落下一
滴泪来,一句话也不肯说,身子却挣扎着起来,推开李俶的阻拦,穿
起绣鞋便走。
李俶后悔起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拦在她面前,见沈珍珠依旧不理
不睬的模样,方陪笑拿起桌案上的燕窝道:“好了,好了,我认罚— —罚我一口喝了这盅,如何?”说毕,也不待沈珍珠答话,眯着眼睛, 狠狠的将那盅燕窝喝了下去。燕窝固然美味,但这样一大盅要一口气
喝完,也不容易,通宵熬夜后人本就食欲不佳,李俶喝得不到一半, 就感觉味同嚼腊,入口艰难,听得沈珍珠扑哧一笑,截手夺过燕窝, 说道“算了”,这才放下心来。
李俶道:“今日旬休,待我洗漱后,陪你出府走走?”官员每月
十日、二十日、三十日为旬休,可不去府衙办公,也无朝会。
4 / 111 沈珍珠瞧他一脸倦容,柔声道:“古人还说‘文武之道,一张一
弛’呢,你实该歇息一会,要出府游玩,有素瓷陪我就是。” 李俶摇摇头,似是一本正经的说:“那可不行,我听人说,孩儿
未出生前和谁接触最多,生下来,便最象谁。” 沈珍珠倒是头一回听到这奇谭怪论,怔了怔,问道:“那又怎样?” 李俶笑道:“你与素瓷朝夕相对,若我的儿子长得象素瓷这样一
个女子,那不就糟糕了!” 沈珍珠失笑道:“满朝文武大臣的夫人孕后对着侍女的时日,皆
远胜与夫君相对,依你此言,如今长安城贵胄子弟该个个眉目如画, 千娇百媚,上月宫中饮宴,我怎么瞧上去多半面目可憎呢?再说,你
怎知我腹中定是儿子?若是生下女儿,象素瓷这样美丽,我也心满意
李俶忽的双目炯炯有神,说道:“我知道定是儿子。” 沈珍珠啐道:“殿下定是想儿子想疯了。”话音甫落,想起皇室上
下,尤其陛下对自己腹中胎儿寄予厚望,若是一索得男,李俶地位更
加巩固,她虽无男女之别,只盼能平安顺利产下胎儿,此时却极为期
冀腹中所怀是个男孩。想到这里,肩上仿佛增了无穷压力,天下万事
均可努力,唯有生儿生女,似乎只能凭借天意。
李俶见她神色有些黯淡,乃揽住她肩头笑道:“不过说笑而已, 怎么就当真了?只要是我们的孩儿,我都是一般的喜欢。” 两人尽顾说笑间,忽听得房外传来高底官靴沉重的脚步声,正在
纳闷,“轰”的一声,书房门竟被人推开。李俶面色一肃,松开揽住
沈珍珠肩头的手,喝道:“什么人,大胆!” 来人是新提为刑部主事的风生衣,他黝黑的面庞此时涨得通红, 因为急于报信,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如牛。
“殿下,出了大事——安禄山反了!” 李俶与沈珍珠相对无言。同朝廷文武百官一样,虽然对这一日早
有预料,真正临值此际,仍是寒意浸入骨髓。风生衣没有关紧门,飒
飒冷风吹来,窗纱拂动,这一刻静寂似长若短,李俶重重捶向桌案, 堆积过头的案椟哗啦啦撒在地下,冷笑道:“好,好,老贼终于反了!” 安禄山是在头一日,也即初九反的。当日清晨,他在蓟城南郊誓
师,打出“奉密诏讨杨国忠”,起兵“平祸乱”的幌子,掀开大乱的
序幕。虽然他早在范阳至长安沿途埋伏人马,擒拿朝长安报信的使者, 但唐室百足之虫,仍有不少漏网之鱼,将消息迅速传至长安。
5 / 111 玄宗震怒交加。
初十日下午召集朝会,诏令朔方右厢兵马使、丰州都督郭子仪为
朔方节度使,率朔方军东进讨贼。
二十一日,玄宗斩安禄山长子安庆宗,赐死荣义郡主。同时,命
第六子荣王李琬、金吾大将军高仙芝为正、副元帅,率数万兵出潼关
东征,在各地新设节度使、防御使以阻止叛军。
唐室内防松驰,叛军长趋直入。
十二月二十二日,汴州、荥阳失陷。
二十三日,洛阳失陷,守将封常清与李琬、高仙芝会合后退守潼
关,叛军以崔乾祐为先锋,数攻潼关而不下,两军成对峙之势。
二十五日,另一部分叛军由安庆绪带领,加紧攻打河北诸郡,弘
农、临汝、濮阳、济阳和云中等郡失陷,河北十七郡尽落敌手。
二十八日,李俶下朝回府,总管张得玉穿着笨重的棉袍,正张罗
着仆从挂灯笼和张贴门神——骑着巨虎的是神荼,肩头站着公鸡的是
郁垒,威武凛凛。年节已近,往常此时已是巷市灯笼高悬,亲友比邻、
僚属同寅,相向致贺,互有馈遗,然今岁因着战事,上至皇宫,下至
王公贵戚、高门大户、百姓人家,都似乎失去对过年的热望,街市冷
清,鲜有张灯结绿者。
李俶瞧了眼张得玉,也不说话,便往内府走。张得玉小步跑来, 弯着腰,低声笑道:“王妃有孕在身,有神荼、郁垒两位大神驱魔避
邪,必保无虞了。”李俶这才微颔首,这张得玉是去年由太子府调拨
而来,倒还不讨人厌,又能办成些事,碍着太子的颜面,成了继刘润
后的王府总管。
府里府外已打扫得干干净净,沈珍珠正歪在塌上看书,听素瓷行
礼道“见过殿下”,忙匆匆放下书本,生怕李俶要责怪自己看书伤神, 讷讷中不知用什么话来搪塞,却见李俶神色平和,宽去外袍后朝素瓷
挥挥手,素瓷忙退下并合上门。
沈珍珠知道,李俶这越看来平和,却越有不寻常之处,不知前方
战况倒底如何。
李俶缓缓在塌上坐下,开口道:“荣王叔昨日在军中暴毙。”他所
说的军中,是指潼关军中。荣王与他情谊甚谈,他并无悲痛之意。
“怎么会?”沈珍珠曾与荣王李琬谋面几回,十分诧异,“都说
荣王体格健硕,怎能说死就死了。是急病吗?” 李俶摇头,“也说不清了,不过,……王叔确实太好色,身在潼
6 / 111 关,帐中竟然还有四五名侍妾……”余下的就不好说了,连沈珍珠都
不堪细想,荣王好色长安闻名,不过四十来岁年纪,府中侍妾如云不
说,儿女竟已达五十八人之巨,这样的长期虚耗,确非常人可以支撑。
虽说荣王为帅只是挂以虚名,但他死得也太不是时候,两军对垒,主
帅暴死,可说是大挫军心。此外,还带来另一个问题,那便是,谁来
继任主帅?心中忽然一悟,见李俶眼中有一缕焦痛闪过,莫非是…… 心里怔忡不安,更有隐隐的痛和慌张慢慢升腾。
李俶凝神看着她,心中更加不忍不舍,猛的用力将她紧紧搂入怀
中,直让她喘不过气,一吻而下,深深印上她的额头,艰涩的开口说
道:“对不住,珍珠。陛下诏命父王为元帅,我须得代替父王赴潼关。” 沈珍珠浑身一抖,果然是这样。潼关,那是操吴戈被犀甲,车错
毂短兵接,旌蔽日矢交坠的战场,每日均有无数将士马革裹尸的战场, 她一直以为遥不可及,如今迫在面前的战场。她知道,也许他不会亲
临前线,他去潼关,更多的是象征,象征陛下的关注,象征唐室对这
场战争必胜的信心。然而她还是担心,她怎能不担心——怕城头上忽
如其来的一支冷箭,怕夹道中突然窜出的一队伏兵,怕寒风冷雨伤了
他的身子,怕…… 总而言之,心里满满的全是前所未有的害怕和张惶。
李俶见她半晌不答话,叹了口气,望向她腰肢,虽说孕期已满百
日,依然纤细如旧。语气中满是愧疚:“在这样的时候离开你,我实
在不安。你切勿为我担心,潼关天险,有高、封两位将军把守,当是
无恙,等到明年七八月,郭子仪与李光弼二位将军分几路截断叛军, 北上取下范阳倾其老巢,叛军自会阵脚大乱不战自败,收复洛阳、河
北诸郡,易如反掌。” 沈珍珠回过神来,只是暗骂自己,纵有万般不舍、千样担心,出
征在即,又怎能让他再为自己操心,唯有自己坦然自若,他方会放心
安心。温柔回抱他的身子,昂头笑道:“你放心,我定会保重自己和
孩子,等你回来。现在的形势,陛下对这个孩儿的重视,只怕不逊你
我,料想再没有人敢妄动心思。” 李俶道:“我会布置周全,内有严明,外有风生衣,没人能动你
分毫。只是……”他皱眉道,“你自己的身子须得自己爱惜,这才是
我最担心之处。”沈珍珠咬咬牙,回道:“回头我叫素瓷将所有书籍全
搬到库房去。”李俶轻笑出声,揽着她说道:“这也不必,你总得消闲
打发时日不是?你只要为我时时记着,我也就放心了。”
7 / 111 沈珍珠默默点头,说道:“你也要时时记着,万事小心,平安归
来。”停一下,问道:“什么时候走?” 李俶道:“午后。” 沈珍珠瞑目靠在李俶怀中,闻见他衣襟淡薄的香气,早已熟悉而
依恋,不知还要过多久,才能再闻到他的气息。只恨时间如此匆匆, 心中徘徊难舍,别离之苦,原来苦涩至此。良久,幽幽对李俶说道: “俶,我求你一样事。” 李俶合着眼睛,答道:“你说,无论什么事,我都应允你。” “我求你带上风生衣。” 李俶倏的睁眼:“不行!一来他要保护你,二来他现在是刑部主
事,怎能随意带走?” 沈珍珠轻声道:“若要带他走,你定有办法的。有严明保护,我
已足矣,你身在战火之中,才最叫人担心安危。俶,我求你。” 李俶见她眼神迷蒙,仿佛哀哀求告,终于点头道:“好。我会再
抽调精干死士,在清颐阁周围看着。”话锋一转,说道:“我既已答应
你这件事,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从我走后,不许问、不许看潼关
战况,安心等我回来。” 沈珍珠咬着下唇,脸色有些发白,问道:“为什么。” 李俶道:“一年半载内潼关战事均是吃紧,如今长安城道听途说
者多,边报亦有不准之处,我只不想你无妄操心。我已叫张得玉传下
令去,不许任何人跟你提战事,你也得沉下心去!” 沈珍珠垂头良久,才轻轻答了个“好”字。
李俶这才笑逐颜开,俯头侧耳贴在沈珍珠的腰上,沈珍珠身后往
后一缩,道:“你做什么?”李俶道:“我在听孩儿是不是在里面唤爹
沈珍珠欲笑却泪暗盈眶,偷偷拭去眼角泪滴,笑道:“这才多大? 敢情能叫爹娘,定是天赋奇才。”话音刚落,听见李俶附耳低声正言
道:“我们的儿子,不仅是天赋奇才,将来还定是天子。” 第22 章浮云上天雨堕地
腰肢日复粗壮,身躯逐渐笨重。沈珍珠倒比孕前更增活力,与侍
女们描花女红,按时参拜太子太子妃,每隔三五天去大相国寺烧香礼
佛,甚且对崔彩屏偶尔冒出的酸言冷语,她也毫不客气的回嘴相对, 崔彩屏嘴拙难敌,常常气得七窍生烟眼睛通红,撅嘴拂袖而去,让沈
8 / 111 珍珠和素瓷暗地里笑半天。
关于潼关,似乎心照不宣,包括太子和太子妃,没人在她面前提
半个字。其实不必提起,观人面色,便能瞧出端倪。正月十八,她正
与太子、太子妃在东宫饮宴,忽有一人入宫密报,当时太子面色猝变, 她也曾心头大紧,回府后一夜惴惴不安,到得第二日,到底清晨又入
宫谒拜太子,见太子神色已然和详,阖宫上下均稳安和,这才放下心。
过得许久,沈珍珠方知那日玄宗以封常清以贼摇众,高仙芝弃陕地数
百里,又盗减军士粮赐的罪名,处死了两位阵前将军,安庆绪得知消
息率军猛攻潼关,叛军如潮水汹涌而至,气势如虹,潼关几至不保, 幸亏李俶亲临城楼,一箭挟雷霆之势,射翻安庆绪将旗,这才稳住阵
脚,好容易支持到当日晚间,新任兵马副元帅哥舒翰率麾下八万人马
到达潼关,安庆绪方无功而返。
眼看冬去春回,长安城又渐趋稳定,东西市照常热闹,兴庆宫歌
舞时起,仿佛局势大好,府中奴婢也常私下议论——以我华夏泱泱大
国,要击破安禄山这等胡杂流寇,岂不是如猫捉耗子一般,手到擒来。
渐近六月,沈珍珠产期也近,宫中太医令晨昏定时前来拿脉问安, 张得玉成日里笑得合不拢嘴,里里外外的应付送礼探望的王公大臣夫
人,连太子妃也亲自过府来探过沈珍珠几次。
胎位正常,一切安好,更有莫大的尊荣。不知为何,沈珍珠偏偏
一日日心中不安起来。揣着硕大的肚子,夜晚总是难以安睡,时常午
夜梦回,对李俶的思念日浓一日。明知是奢望,她仍然幻想有一日从
睡梦中醒来,他就坐在床前,拢那把***雕梳,为她挽起发髻,持起
青铜古镜,镜中人相视而笑…… 六月初六,绝好的日子。府内刚刚响过三更的的锣声,腹中的孩
儿仿佛在内狠狠的踹了她一脚,她轻“嗯”一声,一觉醒来。微笑着
抚摸腹部,这真是奇妙的感觉,小小生命的孕育,一丝一扣与她心脉
相通。三个多月时,她第一次感受到胎动,那时她正笑盈盈的指挥侍
女收集庭中花木上的积雪以在来年泡茶水,蓦地里腹中有物突的一
跳,她只觉得奇怪,再过一会儿,又是一跳,节奏却要缓慢许多,丝
丝喜悦由内而外,浸透她全身。
伏在床旁睡的素瓷惊醒,问道:“***,可要喝水。”沈珍珠摇摇
头,伸出一只手,说道:“扶我起来一下。” 素瓷忙用力将沈珍珠从床塌上搀起,拿起袍子披到她身上。
沈珍珠缓步走到窗前,掀开窗纱,新月如钩,几许相思愁。
9 / 111 浓密的花木掩映之下,看得见几个身影影影绰绰,数月以来,无
论露华深重,还是苦雨凄风,他们都不离不弃,忠于这份职守。死士, 死士,自己是该为他们的信守承诺,视死如归而敬佩,还是为他们为
钱为利甘于奉献生命而感慨。唯有正孕育着生命,将要做母亲,她才
最深刻的体味到生命的可贵。她会想起阵前拼杀的两军将士,每日浴
血沙场,长刀白刃相向,均是父母所生,奈何自相残杀,都道江山如
画,岂料天地无情。
“***,夜凉了,快睡吧。”素瓷提醒道。
沈珍珠答应着放下窗纱,无意中往那花木林瞥过,一双精亮的眸
子与她目光惊电闪雷般交接而过,她全身滞住,再去寻那双眸子,那
眸子似乎有意闪避,她心中惊疑不定,合掌轻击一声,示意那人入她
阁中来。
那人一怔,终于疾步走近,身形精干,行走间凛然有致,由窗棂
一跃而入,迅捷之至,身着蒙面夜行之装。素瓷自出门在外守着,那
人朝沈珍珠见过礼,从面上一拂,面罩掀开,让沈珍珠见了他真面目, 复又极快的罩上。
沈珍珠轻轻抽口凉气,低声问道:“你为何不跟在殿下左右,几
时来的长安?” 风生衣答道:“殿下惦记王妃生产在即,特地命属下回来瞧瞧。
属下刚刚才到。” 沈珍珠心头一暖,凝视风生衣,眸中渐有迷蒙,缓缓问道:“殿
下,可好?” 风生衣目中神色如常,答道:“回王妃,殿下安然无恙,只是担
心王妃身子。” “安然无恙”,沈珍珠舒了口气,只要这一句话,什么都好了。
风生衣扶她坐下,她想了想,笑对风生衣道:“殿下总是这样操心我, 我又不是三岁孩童,太子和太子妃对我多方照拂,哪里要他巴巴的遣
你这样一员大将回来。你快回潼关,告诉殿下,我也安然无恙,让他
为我,为孩儿,千万保重。” “这,——”风生衣似乎有些迟疑,沈珍珠已斩钉截铁的说道: “此际最需要你的是殿下。”仰头对风生衣说道:“殿下安危,珍珠全
拜托将军。”她以“将军”相称,起身向风生衣拜下,风生衣连忙一
把搀住,急急说道:“王妃万万不可,风某承受不住,风某这就往潼
关去。”说毕,抱拳深深一揖,又从窗户跃出,此人身手与行事一般
10 / 111 的干净利落,绝无闲招赘语,让人称赏。
沈珍珠心情舒放,由素瓷侍候着重新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听见素瓷一声惊喜的呼叫“殿下回来了!”她翻
身坐起,果然见李俶大步走进来,身上甲胄未卸,和离去时一般的玉
树临风,别无二致,她喜不自胜,大呼一声“俶”,李俶已快步走上, 将她紧紧揽住。
她回抱李俶,手触在冰冷的甲胄上,心中却如有初春阳光照耀, 和煦漾漾。忽的,手在他身后触到一柄物什,有湿腻的东西沾到她手
掌,她朝他后背看去——一柄匕首深深没入甲胄中,满背均是淋漓鲜
血!她惊恐万分,李俶艰难的瘪嘴向她笑笑,慢慢的合眼,向旁倒
下…… “啊——”沈珍珠汗透中衣,从噩梦中惊醒,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素瓷吓得七魂去了六魄,只扶着她坐起,问道:“***,***,怎么
了?可是被梦魇住了?”沈珍珠这一声尖叫,慌得守夜的婢女们已鱼
窜入内,静静的站成一排,只等着听从吩咐侍候王妃。
素瓷道:“王妃受惊,快照上回太医的单子,速速熬一服定惊茶
来。”自有奴婢下去办事。素瓷又张罗着服侍沈珍珠更衣擦脸,沈珍
珠这才感觉稍有宽解。张得玉得了消息,也在门外问候一番才遵命离
“哟,这三更半夜的吵吵嚷嚷,还让不让人睡了!”崔彩屏披着
绯红的薄纱外袍,让侍女搀扶着,一摇三晃的走进来。
沈珍珠看了她一眼,忽的笑道:“妹妹若嫌吵闹,不妨搬到宫中
去,那里殿宇良多,随意拣一处,也比王府清净尊荣。” “你!”崔彩屏气得说不出话,嘟嘴咚咚咚的转身就走。
不一会儿,就有侍女匆忙来报:“不好了,崔夫人收拾行装,说
着天亮后就去宫里与贵妃同住。” 沈珍珠不动声色的喝着定惊茶,喝完了,才说道:“有多大的事? 随她去。”问素瓷:“现在什么时辰?”素瓷道:“已交四更。”沈珍珠
挥手对一屋子的侍婢道:“离天亮还早着,都去歇息吧。” 见人都走了,素瓷才颇有抱怨的低声对沈珍珠说:“你何必惹恼
崔夫人,她若到宫中对贵妃胡说一通,贵妃岂不对你生隙。殿下又不
在身边,万一有人使坏,你身子不便,可是得不偿失。” 沈珍珠道:“隙疑已是早生,也不多在这一回。我只是惊疑方才
梦境,心中十分不安。”说着,将方才的梦境,细细的对素瓷讲了。
11 / 111 素瓷道:“你只是忧思过重,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别人都道梦
境与现实总是相反的,看来殿下定没有任何差池。” 沈珍珠摇头:“话虽如此,我总觉得这个梦寓意极为不妙。所以
我才故意气走崔彩屏。一来,我生产在即,她总在面前晃来晃去,让
人分心;二来她眼不见我,也能少些心酸不平,她的日子要松快些。” 说着说着,她也困倦起来,强按心神回思今晚经历和梦境,似乎一丝
不妥隐于其中,但左右想不出这不妥所在何处,只得笑对素瓷道:“怀
孕果然教人变得迟钝,这脑子实在不及往常好使。”素瓷扶她躺下, 说道:“我的好***,你还是睡吧,说不定一睡醒来,什么都通了。” 第二天醒来,还是没有想通。崔彩屏倒是真的卷了行装进了宫。
用过早膳,德宁郡主提了大包小包的补品来看望沈珍珠。宫中多
人知道她往常对安庆绪的心思,安禄山反后,沈珍珠总担心她受不了, 谁知她倒象是全然放下,依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吃喝玩乐照常
无误,搞得李俶和沈珍珠反而无从劝起。当下,沈珍珠谑笑道:“婼
儿长大了,几时学会了这一套。” 德宁郡主搭搭嘴,笑道:“王兄走之前,可是吩咐我好好看着你, 你若是瘦了,我吃不了兜着走。再说,……”她得意的一扬眉,“这
天天有人朝潼关报你的情况,若王兄知道我这样懂事,一定乐开了
花!”猛的记起“潼关”二字乃是避忌,忙捂嘴道:“瞧我这张嘴,不
说了,嫂嫂你看先吃那种补品好,这我可不懂。” “天天有人朝潼关报我的情况?”沈珍珠犹疑自语,闲闲的和德
宁郡主说了几句话,德宁郡主本就不是在一个地方久呆得住的,没过
多久就告辞走了。
等她走后,沈珍珠吩咐素瓷关了门,她又走近后窗,掀开窗纱, 想了想,让素瓷拿案上插花的长颈细花瓶给她。素瓷不明所以,取了
艳丽的花枝,只将花瓶递到她手中。
沈珍珠接过花瓶,顺手就往窗外掷去,素瓷“啊”的惊叫,却听
花木丛林中“扑扑”声音四起,原本静谧的林中冒出多个人头仓促查
看动静,其中一人目光被沈珍珠逮个正着,知道再无闪避之处,在她
凛然目光下,疾行再跃入房中。
沈珍珠逼问道:“为何还不回潼关?” 风生衣朗声答道:“回王妃,殿下命保护王妃,没有命令,属下
不能回!” 沈珍珠冷笑道:“你这会儿倒是答得快,我早就该怀疑,你素来
12 / 111 只唯殿下之命是从,哪有这么容易就听了我的话。” 风生衣低头道:“属下不敢。” 沈珍珠却将脸一板,说道:“你老实告诉我,潼关现在如何,殿
下到底如何?” 风生衣道:“属下早已说过,殿下安然无恙。” 沈珍珠道:“你还在胡说。殿下早安排有人日日汇报我的状况, 怎会巴巴的再派你来?他答应过我让你跟随身边,如今不守承诺,我
也只得毁诺。”双目凛凛直视风生衣,一字一顿的说道:“告诉我!” 风生衣被她望得垂下头,仍是不肯说,但身子却微微颤动。
沈珍珠看在眼里,扭头对素瓷道:“传我之命,速备马驾,我要
亲赴潼关。”素瓷脸刷都白了,风生衣已半跪于地,恳求道:“王妃身
怀六甲,万万不可。” 沈珍珠横眉扫袖道:“那你说,还是不说?” 风生衣沉默一会儿,方暗声道:“属下先求王妃莫要紧张,听完
属下的话。” 沈珍珠深吸一口气,一只手重重捺在桌案的补品堆上,沉声道: “好,我答应你。” 风生衣才道:“其实属下回长安已有三日。殿下说,潼关怕是…… 守不住,要属下回来照看王妃,一有不测,随时保护王妃逃离长安。” 沈珍珠只觉全身力气都要失掉,睁大眼睛,问道:“怎么会?形
势不是一片大好吗?潼关怎会守不住?” 风生衣道:“王妃恐怕有所不知。正因现今形势极好,陛下听信
杨相之言,自六月以来,多次诏令哥舒元帅出潼关,收复陕郡和洛阳。
殿下说,如今各地征兵未到,唯有据险扼守,待叛军失了耐性,乘机
攻击,方可不战而屈人之兵。若现在便出击,以潼关乌合之众,对叛
军精兵,必败无疑。只是朝廷逼战的诏令一个接着一个,殿下和哥舒
元帅只能拖得一时,不知何日会被迫出击……” 潼关距长安城不过三百里路程,若潼关失守,长安将无险可拒, 叛军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地。
沈珍珠心呯呯乱跳,手去捂胸口,却无论如何捂不住心头的战栗, 素瓷一迭声的唤“***,***,”仿佛声音很遥远,倒是风生衣的话
还有些清晰:“王妃听属下把话说完——殿下安危,王妃勿庸操心, 殿下身旁死士如云,就算潼关被破,他们也能保护殿下顺利回归长
安。”见沈珍珠面色如腊,又大声吼道:“王妃当前最要紧的,是为殿
13 / 111 下爱惜自己!” 沈珍珠如梦初醒,紧紧盯着风生衣的眼,慢慢点头,跌坐到椅上。
眼瞅着面前补品补药,缝制好的小孩衣衫,一遍又一遍的告诫自己: 不错,风生衣说得不错,李俶有这么多的侍卫保护,有死士拼命护卫, 再怎样凶险,他也必能平安回来,回来看她,看他们的孩儿。更何况, 潼关未必会失守,陛下英明,说不定会改变主意。
这样想着,心头的战栗稍稍平复,素瓷仿佛放下心头重担,说道: “***再去躺下,千万别急!”沈珍珠方恍惚着答应声,突然腹中抽
痛,皱起眉头去抚腹部,却觉那痛感一时紧一时松,刚开始还不十分
痛,渐渐的痛感加深,不禁随手捏住身畔素瓷手臂。素瓷吃痛,但她
对生产之事一无所知,只惊疑害怕的俯身抱住沈珍珠,问道“怎么了, 怎么了?”听沈珍珠咬牙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怕是,要生了……” 第23 章翠浪万回同过影
生产的过程如此艰苦。沈珍珠感觉自己已抽离一切外在,全身肌
肉骨骼唯有痛,无边无止的痛,一刻深似一刻的痛,素瓷拿着帕子不
停的为她拭汗,面上全是焦灼,湿漉漉的帕子一块接一块掷到漆盘里。
几名产婆流的汗并不比她少,气喘吁吁的在耳边唤着:“王妃,用劲, 再用劲,第一胎比较辛苦,已经看到孩子的头发了!” 沈珍珠却感觉身上的力气快要使完,眼前灰蒙蒙一片,睁眼也好, 闭眼也罢,世界总是一片漆黑,偶尔有几点金星晃过,一时又出现李
俶的面容,如玉如瓷,她伸臂胡乱向上抓去,撕心裂肺的叫道:“俶, 俶,快来,救我,救我!”然而每一抓都是空,都是失落。
隔着屏风,太子妃和德宁郡主焦急的来回踱步,陛下遣来的高力
士劝太子妃道:“娘娘稍安勿臊,女人嘛,都得过这生死关,沈妃娘
娘天生福泽浓厚,必能顺利产下小世子,老奴可直等着向陛下报喜
太子妃叹道:“这个孩子实在可怜,她如今受这般的苦,公公不
知,本宫看珍珠如同亲生女儿,此时恨不能代她受苦,只盼她能快些
产下孩儿。”说毕,双目合十连唱几声“阿弥陀佛”。
高力士只是笑,“娘娘自己怀有身孕,还这般不辞劳苦看顾沈妃, 广平王知晓定会感谢不尽。”
14 / 111 “啊——”屏风内沈珍珠又是长长的惨叫。一名产婆踉呛着跑出
来,太子妃厉声问道:“怎么样?”产婆白了脸,答道:“王妃力气不
济,如此下去,只怕,只怕——” 高力士慢条斯理的咳嗽一声,说道:“你们可得用心,若出了闪
失,陛下只会砍你们几个的头。”顿一顿,接着又道:“广平王殿下却
会杀你等全家。” 那产婆一哆嗦,再不敢正眼瞧太子妃和高力士,又转回屏内内。
德宁郡主一蹬步,也跟着冲进去。太子妃在后喊道:“婼儿,你
干什么!” 沈珍珠正自无意识的呻吟着,力气精神均要一溃千里,德宁郡主
上前猛力攫住沈珍珠的手,大声喊道:“嫂嫂,再坚持一会儿,潼关
击败叛军,王兄已经在回长安途中,再有几个时辰,就到了,就到了!” 她的话语传到沈珍珠耳中,虽如蚊鸣,却还是愕然睁眼,问道: “真的?” 德宁郡主大声道:“当然是真的,我绝不会哄你骗你。不然你听
我发誓——苍天在上,若我李婼此次欺骗沈珍珠,教我日后远嫁异族, 终生不得再返故土!。” 沈珍珠虚弱的一笑,轻轻喘气说道:“傻,傻妹妹,哪有……哪
有,这样起誓的。”话未说完,腹中又是一阵痉挛,但终究又起了力
气,按着产婆的指令,只如挣命一般,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快要全盘
模糊,忽觉身下一松,听见“哇——”的婴儿清脆哭声,她身子震动, 产婆声音因为惊喜而变了腔调:“生出来了,生出来了!是小世子、
小世子!”她软软的伸出右手,声音低不可闻:“快,抱来给我看看!” 几名产婆手脚麻利的洗尽孩子身上血污,裹上襁褓,太子妃亲自
抱了递到她面前。沈珍珠侧面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孩儿,她和他的孩
儿——这是一个多么圆润可爱的孩子啊。沈珍珠多曾见过其他王妃大
臣妻子初生的婴孩,此际方知没有任何一个婴孩能与自己孩儿相比。
他的额头饱满润泽,象自己;眉毛细密,鼻子挺拔,隐有李俶之相; 嘴唇红润,肌肤白里透红,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最奇异的是眼睛, 漆黑亮泽如宝石乌溜溜的四下转动,看了沈珍珠,又转过去瞅太子妃
和德宁郡主,目中既无惊奇,也无害怕,德宁郡主讶异的对太子妃说
道:“母妃你瞧,这双眼睛竟好象通晓世事,倒象是早就与我们相识, 如今只作久别重逢。” 沈珍珠心中欣喜,想道:“这孩子陪我走过最艰难的时节,注定
15 / 111 要比其他孩儿早熟。”边想边去抚孩子的面庞,身子又是一阵抽痛, 体内有物直往下泻,产婆发觉情势不对,掀开薄被一瞧,失声喊道: “不好,王妃血崩!” 太子妃慌了手脚,沈珍珠头重如山,迷迷糊糊不在身在何处,身
子只是发冷,那年在回纥雪山之上,也没有这样冷。只恍惚着想,我
是不是要死了,是不是,要死了?然而,她不甘啊,生命与爱,哪一
样,可以割舍?这样想着,人却一步步往黑暗阴沉中坠下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她仿佛看到头顶上有一缕微弱的光泽,她勉力
睁眼望去,光泽似明若暗,隐约闪烁,她下意识的叫了声“俶”,却
听见身畔椅几响动,有人欢叫道:“醒了,醒了!” 模糊的人影晃于她眼前,好半天才看清是素瓷,在旁喜道:“小
姐你昏迷了三天三夜,可把我吓死了。” 沈珍珠这才记起自己产子后大出血,此际全身酸痛不已,想是睡
久的原故,便要坐起来。素瓷忙将她按住:“***,别动!有什么事
交待我就行了。你可知那日血崩,真真是吓死人,都以为你要过去了
的,幸好有一名太医为你施针止住出血。太医交待过了,你半月之内
须得卧床休息,不得随意移动,否则神仙也救不得!” 原来如此,沈珍珠只得躺着,侧头不见身畔有孩儿,朝房中摇篮
方向说道:“快把孩儿抱给我看看。” 素瓷笑起来,道:“孩子不在这里。陛下听说***诞下小世子, 十分欣喜,特命乳娘抱入宫中,还为小世子赐名为适。” “适,”沈珍珠喃喃自语,问道:“抱入宫中几日了?” 素瓷道:“昨日抱入的。”见沈珍珠愀然不乐,宽慰道:“陛下疼
爱小世子,旁人求也求不来。” 沈珍珠忽想起德宁郡主的誓言,问道:“殿下呢?殿下没有回来
素瓷低了头,让沈珍珠觉得事情不妙,催问道:“到底怎样?” 素瓷道:“***别急,殿下确已由潼关回来了。” 沈珍珠松了口气,问道:“那他现在何处?” 素瓷小声道:“他被陛下押在宫中,不许回王府。” “这是为何?” 素瓷声音更加小:“潼关初七日已经失守,殿下被侍卫保护,拼
死杀开一条血路方回到长安。听说,哥舒翰副元帅已被掳降敌,陛下
迁怒于殿下,这才——”
16 / 111 沈珍珠合目,思绪有些紊乱。初七日产下适儿,偏潼关失守,李
俶危极险极,真是天意作弄,如此机缘巧合。又问素瓷:“可知殿下
有无受伤。” 素瓷道:“听说有一点皮外伤,并无大碍,不然,陛下怎舍得将
他关押。” 素瓷之话确有道理,毕竟李俶只是代父出征,虽被玄宗关押,但
玄宗是一时之气,也难有周全名目实施惩戒,连当初李倓涉嫌杀死朝
廷命官,玄宗最后还是以证据不足把他放了,更何况这次是李俶。这
样一想,多少放下心来。终于平安归来,有他在,虽未回王府,整个
天地都充盈辽阔,无惧无怕。如今一是忧心潼关已破,朝廷何去何从; 二是忧心李俶从未如此挫败,家国危难,可否承受这样打击。
素瓷见沈珍珠神色回缓,忙传了侍婢,将准备好的滋补汤水饭食
端上。沈珍珠食欲不佳,兼之产妇忌讳甚多,所用饭食少盐无味,但
她一心念着要早日好转,强撑着吃了半碗饭,喝了大半盅汤,把素瓷
欢喜得蹦起来。
方倚靠枕上休息,听得后窗窗棂“嗤嗤”微扣,素瓷掀开窗纱, 不多时手中拿了一物回来,却是折叠好的信笺。沈珍珠手中好容易有
了些气力,让素瓷将信笺展开,自己亲自托住,正是李俶的字迹,虽
是匆匆书就,仍不脱往日的清瘦险峻。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谁云江水广。” 素瓷瞄一眼,笑道:“殿下托风生衣特寄此诗,以抒对***的如
海深情,现下总可以放心了!” 沈珍珠慢慢咀嚼诗中深意。此番国难当头,若李俶尚只心念“情” 字,那也不是往常的李俶。此诗看似思人,其实也是抒志。“遥遥山
上亭”、“皎皎云间星”,岂仅指她沈珍珠,更是李俶长久以来的志向, 若她沈珍珠不懂,更有何人能懂?想他此际被困宫中,一不能襄理国
事,二不得与自己相见,换作旁人已是苦恼忧忿已极,可他仍然从容
自如,不以物喜,不以已悲,半年多来军旅磨砺,已让他更为成熟洗
炼。然而自古以来,又有哪位王者江山美人兼得,李俶现今尚可将江
山与她并列,实不知时光日下,他朝可会依然,唯有惜取眼前,尽心
默思顷刻,沈珍珠乃示意素瓷打开橱柜,由最上层取出一只香囊。
那香囊系沈珍珠怀孕之时不够侍女劝阻,亲手所绣,绣以并蒂莲花图
案,再以五色丝线弦扣成索,内装香料,清香四溢。又取了剪子来,
17 / 111 半喘着气,由墨玉飘香的发丝中摸索而下,裁下一缕,放于锦囊中, 这一番事做下来,仿佛已耗掉全付心神。看着素瓷将锦囊递与窗外的
风生衣,思及自己与李俶成婚三载有余,两人之间从未有信物交替, 如今算是了了心愿,倚枕缓缓昏睡过去。
这般醒醒睡睡,睡睡醒醒,到了下午李适由宫中抱回,沈珍珠喜
之不胜,少了牵绊更令她极力配合太医治疗,身子一日比一日见着起
六月十三日,李适头晚哭闹半宿,乳娘哄而无功,唯有沈珍珠强
自支撑,轻拍儿子后背,呢喃小语,那孩儿方慢慢止了哭息,躺在母
亲身旁睡熟。
沈珍珠乏累不堪,刚躺下欲睡,忽听由长廊尽处传来纷杂紧凑的
脚步声,夹以兵器甲胄铿锵之音,在静寂夜晚中格外清晰,她蓦的由
床上坐起,素瓷也疾起点燃烛火。
那脚步声在阁外停住,墨黑的夜晚里星云骤起的火把忽来晃去。
值夜侍女低声喝道:“来者何人!王妃刚刚歇下,不得惊扰。” 一名男子朗声说道:“请禀告王妃,内飞龙副使程元振有要事求
那侍女似乎茫然不知所措,程元振身旁的严明已厉声道:“还不
速速通传!” 素瓷为沈珍珠披上外衣,程元振与严明一前一后直入内室,程元
振全副盔甲,趋前一步抱拳禀道:“内飞龙副使程元振参见王妃,某
奉皇上圣谕,接应王妃和小世子即刻出城。”说毕,从腰里摸出一块
金光闪闪的腰牌,正是内飞龙使特用的腰牌。
沈珍珠本就认识这英姿飒爽的程元振,这下不过是更加确定无
疑。心中只是骇异不已,此时未至卯时,莫非朝廷突有大变,莫非, 安禄山兵马已临城下?问道:“这是为何?” 程元振答道:“陛下决意今日启程幸蜀,特召王妃和世子随驾!” 原来是要逃了,陛下就此扔下长安城,扔下大唐江山么?连素瓷
也明白了其中含意,面色煞白:“王妃不能车马颠簸,这可怎生是好。” 沈珍珠却正色问道:“广平王殿下何在?” 程元振答道:“殿下随驾,由三千禁军护卫,已从延秋门出城, 在四十里外的便桥等候王妃一行。” 沈珍珠对素瓷道:“快将乳娘叫来。” 须臾功夫,乳娘未及梳妆入内听命。沈珍珠抱起身侧的李适,见
18 / 111 他蜷缩在自己怀中,嘴角嚅动着,睡得极是香甜,浑不知家国已遭巨
变,幼年颠沛流离。她拿出枕下一枚玉佩,捂住孩子的怀里,忍不住
亲亲他小小脸蛋,复又痴痴的凝视一番,虽心如刀剜,也不能不放手, 双臂一抬,已将孩子递入素瓷手中,说道:“素瓷、云娘,你们带着
世子速跟程大人走。” “不!”素瓷怀抱李适扑通跪下,“***不走,我也不走!” 沈珍珠随手拿起身畔几上的一只茶杯,掷于地上,喝道:“时情
危殆,还敢跟我啰嗦?我自有打算,你们快走!” 程元振却将膝前甲胄一掀,半跪于地,左手紧握剑柄,凝声道: “程某奉命接应王妃和世子。王妃与世子,一个也不能少,求王妃同
沈珍珠似是一笑,眸中光芒一敛,全是坚决不容违逆,“程将军
只要保世子平安与陛下、殿下会合,我保你无虞。至于本王妃,严将
军,你替我转告殿下,请他切勿念顾,我自有办法脱困。” 严明脸上大有难色,但他也知沈珍珠产后有血崩之症,若勉强随
大队人马西行,车马疾行劳苦,确是难保性命,当下说道:“严某愿
保护王妃,直至安然与殿下会合。” 沈珍珠截口道:“不必!严将军,我要你率王府所有侍卫,即刻
起程追随殿下。” 严明张口结舌:“这,王府岂不无一兵一卒,王妃安危——” 沈珍珠一笑置之:“若朝廷大军无法抵御安贼,王府侍卫也是送
死,何必让这些大好男儿白白牺牲。” 严明还要再辩,沈珍珠已说道:“当前际况,以二位将军看来, 是世子安危重要,还是本妃安危重要?是陛下重整河山重要,还是我
一已性命重要?沈珍珠虽不能为江山社稷谋力,断断不能成为殿下累
赘。这也算本妃一点傲骨,还望两位将军成全。” 程元振和严明闻言震动,程元振叹道:“王妃真乃女中丈夫,如
此,……望王妃善自珍重。” 沈珍珠笑道:“你们也可放心,本王妃不会莽撞行事,待得身子
好转,自会设法逃离长安。……若天意不假,也请殿下放心,我绝不
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 素瓷已经哽咽出声,她将李适转送乳母云娘手中,一头伏于沈珍
珠怀里,哭道:“***,素瓷求你——素瓷从没求过你——求你让我
留下服侍你,你这般模样,怎能没有人照料。”说完,已跪下连连嗑
19 / 111 头,茶杯碎片扎入她掌心,渗血而出。
沈珍珠不禁恻然心酸,严明也说道:“王妃还是留下素瓷姑娘吧, 若没人侍候,殿下知晓后更不安心。” 沈珍珠终于点头。程元振、严明二人拜伏于地以作辞别,严明亲
手接过乳娘怀中酣睡的李适,一字一顿对沈珍珠道:“王妃放心,但
凡严明有一口气在,必保世子平安!”言毕,袍袖一揽,与程元振头
也不回携乳娘而出。
程元振、严明一行带着李适离府许久,王府内仍是动静四起,吵
嚷不安。自潼关失守后,长安城百姓都已不知何去何从,东西两市罢
市良久,街巷坊中谣言四起。稍有积蓄的,均举家搬离长安。今日王
府这番事情,诸侍婢佣从虽不知底细,但均知有大事发生,焦燥、疑
虑、害怕,种种心思,不一而足。好在,他们也不必焦燥过久,马上
要见分晓了。
沈珍珠只管躺下再寐,待到曙光渐现,唤来张得玉,叫他与帐房
算明帐目,将府中所有钱币分发给侍婢佣从,全部遣散。
第24 章残月出林明剑戟
道路忽起忽伏,路面虽然很宽,却多有失修之处。队伍有些松散, 马匹的喘息声、喷鼻声、嘶叫声四面杂起,地面随之微微颤抖,车马
过去,掠起滚滚烟尘。
晨曦微露,已至便桥。便桥乃是俗称,又名咸阳桥,是长安通往
西域和巴蜀的要道。李俶勒马停步,高力士传诏休憩半个时辰,韩国、
虢国两位夫人云鬓微散,从马车下来后犹自喋碟不休,怨怪皇上在此
停留,生恐叛军已追赶而来。
李俶皱眉远眺来时路,迟迟不见再有车马行来。此际乌云压顶, 似乎一伸手便能拽下一块来,隐约仿佛还能听见长乐宫的钟声,苍劲
悲凉,催人离开残梦。一切都已过去,一切即将重新开始。
李倓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不必担心,程将军素来谨慎,她们
定在途中。” 李俶点头,低声说道:“倓,你可否记得太宗武德九年之事。” 李倓思索顷刻,答道:“武德九年,突厥颉利可汗南下入寇,兵
逼至此,太宗皇帝单骑与颉利会于此咸阳桥上。此乃我唐室奇耻大辱,
20 / 111 然太宗皇帝英明神武,采用劝降、反间计、毁其稼禾、大军讨伐诸策, 四年后终报此仇,俘颉利,灭东突厥。” 李俶道:“太宗文治武功,千古无人能望其项背。不想百年基业, 势易时移,你我都要做不孝子孙么?” 二人转头回望这三千禁卫,一行宫人,狼狈难堪,惆怅汗颜。就
此一路西奔,做丧家之犬,他日引颈待人宰杀? “王兄……”身后低低的有人相唤。却是德宁郡主,眸中竟有怯
怯之色,李俶以为她是为逃亡担忧害怕,笑道:“往常天不怕地不怕
的婼儿哪里去了?” “王兄,”德宁郡主又低唤一声,面色踌躇不安,欲言又止,倒
让李俶惊异:“是不是有什么事,快说。” “有件事,我尚未告诉王兄,……”德宁郡主方启口,李俶忽的
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侧身伏地倾听,少顷一跃而起,喜道:“她们来
了!”翻身上马,扬鞭朝来路奔去。
德宁郡主就近跨上李倓马背,一捋李倓袍袖,道:“快跟上去。” 李倓错愕道:“他们夫妻相会,我们凑什么热闹。”德宁郡主急的踹他
一脚:“没时间跟你解释,快上马,迟了,怕要出事。”李倓这才与德
宁郡主共乘一骑,趋前奔去。
眼见车马愈离愈近,策马行于最前的正是程元振,当下不及勒马
飞跃而下,程元振才唤了声“殿下”,李俶已迫不及待掀开最前一辆
马车的帷帘,不由一怔——里面空空如也,不过堆放一些被褥衣物、
婴孩用具;快步上前,又掀开第二辆马车,一名乳娘装扮的怀抱婴孩
坐在里面;此后再没有马车。李俶倒抽一口冷气,恍觉周遭种种毫不
真实,厉声喝问左右:“王妃呢?为何不见王妃?” 严明殿后护卫,一路行来本就忐忑难安,此际急急趋马上前,离
着李俶尚有百十步,弃马飞奔而上,纳头便禀:“回殿下,王妃并未
同行!” “并未同行?!”李俶急怒攻心,蓦地里不假思索,拨剑出鞘, 剑光寒渗,直抵严明咽喉,喝道:“你好大的胆,竟敢弃王妃不顾, 自跑来作甚!” 严明见李俶盛怒难当,不敢辩解,神色凝重,仰头直对剑尖,未
有分毫动弹,只说道:“属下无能,百死无怨。” “殿下!”程元振方要帮严明说话,却见李俶一眼朝他扫来,那
双目竟已赤红,似要将眼前所有焚烧殆尽,让程元振这百战穿金甲的
21 / 111 将军平生第一次有了几乎窒息的惧怕,下面的想说的话硬生生吞回肚
李俶冷哼,扬手将剑一掷,回身又跃上马,猛一抖缰绳,严明和
程元振大惊失色,双双合身扑上,死死抓住辔头,程元振只道“殿下
万万不可,安贼很快便会入城”。李俶咬着牙,冷不防举起鞭子就照
严明的手抽了下去,立时起了宽厚的一层血印,手微有放松,那大宛
良驹似乎最明主人心意,挣扎着咆哮竖起前蹄,教程元振打了个踉跄, 站立不稳。眼见那马就要腾起四蹄,奔上驰道,千钧一发之际,李倓
与德宁郡主飞驰而至,李倓挺身跃起,直如白鹤展翅,扑上李俶马背, 合身一抱,二人双双滚下马。
“嫂嫂产后血崩,根本无法与我们同行!”德宁郡主在这间隙大
声喊道。
李俶头脑方自稍有清醒,乍闻此言五火焚心,攫住德宁郡主之手, 喝问道:“到底怎样,为何从未有人对我说过?!”抬头望严明、程元
振,见他们均纷纷垂头,方道:“原来你们人人都知道,却独独瞒了
我一人!可笑,可笑至极!”唯李倓也是不明所以,因他自潼关失守
后,被玄宗委以巡城重任,日夜难息,所以只知沈珍珠已产下儿子, 并不知她产后血崩。
德宁郡主低头道:“陛下严令,不许你知道嫂嫂之事。”顿一顿, 补充道:“这也是陛下看你受伤,怕你担忧。”李俶忆及风生衣为他与
沈珍珠传递信物之时,面色颇有不愉,当时以为风生衣只是为自己被
拘发愁,兼之时间紧迫,不及多问,谁知连他也瞒了自己。这自上而
下,人人均知为他李俶劳力劳心,百般维护,却独独的苦了她。而自
已抚心自问,当初并非无万全之法,保她安全无虞,最后终究没有纳
用。如今悔悟不堪,原来,自己竟是如此负她。
严明令乳娘抱来李适,又将出府之时沈珍珠话语神色一五一十告
知李俶。李俶听到沈珍珠所说“绝不会受辱人前,令皇家蒙羞”之言, 禁不住心中又是大恸。
李俶抱过孩儿,这并不是他第一次看见儿子,在宫中拘禁之时, 玄宗便已令贵妃抱着适儿让他瞧过。李适已经醒来,眼前之人如此陌
生,怀抱并不熟悉,他不由张开小嘴“哇哇”大哭起来。李俶见他那
一双眼睛酷肖沈珍珠,明亮透彻,安静沉祥,一望之下,宛若天地乍
明,万物重生。
遥望长安,此去烟雾迷茫。李俶喃喃自语:“珍珠,这都是我的
22 / 111 错。”惟一庆幸,风生衣率数名死士尚在沈珍珠身旁,望这名壮士长
剑凌空,力斩魑魅魍魉,迎得再作相逢。
暴雨暂歇,残月出林。
头日过便桥后,玄宗一行遭逢暴雨,打得旌旗零落,人仰马翻。
入得咸阳城,城中官员和百姓早已一散而空,幸得郊外百姓听说陛下
驾临,或献粝饭,杂以麦豆,随行人员食之须臾而尽,甘之如饴。然
六军人马众多,多数军士食难裹腹,疲惫不堪,怨声载道。
此地名唤马嵬驿,因暴雨损坏前方路桥,护驾的龙武大将军陈玄
礼派士卒正在整修,大军遂暂且驻扎。玄宗、贵妃带着女眷以驿站为
行宫,诸子皇孙、官员和士卒均在四周安扎起简陋营寨。
李俶安顿好儿子,便往太子营帐行去。只见周旁军士神情萎顿, 士气沮丧,一至如斯,若然碰到叛军,准是一败涂地。
太子侍卫见是他前来,未作阻拦,恭身由他走近营帐。李俶方欲
拂帘而入,忽听帐中太子正与李辅国说话,声音低微,别的听不清, 唯有“诛杀杨国忠”五字,悠悠晃入他耳中。他不欲再听,回身离开。
一路巡行过诸军士营帐,见许多营帐前均有士卒聚集,大发牢骚, 甚且已有士卒高声大骂杨国忠祸国殃民,见了李俶,兀自毫不避忌。
杨国忠亲信侍卫听了也唯有远远躲避,并不敢与这些士卒争斗,杨国
忠更是不见人影。
再行得几步,忽的有个人影从营帐丛中闪出,说道:“殿下,请
借一步说话。”李俶抬头一看,此人竟是陈玄礼。御驾正在行辕,诸
子皇孙与护驾将军暗通款曲乃是大忌,李俶瞟他一眼,并不答理,自
缓步走回营帐。
刚刚坐下,帘幕一动,陈玄礼已闪身而入。李俶咳嗽一声,严明
心自领会,亲自出帐看守。
陈玄礼恭身道:“殿下放心,绝无他人看见。” 李俶挥起身请道:“陈老将军请坐,不知将军漏夜造访,所为何
陈玄礼捋裳坐于下首,他是三十年前跟随玄宗平定韦氏、太平公
主之乱的功臣,所受信重,不在高力士之下,已年届六旬,仍不减武
人刚毅勇猛之气,当下说道:“殿下素知老臣是个直率的粗人,如今
之事,也不与殿下拐弯抹角——杨国忠召乱起衅,罪大恶极,人人痛
恨,除非即杀此贼,否则天下离心!” 李俶黯然无话,过了好一阵子,方始说道:“兹事体大,须得禀
23 / 111 明圣上,再作图划,小王不敢妄劝参议。” 陈玄礼抚案而起,压沉声音道:“圣上以万乘之尊,离危城,幸
西蜀,保国脉,图久安,份所当然。然殿下清楚明白,此际军士对杨
国忠怨气四弥,杨国忠乃罪魁祸首,若不能伏首,均是心有不甘,无
法安心护卫圣上,更怕会弃圣上而去,后果不堪设想。此事,我已托
李辅国禀告太子。然太子犹疑不定,事情紧迫,殿下乃嫡皇孙身份, 还望殿下速作决断。我,陈玄礼,誓死听从!” 李俶眉思紧锁道:“若诛杨国忠,贵妃必然难保。” 陈玄礼哼了一声,道:“如此红颜祸水,自不必留在世上。” 李俶站立而起,负手背向陈玄礼,良久方道:“只是,陛下定会
伤心难过已极。” “不过区区一名女子,再伤心难过,陛下亦会慢慢忘记。臣是见
得多了,当年武惠妃娘娘薨逝,陛下也不过伤心感怀半个月,自有源
源不绝的美女入宫,圣上何愁再找不到一个杨玉环。殿下几时这样妇
人之仁,瞻前顾后?” 李俶审视陈玄礼道:“老将军义胆忠肝,可知就算起事成功,将
军一世英名,从此付之东流。” 陈玄礼神色坦然:“老臣既然敢与殿下商谋,早把身家性命、身
后骂名、千秋史笔付诸脑后。” 李俶闻言侧身亲自倒酒,将其中一盅递与陈玄礼手中,道:“营
行简陋,小王只得以此薄酒敬将军。将军不负唐室,小王在此许诺— —千秋史笔,定亦不负将军。” 陈玄礼喟然道:“有殿下此话,陈玄礼,此生足矣!”与李俶相对
一饮而尽。
当下二人细细谋划一通,陈玄礼告辞而去。
待陈玄礼走后,李俶出营帐,缓步朝李倓营帐走去。
当晚,二十余名胡人使节突然围住杨国忠,朝他诉苦说无食物, 为军中士卒看见,齐说“杨国忠与胡人串通谋反”,其后,有人以箭
中杨国忠的营帐,杨国忠见势不妙,忙向马嵬驿内逃命,以求陛下贵
妃庇护,方至驿馆门口,便被士卒追上杀死,将其颅挂在矛上示众。
玄宗贵妃闻变惊惧不已,陈玄礼入内禀道:“杨国忠谋逆已被诛
杀,愿陛下割爱,赐死贵妃。”玄宗不允,然六军不发,京兆司录参
军韦谔跪于玄宗面前,磕头不止,血流满面:“今众怒难犯,安危在
晷刻,愿陛下速决!”玄宗无奈,遂命高力士引贵妃自缢于梨花树下。
24 / 111 杨国忠死后,士卒进而杀其子杨暄、韩国夫人。杨国忠之妻裴柔、
幼子杨晞、虢国夫人与其子裴徽虽乘机逃走,但在陈仓县为县令薛景
仙带人抓获并杀死。
此是为“马嵬之变”。白乐天诗云: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峨眉
马前死。千载以下,众史家对该变各执一词,莫衷一是。或云此变并
无主谋,全因士卒哗变而起;或云主谋之人乃是高力士、陈玄礼或太
变乱第二日,玄宗仍欲率军幸蜀,建宁王李倓与东宫内侍李辅国
牵住太子马头,劝道:“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 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人情既
离,不可复合!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
讨逆贼,克复两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
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区区温情,为儿女之恋!” 周旁军士和百姓纷纷下跪求太子留下抗敌。太子终于应允。
李俶长跪御前,乃向玄宗辞行。玄宗瘫坐椅上,朝外挥手道:“天
意如此,何必多言。” 李俶朝玄宗重重叩首:“孙儿深负圣恩,罪该万死。” 第25 章暮来浪起风转紧
这是沈珍珠与素瓷避于秘室的第七日。
自遣散奴仆后,沈珍珠便由风生衣背负,在书房下秘室躲避。风
生衣本就懂得秘室机关开启之法,李俶为防不测,也曾手把手教过沈
珍珠。此处虽小且气闷,素瓷妥贴,置好被褥及日常用具,备足十余
来的干粮和水,也不失为此非常时期沈珍珠产后休养的最佳场所。
秘室有两个通道,其一为书房书架出口,李俶入秘室由此进;其
二,在秘室另有一门,挖通甬道直达府外,风生衣、木围等人多由此
沈珍珠便安心在此将养身体,风生衣带一干死士仍旧蛰伏于王府
花园之中,三人商议妥当,待沈珍珠身子大致康复,便接应她逃出长
安城,西行以与李俶会合。
前三日王府风平浪静,原以为安禄山大军会立即杀到长安城,风
生衣探听来的消息却是安禄山取下潼关后得意洋洋,尚未发兵来取长
25 / 111 安。第四日,沈珍珠和素瓷在秘室中亦能听见上方脚步声音杂乱无绪, 人声沸动,物品被抢砸之音历历在耳,便知叛军已然入城,不仅王公
府第,恐怕百姓之家现时也正遭烧杀抢掠。素瓷在下面吓得面色苍白, 只怕叛军找到秘室机关。所幸那帮人抢砸大半日,大概是再无油水可
捞,终于全部散去。
第七日,沈珍珠虽未痊愈,但乘车马长途跋涉已无大碍,在风生
衣潜入探望之际,便约好当日晚上,由风生衣备好马车,在甬道出口
处接应她二人出城。
琢磨着天已黑,沈珍珠由素瓷梳了个简单的发髻,挑了件干净素
净的裙子穿着,素瓷将一包金银软钿揣入怀中,她从未揣过这么多的
银两首饰,沉甸甸的殊不好受,说笑道:“再不方便,我也得揣着, 这一路过去,再没有比这个东西管用的了。” 沈珍珠笑笑问道:“那日临走时,我让你拿的东西,在里面吗?” 素瓷道:“当然没有忘记。”说着,又将那包裹从怀中取出打开绳
结,在里头翻找一通,取出一只手指大小的小袋子,道:“***你将
此物放在橱柜最底层,倒让我好找,是什么东西?” 沈珍珠打开口袋,取出里面的物什——经年未作一观,仍然宝光
莹韵,在秘室烛光下润泽如新,果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珍珠。
“这枚珍珠虽然难得,但也算不上价值连城,不过,”素瓷道, “带着也好,不劳力,也很能换些银两。”说着便要截手将珍珠拿过
放回包中。
却见沈珍珠微微一笑,手一错,让素瓷拿了个空,自己亲手将珍
珠放回袋里,细细的藏在腰间。
这番逃亡吉凶未卜,这枚珍珠或能放上大用途——若万一被敌军
所掳,安庆绪,不求他能放了自己,但若求他保自己清白,料不会不
应。这,也是如今她对他,唯一可以凭恃之物,现下敌我泾渭分明, 过往情义,她早已不敢卒想。对素瓷道:“我们快走。” 话音刚落,素瓷忽拽她衣袖,手指上方,脸色乍变。沈珍珠竖耳
倾听,也是大惊——上方隐约传来“轰”的开门之音,秘室入口书架
之门已被开启!风生衣在甬道外等候,此时不可能由书房入口进来; 秘室机关本就十分隐秘,且就算侥幸找到机关,常人一时半会儿也难
以弄清开启方法,莫非? 不及细想,沈珍珠俯身吹灭烛火,一拉素瓷,道:“快走!”伸手
开启秘室朝甬道方向机关,素瓷仍不忘记赶紧将包裹再揣入怀中,与
26 / 111 沈珍珠匆匆忙忙沿甬道向外奔去。
没有跑得多远,就远远听见身后错杂的叫嚷声,“跑了”,“快追”、
“快追”! 两名弱质女流,拼命往前奔跑,只觉这甬道竟是如此之长,阴暗
无光,遥遥并无尽头。跑了老长一段,沈珍珠产后初愈,实在跑不动, 倚在壁上频频喘粗气,对素瓷道:“我跑不动了,你不必管我,自己
快逃!” 眼见身后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素瓷一咬牙,上前将沈珍珠背
在身上便往前走。沈珍珠急道:“你哪里背得动我,别妄送我们两人
性命,你先跑,再让风生衣想法救我!” 素瓷大声道:“不行!要走一起走,要死一块死。我不能撇下小
姐你!”说话间脚下一滑,“哎哟”一声,两人均滚倒在地。素瓷负痛
“啊”的惨叫,沈珍珠在黑暗中摸索到素瓷的脸,急问道:“怎么了?” 素瓷痛得牙齿咬得“咯咯”响,答道:“我脚崴了。” 沈珍珠跌坐于地,叹道:“莫非我们姐妹命该如此,如此捉弄我
们,竟让你也不能逃!” 二人正值绝望之际,忽听前方几步有人唤道:“可是王妃?”竟
是风生衣的声音。素瓷如闻天籁,高声回道:“风将军,王妃在此!” 说话间,浑然忘记自己脚崴不能行走,“轰”的站立起来就要往前冲, 谁知脚踝剧痛,生生向前扑去,身子一软,已被人接住,抬头双目正
与风生衣双眸相撞,那双眼睛深邃无底,原来竟是落入了他的怀中, 不禁双颊绯红,所幸甬道黑暗,无人看见。
却听风生衣道:“属下在外久等不至,特来接应王妃。” 沈珍珠喜道:“如此甚好,有劳将军!追兵已至,我们须得从速
逃离。素瓷脚被扭伤,烦请将军负她出去。” 风生衣应了个“是”,顺手打横将素瓷抱起,另自有跟随在风生
衣身后的死士上前负起沈珍珠,一行数人急急往前行。
其实此地离甬道出口已然极近,瞬息之间已走出甬道,眼前天地
乍宽,这甬道出口原来是一处不起眼庭院的侧墙。
沈珍珠长久未呼吸新鲜空气,此时见月朗星稀,清风徐来,分外
觉得人生美好。
风生衣道:“马车在院外角落等候,王妃请速上车。”说毕“唿哨” 一声,院头跃下几名黑衣蒙面人,与先前接应沈珍珠的一样均是死士, 共有五人。风生衣对五名死士团团揖礼道:“愚兄护送王妃西行,这
27 / 111 里交予各位兄弟!” 五名死士弯腰回礼,齐声道:“我等誓死效命。” 风生衣点头,朝五人一一望去,话语干涩:“诸位兄弟请放心, 你等家眷,殿下自会妥善安置。” 言毕,扶起素瓷,领沈珍珠朝院外急急走去。身后,已由甬道冲
出数名叛军士卒,那五名死士各自拨出兵刃,冲上前与他们厮杀起来, 只求拖延时间,以利沈珍珠顺利逃走。
沈珍珠泪水充盈眼眶,不忍回头再看,以死士之命,换她之命, 她之命妗贵如此?然对于父母妻儿,每一个人的命都是宝贵无二的。
风生衣安顿沈珍珠和素瓷坐上马车,猛勒马缰,方低声喝道“王
妃坐稳”,忽听四面马蹄声卷席而来,风生衣面色倏的一变,院外各
处巷道吆喝之声四起,无数带刀重甲的兵卫蜂拥而入。一名状若领头
的兵卫挥刀喝道:“广平王妃在此,活捉者,重重有赏!” 风生衣浓眉紧收,奋力扬鞭,那马吃疼,奋蹄长啸,朝涌来兵卫
撞去,眨眼间便将两名兵卫踏入脚下。风生衣袖手一扬,夜空中寒光
暴起,锋芒毕现,嗤嗤嗤之声不绝于耳,瞬间一大排兵卫身中暗器, 倒地哭嚎,顿时打开一个空档,风生衣挥剑左右斩杀,那些兵卫已得
了要活捉沈珍珠之命令,有所避忌,风生衣剑光到处,当者披靡,数
名死士由院中冲出,近身杀敌,顿时让风生衣杀开一条血路,那马在
厮杀中也多处受伤,更是烈性大发,只是发足狂奔。
马车奔出巷道,已达长安城大道之上,四面凄凉少人行,唯有百
来骑兵卫紧紧跟随马车追赶。风生衣心知今日凶险万分,只能尽全力
而为,当下再挥马鞭,然马车负重,追兵越逼越近。风生衣回首朝后
掷出一把铁莲子,这些铁莲子虽然不过黄豆大小,但经他以二十余年
功力掷去,威力极大,追得最近十来骑马上的兵卫纷纷应声倒地。
风生衣方微松口气,忽听身后刀声袭来,隐隐夹有风雷之音,直
取他背心大穴。仓促中不假思索,头也不回,反手一撩,却像背后长
着眼睛一般,剑尖直指那敌人的脉门,登时把这偷袭的一招解了,解
招后剑势立变,朝那人横劈过去,那人手臂中剑,“当”的一声刀已
掉落,风生衣再回身一脚踢去,将他重重踹落下地。
身后有兵卫将那人扶起,急声唤道:“薛将军怎样?” 风生衣冷冷一笑,什么将军,安贼手下脓包甚多!仍是策马急驰, 方未行多远,又听得身后有兵刃之声袭击,当下想也不想,依样画葫
芦,剑尖仍朝背后人脉门刺去,谁知那人竟然避也不避,腕中一滑,
28 / 111 风生衣一剑已然无声无息的落空。风生衣心头大震,情知此番已遇生
平劲敌。
回头望去,此人已回身跃坐马上,身着藏青长袍,下摆暗色云纹, 缓缓浅浅地在风里波动,面色清冷,目光如寒冰冷刃,静默宛如青钢
神像——竟是安禄山次子安庆绪! 风生衣游目四顾,只见前方尘头大起,无数骑兵向他疾驰而来, 均是身着贯甲,闪闪发光,应是安庆绪麾下赫赫有名的飞骑兵。
风生衣素知安庆绪剑术高绝,不想今日他竟亲自到此捉拿沈珍
珠,只此一人已然难以应付,更何况还有万千追兵。当下心念一转, 勒马止步,睨眼对安庆绪道:“我道是谁,原来竟是安将军亲临。素
闻将军剑术并世无双,不想今日还要倚多为胜。”其实安庆绪剑术称
不上“并世无双”,风生衣此言只为激他,心知以安庆绪之脾性,就
算明知是激将之法,也会乖乖上钩。
果然安庆绪收剑冷冷答道:“你不必激我。安某认识冯大人已久, 也没料到大人有这样一身卓绝剑术,安某正想讨教。” 风生衣立即接言道:“冯某也正有此意。你我一人一剑,今日杀
个痛快,若分出胜败,安将军该当如何?” 安庆绪道:“你何必明知故问。若你胜了安某,安某二话不说, 送你与王妃出城;若安某侥幸胜大人一招半式,还请留下王妃之人和
你之性命!” 沈珍珠在车马听得心中难受之至,掀帘唤道“风将军”,风生衣
见沈珍珠眸中潋潋清波,关切担忧之至,心中微为感念,立时抱剑道: “王妃勿为属下担忧,若不安保王妃平安,属下也无颜再见殿下。” 抬头对安庆绪道:“还望将军一言九鼎。” 安庆绪伫立马上,一动不动,听了风生衣的话,随手拿起马上备
用缰绳,朝天抛去,手起剑落,缰绳断为两截,悠悠晃晃落到地上。
此意已然十分明显,不仅他会遵守诺言,若其他兵卫将军不听号令, 亦如此绳。
安庆绪和风生衣各自下马。星月疏朗,天空飘过一缕云际,黑压
压的兵卫伫立两侧,屏声静气,静待这惊天泣地一战。
安庆绪与风生衣相对负剑而立,全神贯注凝视对方,久久不动。
突然间,风生衣剑锋一颤,喝道:“来了!”剑尖吐出荧荧寒光, 倏的朝安庆绪肩头刺去。安庆绪长剑一引,如盘龙疾转,剑锋恰对着
风生衣的胸膛。风生衣出手如电,宝剑突然往下一拖,化解安庆绪的
29 / 111 来势,剑柄抖动,反刺上来,剑尖竟上刺安庆绪双目,安庆绪横剑一
推,又将风生衣剑封了出去。二人双剑相交,相持不下,但见天地间
剑气纵横,剑光耀目,两人辗转攻拒,竟然斗了两百余招,沈珍珠虽
不懂剑术,此番看去,也知道当年在回纥李俶与安庆绪比剑,安庆绪
实是手下留情,并未露出全副功夫。
再斗得百余招,忽听风生衣猛喝一声,剑法骤变,犹如惊雷骇电, 接连出击,令安庆绪措手不及,众兵卫看得目眩神摇,酣斗之中,忽
见风生衣猛力一冲,长剑倏的指到安庆绪面门! 素瓷欢叫出声“风将军赢了!”谁知话音未落,却听安庆绪叫了
声“着!”看也未看清楚,只见交缠中两个人影猛然聚合、急旋、分
开。安庆绪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长剑浴血,傲然独立。风
生衣面上全是不可置信,纹丝不动片刻,忽的闷哼一声,腰肢弯下, 勉强以剑撑住身体,左手捂住右胸,丝丝鲜血沁出。
原来,这是安庆绪有意卖了破绽,引得风生衣剑招使老,然后猛
施杀手,令他无法撤剑防身遭受重创。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此时胜负已诀。
安庆绪拭剑回鞘,朝身后挥手,听得“扑通”几声,几样物什被
兵卫掷于风生衣面前。风生衣一看,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竟是那
五名死士的头颅。沈珍珠是下马车来观二人之战的,何曾见过这等惨
烈场面,身子摇摇欲坠,勉力扶住车辕才不致于跌倒。
正在这时,从安庆绪身后闪出一个人影,弯身跪于安庆绪面前, 腆脸道:“奴婢向晋王讨赏。”安禄山已在洛阳自称雄武皇帝,国号大
燕,封安庆绪为晋王,故有此称。
沈珍珠听那声音十分熟悉,仔细瞧去,不禁忿恨交加——此人竟
是王府总管张得玉!恍然大悟,怒喝道:“张得玉,竟然是你!你出
卖了我们!” 张得玉奷笑道:“王妃须怪不得老奴,要知识时务者为俊杰,大
燕皇帝英明神武,老奴此乃投效明主。” 安庆绪正眼也不瞧张得玉,身后侍卫拿了沉甸甸一包银两递与张
得玉,说道:“去罢,这是晋王赏你的。” 张得玉却不受那包银子,跪地朝安庆绪禀道:“老奴不为金银, 只求晋王赏老奴一个差使。” 侍卫喝道:“大胆,晋王面前,岂有你说要、不要的份!” 安庆绪却缓缓开口道:“你自去找京兆尹崔光远,让他给你个官
30 / 111 职。”张得玉喜之不胜,连连磕头拜谢而去。沈珍珠听言只是心惊, 京兆尹崔光远?安氏已入长安城,他竟仍任原职,想来已是投敌,一
时间失望之至。
第26 章谓言可生复可死
风生衣忽的身子一颤,喷出大口鲜血,脚下瘫软,单膝跪地,以
剑撑身,不甘的抬头瞪着安庆绪,摇晃著又站立起来,说道:“冯某
愿赌服输,安将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王妃只是女子,望将军勿要
难为她。” 安庆绪瞟他一眼,冷冷说道:“你一身超绝武艺,若是取你性命, 实是可惜;若不取你性命,料你不会真心降服。今日之比剑,非是你
剑法不精,实乃时也势也,你处于劣势,心中焦臊,方会落败,否则, 再斗三百余回合,也不知鹿死谁手。本王敬你是条好汉,准你自绝于
此,以向你家主人谢罪。”这素是安庆绪用人之道,若不能为其所用, 亦不能为他人所用。
风生衣抹去嘴角血迹,撑剑艰难答道:“是非转瞬逝,成败舆歇
皆于天,安将军怀枭雄之志,却行虎狼之事,冯某方是真正惋惜。” 安庆绪面色一凜,道:“旁观之人,莫问局中事。冯将军,该上
路了!” 风生衣不再多言,侧身遥向沈珍珠半跪道:“王妃,请恕属下无
能,愧对殿下,冯某就此别过!”说毕,长剑一横,便要引剑自刎。
“且慢!”沈珍珠由马车旁疾步走出,立于兵马围困的正中位置。
举止安祥镇定,沉肃坚毅脸上挟着一股慑人气魄,在场兵卫见之均是
心神倾夺,只觉面前女子用美兮美妍形容亦是太过牵强薄弱,竟是绝
代风华,如仙似神。惟有仙,方有她这般容颜;惟有神,方有她这样
气度。一时四面里寂静无声,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
猛的听她一声断喝,众人方如梦初醒。
“大唐广平王妃在此!风将军,你乃大唐之将军,本王妃没有下
令让你死,你怎能听从叛臣贼子号令,就此赴死?” 风生衣剑已架于颈上,听到她的话,怔了怔,缓缓放下剑,说道: “王妃所言甚是,小将唯王妃之命是从。” 沈珍珠朝向安庆绪,慢慢张开手掌,说道:“将军可还认得此物?”
31 / 111 安庆绪不动声色,那枚珍珠在她手心,柔光四溢,令暗夜失色, 眸中只在刹那间掠过惊异,淡淡答道:“认得。” 沈珍珠轻轻一笑,扬声道:“当此众多将士面前,将军可记得昔
年曾为这珍珠许过什么承诺?” 安庆绪道:“大丈夫一言九鼎,王妃当年对本王母亲有救命之恩, 本王曾允诺过你——持此枚珍珠,可向我要求三件事,我绝不能拒
沈珍珠直视着他:“将军果然重信,如本妃未记错,尚可向将军
提出两件事!” 安庆绪凝眸看她,答道:“不错!” 四周兵卫不禁微有哗然,胡人最重信诺,不知这广平王妃要提出
什么条件让晋王答应。若是狮子大张口,要晋王退兵放她逃走,或是
更狠毒一点,要晋王自刎于她面前,那岂不是糟糕之至? “晋王,晋王,”一名将军打扮的由兵卫扶持瘸拐着上前,急急
对安庆绪禀道,“晋王切不可听从这女人之言,陛下已严令活捉广平
王妃,万不能放她走!古语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如果大事为重, 过往区区诺言,不必当真!”风生衣见此人手臂受伤包裹,便知就是
方才偷袭自己不成的所谓“薛将军”。
安庆绪双目一番,怒道:“薛将军是要本王失信于一女子,失信
于天下么?你要本王何以立威,何以服众!”呼喝左右道:“薛将军身
受重伤,扶下去歇息!”早有亲随侍卫将那薛将军半搀半拉的拖下去。
薛将军仍嚷嚷道:“晋王擅自作主,陛下必会龙颜大怒!”安庆绪怒喝
道:“再有啰嗦,立斩不赦!”那薛将军闻言立时住口。
沈珍珠方合掌收回珍珠,朝前走几步,将珍珠递与安庆绪面前, 道:“本妃今日将珍珠还与将军,余下的两件事,请将军今日一并办
安庆绪默默接过珍珠,扭头不再看她,只说道:“你莫要逼我。” 这句话说得极为低微,唯有沈珍珠一人听到。
沈珍珠腹中酸楚:我怎会逼你,我怎会逼你做完全不能办到之
事?你虽为安禄山之子,我也知你不能事事率性而为,安禄山也未必
视你为亲子。她抬头莞尔一笑,对安庆绪道:“这第一件事,是请将
军放过冯将军和我的婢女,任由他们西出长安城,不知将军可否答
安庆绪稍作思索,断声答道:“这二人既非王公贵戚,也非唐室
32 / 111 重要官员,无关大碍,本王可允诺你放他们走。” 素瓷听见此言,从马车中爬出,重重摔倒在地,昂首高声喊道: “不,我不走,***,我们说过的,要走一齐走,要死一齐死!”风
生衣也咬牙道:“王妃此命,属下宁死不从!” 沈珍珠柳眉倒竖,满面怒容,喝斥道:“是否本妃之命,你们现
下可以不从?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安将军是本妃故交,不
会为难本妃。回去转告殿下,珍珠无须他再为劳心!” 素瓷万般无奈,眼见沈珍珠执意要自己与风生衣离开,竟连同生
共死也不可以,且听了沈珍珠之话,心中又存侥幸,安禄山既然说要
活捉沈珍珠,短时间内不会取她性命,而她素知安庆绪对沈珍珠的情
意,亦觉得他不会为难她。不如及时找到殿下,方能让殿下尽早从安
庆绪手中将沈珍珠救出。当下涕泪交加,对着沈珍珠重重叩下:“素
瓷先别过***。”沈珍珠恻然道:“你我姐妹,何须行礼大礼,快走罢。” 风生衣身上鲜血已流满半边衣襟,全凭着一股毅力强自支撑。安
庆绪朝左右道:“给冯将军裹伤。”几名侍卫一愣,大有不情愿之意, 安庆绪冷冷道:“我既允下诺言,就要让此人活着离开。”侍卫方七手
八脚上来,替风生衣涂上金创药,胡乱包裹好伤口。
风生衣气色方微微转好,也不言谢,一瘸一拐走近马车,将素瓷
扶入车中,回首向沈珍珠拜下道:“冯某今日苟且偷生,誓会再救王
妃出虎穴。” 安庆绪道:“本王随时恭候将军。” 风生衣再不多言,自己仍充作马夫,狂唤一声“驾”,那马长蹄
一跃,飞骑兵让开一条道路,转瞬间马车已离众人视线,素瓷呜咽之
声仍由马车内悠悠传来。
安庆绪望向沈珍珠,冷冷问道:“第二件事是什么,尽管道来— —不过,你休想本王放你走!” 沈珍珠忽的展颜一笑,安庆绪只觉此笑极为怪异,象是伤感,又
似决绝,那双眸子顾盼之间,光彩照人,竟不逊于自己手中的珍珠。
一瞬间他心中似是转过千百个念头,又似乎什么也没想过,只有丝丝
从未有的茫然。
沈珍珠退后两步,环顾四周密压压的兵卫,扬声道:“这第二件
事,便是我要你——一剑杀死我。”她声音虽然不大,但咬字清晰, 兼之众兵卫一直疑惑这广平王妃所要求的第二件事是甚么,听她突然
开口说话,都是大气不敢出,时刻她的话,一字一句,字字掷地有声,
33 / 111 均清清楚楚落入在场每名兵卫的耳中。
安庆绪拿剑的手一滞。
四下兵卫这下倒皆是释然,均觉今日虽不能活捉这广平王妃,但
亦然没有让她逃跑,总算可以覆命。不过,众人心中又隐隐惋惜,若
要这神仙一样的女子殒命当场,实是难以下手,不知晋王可能下手? 沈珍珠立在对面,含笑望他。这似乎确是最好的办法,安禄山荒
淫好色,下令活捉沈珍珠本就不存好意,这一点,沈珍珠早已料到, 只是有意不向素瓷和风生衣说明,留了希望给他们,方能让他们听命
逃走,唯有死,于她沈珍珠,方保清白之躯;于安庆绪,既然不能放
走她,那么亲手杀死她,如同杀死诸多留在长安的皇族一样,虽不如
活捉令安禄山满意,也足可向安禄山交待。
此时夜色渐浓,月波流转,山黛空蒙,沈珍珠一身素衣高髻,全
身上下无一处珠环玉翠,清馨幽逸,晃若月中仙子风临凡间,在场众
兵卫均觉此景似是笼着几分仙境般的朦胧,如梦似幻,遐思连绵。
“一剑刺死我,你我再不相欠,教我死也瞑目。”沈珍珠定定的
看着安庆绪,似是催促。
安庆绪从不知手中的剑如此沉重,仿佛有千斤万钧,提不起来。
望着对面的她。
自从那年回纥一别,已是殊途难以同归。他一意的跟随父亲,为
谋夺大唐江山日夜筹划。
他训练出铁血无情的飞骑兵,任天地哭嚎,十步杀一人,千里不
他亲率万千将士,半年来攻城掠地,由范阳直取长安,不停的杀、
杀、杀,唐军也好,老人也好,妇嬬也罢,他挥一挥手,天地为之战
栗,江河遍染鲜红。他杀红了眼,心毫无触动,仿佛自己已成杀人的
机器,机械的重复一个动作,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愿想,直冲着西
京的龙位杀将而来。
他为什么不能动手,他凭甚么不能动手? 她是谁? 她是他人的妻子,他人的母亲,他人的…… 一切早已不属于自己,为何自己还是执念于此。
今生已矣。干干净净的了断,就如她此际明净的眸子。那眸子里, 没有他,只有他。
安庆绪一声暴喝,长剑出鞘,半空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光弧,众兵
34 / 111 卫眼前只是一花,再一回神,已见那剑已正正刺入沈珍珠的胸口。
沈珍珠面上现出痛楚之色,鲜血慢慢沁出,轻轻呻吟一声,却还
抬头冲安庆绪淡淡微笑一下,低声道:“谢谢你,安二哥。”身子缓缓
向后倒下。
前尘往事翻涌而来。
推开沈府朱红大门,一只键子掠过,他扬手一抓,正落入他的手
头,她清亮无暇的眼珠瞪着他…… 她吵嚷着泛舟,湖光潋滟,波平如镜,他说:“不知十年后再游
此地,该是如何?”十年,十年……人生能有多少个十年,他竟是错
过了…… 他得知她和慕容林致出嫁,狂嚎着要直杀长安,数十名侍卫挡不
住他,父亲重击后脑将他打晕,捆绑在府。他以为自己心心念念的是
慕容,其实深心是重重恐惧,那明媚的笑,让他心灵沉静的笑,从此
远离…… 失去了,拿不回来。自己竟是蠢不可及。
金城郡那夜,他尚能由她眸中看到踌躇,再至回纥,她的眼里已
全然没有他。李俶一举一动,莫不牵动她的心、她的眼。
就在那一时,他灰了心、冷了意。
这世间的爱已全盘错过,那就只有恨,只有无穷的黑暗,无尽的
杀戮。只有那高高在上、眩目夺神的帝位,值得他倾力而争。
然而,他为何要夺帝位?只为那万众瞩目,生杀矛夺只在一已之
手,还是,他明知她的夫君将承帝位,心中忿恨?李俶乃是皇孙,日
后天下之主,莫非他安庆绪便做不得天下之主? 得知捉拿她的命令,他为何要亲率兵卫而来,他深心中,究竟是
想她生,还是死? 她终在自己面前倒下了,她面色惨白,血流不止,她很快便会死
去,消逝在自己的生命里,和许许多多其他的人一样,仿佛从未出现
是他亲手杀了她,用他的剑,就这样轻轻一剑,和杀许许多多其
他的人一样,她娇弱的身躯只须承受这样一剑。
他以为自己的心已是铜铸,千锤百打毫不动容,此际却分明有种
苦苦的感觉泛上胸口,再泛上心头时,竟由苦,变成痛,痛的无法压
抑,痛的无法自持。
回首,似是长长一生,而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电光火石之一瞬。
35 / 111 他情不自禁迈前一步,伸臂挽住她缓缓下坠的腰肢,她的身躯轻
盈,因为她体内的血在渐渐流失;她面上还含着笑,她可后悔死在自
己手上?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抱着她,也许,也是最后一次。
心中痛感,愈来愈强。他禁不住仰天狂嚎,众兵卫见他面容惨痛
狰狞,如受重创,均是赫然惊诧。
沈珍珠幽幽阖上双目,手缓缓垂下,一片飞笺由她袖中掉落,沾
染她的鲜血,分外娇艳,在夜空下飞舞…… 第27 章孤灯不明思欲绝
李俶与李泌并肩阔步迈入元帅府。
自马嵬与玄宗分道后,太子率麾下千余人朝西北而行,道路多艰, 经新平、永寿、乌氏驿、平凉郡,于七月初九抵达灵武。七月十二日, 在辞过右仆射裴冕诸人五次上表后,太子终在灵武城南楼即位,是为
肃宗,改年号为至德元年,遥尊玄宗为太上皇。
七月二十日,肃宗诏令广平王俶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手绾兵符, 统帅诸将,招募兵马,以图克复两京。李泌为待谋军国、元帅府行军
长史,辅佐李俶。
李泌为唐室旁系宗室,与肃宗同辈,少以聪敏,博涉经史,精究
易象闻名于世,曾以布衣与肃宗相交,后受杨国忠排挤,隐于山林。
至肃宗即位,受其诏令,翩然而至。
此时之李泌,年届四旬,虽极受肃宗信重,却仍着白衣布履,不
肯穿紫袍,神清气朗,状似方外之人。李俶却知此人进能涉尘世、洞
世事、达天下、游刃有余,退能避山林、绝富贵、知天时、无欲无求, 实是当世高人,故对他极为尊重。
这元帅府设于肃宗行在之内,只是一进的小小庭院,甚是简陋, 却也是灵武地方官员竭能全能操办的。
当日两人甫入元帅府,便有帐下记事参军呈上头一日征蓦兵马的
名册。李俶翻看一番,点头道:“短短十日,已蓦集士卒三万人,马
四千匹,实堪可喜。” 李泌道:“叛军残暴,如今天下归心于唐室,讨贼之声不绝于耳, 殿下仁厚宽淑,百姓纷纷投靠,也是当然。” 李俶道:“先生夸俶过甚,俶忝居元帅一职,还望先生多加指点。”
36 / 111 李泌若有所思,含笑对李俶道:“殿下气度胸襟,本就让人折服。
臣只有一事要在殿下前聒噪几句。” 李俶忙道:“先生请赐教。” 李泌见四下无人,方缓缓道来:“我见殿下常于处置政务之时, 面上突有惆怅之色,或偶尔在府中长吁短叹,虽规避人前,但心神不
属,历历可见。殿下并非为国事踌遗躇不前之人,不知殿下所思何事, 所忧何人?臣听闻殿下正妃沈氏被留置于西京,莫非殿下为此事忧
虑?若是为此,殿下抛不开儿女情长,也枉费臣在陛下面前力誎殿下
为天下兵马大元帅,我只道建宁王跳脱任侠,虽才华过人,难当帝王
之责,却未曾想殿下亦重儿女之情,轻家国之责。” 李俶心绪繁杂,对李泌之言,既有折服、赞赏,也有感激、忧愁。
立元帅一事之过程,他早就心中有数,张妃和李辅国在肃宗面前一力
保举李倓为元帅,因为二人均认为李倓更易为控制;肃宗也有此意, 因为这一路西行,李倓健朗多谈,多有建树之言,倒让郁郁寡欢的李
俶相形逊色。唯李泌力劝肃宗立李俶为元帅,一来李俶比之李倓更有
“有为”之心,二来李俶为长子,兼代肃宗任过潼关元帅,更能胜任, 且以长子为元帅,其它诸子亦无闲言可说。然自从离开长安,沈珍珠
消息沓如黄鹤,每日见到李适,均是心神俱伤,更有层层后怕渗入心
头,竟然不敢卒想。
又听李泌接着说道:“殿下身为天下兵马大元帅,诸将倚附,百
姓仰赖,一举一动,万众瞩目,若殿下端于儿女之情,必然荒于政事, 此其一;古人有言,‘上有好之,下必甚焉’,长此以往,效法者只怕
众矣,此其二。望殿下能从此收回儿女之情,以前朝为鉴,专于政事, 则臣下和诸将幸甚。” 李俶听到这里,又觉得有些不奈,心道你做世外高人,一生不识
情爱二字,哪里明白这两字是说抛便可以抛的。但仍是十分感触,应
知这一番话唯有李泌才能对他说出,其它人等,就算是父子兄弟,也
不能讲得如此透彻深邃。于是他强自将忧虑压制心底,俯身拜道:“先
生之言,俶受教匪浅,俶只可答应先生——尽力而为!” 李泌闪身不受拜,淡淡笑道:“我实不知天下芸芸女子,美丑俊
秀,清浊敏钝,有何区分?他日都莫若黄土一抔,大丈夫立身处世, 该是放手而为,岂能受此羁绊。” 李俶却道:“先生若见过俶的妻子沈珍珠,便知她是天底下独一
无二的。”
37 / 111 李泌嘿嘿一笑,不以为然。
正说着,严明经通禀后走进来,向李俶呈上一封信函,附耳低声
道:“长安密件。” 李俶深望一眼李泌,坦然笑道:“长安城中本布有大唐眼线,此
事在长史面前也算不得秘密,严明,你日后不必如此避讳。” 严明忙答应了。
李俶撕开火漆封口,方取出信笺,便觉今日之密信大异往常—— 乃是两张信笺,其中一页蘸着星星点点血迹,恰似红梅傲雪,缕缕熟
悉的幽香透过那信笺,悠悠入鼻而来。李俶身子情不自禁微有颤动, 隐隐不祥之感步步袭来。勉力稳住心神,将心一横,率先将此页纸展
开,刹时平地里打了个寒战,全身冰凉,头脑恍惚,如入虚无梦中。
“遥遥山上亭,皎皎云间星,远望使心怀,谁云江水广。” 他当日在宫中侧殿匆匆写就,亲手交予风生衣道:“务必传与王
再没有比自己笔迹更熟的字,再没有比她衣襟幽香更让人沉迷的
他的心猛的收缩一下,望向手中信笺的目光竟而透出迷惘,惟有
那血迹触目惊心,红梅妖娆狰狞,他霍然立起,却四肢无力,摇晃不
身旁的李泌和严明见他脸色猝然发白,细汗密密由额角涌出,均
是愕然失色,倒是严明素知李俶,忙上前一把微扶住李俶,道:“殿
下,莫不是王妃……” 一语惊醒李俶,他抛下手中血笺,随手抓起另一页信笺,欲要展
开阅读,然而指尖颤动,竟是连捋几下,方将那薄薄信笺展开。
严明的心已提到嗓子眼,见那封信上不过寥寥数字,也不敢探头
去瞧到底是写的甚么,李俶却紧紧盯着那笺纸,翻来覆去的看,再瞧
那双眼睛,已不是那日在便桥欲斩自己时的赤红,仿佛直直空空,又
仿佛剧痛难禁,只让他这名武将不懂和心惊。他见李俶静默当场,良
久身子纹丝不动,正要再唤声“殿下”,衣袖被人一扯,回头李泌在
身后朝他缓缓摇头,他只得拼命忍住,三缄其口,眼睛却眨也不敢眨
的盯着李俶。
忽见李俶朝前晃了一步,踉跄着扶住身侧桌案,稳住身形,严明
惊呼声尚未出口,听到李俶“哦”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琴声如飘渺烟波,似乎由不远处传来,又好象是来自漠漠天际,
38 / 111 时而清越和雅、时而婉转缠绵,时而洒脱空旷……无处不至、无所不
在,如浮云荡邈,若空缀清泠。
沈珍珠便在这悠扬琴声中慢慢苏醒过来。头顶是华美帐帷,数十
绺淡蓝锦带流苏四角垂下,钩悬冰绡,帘挂明珠,四面雕梁绣彩,气
象甚是堂皇富贵。玉阶之上,朦胧一名女子背影,华服高鬓,身材曼
妙,正抚琴而奏。
沈珍珠轻轻嗯了下,那女子耳尖,立时停下弹奏,裙裾随风掠过, 翩翩然已至沈珍珠床侧,沈珍珠方始看清此女子,二八妙齡,颜容艳
丽,美若天人,沈珍珠虽是女子,见之也不由心旌摇荡。此等浮华炫
丽,总不是自己已经魂归离恨天,魂魄已抵天宫玉宇?沈珍珠抚胸口, 仍是隐隐刺痛,遂将此荒唐念头放诸脑后,深知自己并未死去。
那女子见沈珍珠醒了,轻启皓齿,嘤嘤笑道:“沈妃姐姐昏迷一
个多月,总算醒了过来。”见沈珍珠满面愕然,接着说道:“我姓张, 名涵若,姐姐今后唤我涵若便是。” 见沈珍珠要起身,上前轻扶着她道:“姐姐重伤未愈,还是卧床
休息为佳。” “涵若,”沈珍珠开口说出第一句话,声音艰涩嘶哑,她不由苦
笑,又得卧床休息,从生产以后,自己仿佛便与床打上了不可解的交
道。“是你救了我?” 张涵若摇头笑道:“不是我。***只是受人之托,将姐姐你置于
我这里照料而已。” “那这是何处?”沈珍珠疑惑着,安庆绪那一剑寒光凛冽,此时
犹在眼前。
“此处原是太子别苑,姐姐所在是太子良娣居室。”张涵若微笑
沈珍珠方知此处似曾相识之感由何而来,她过去也曾被邀来过太
子别苑。心中对面前这位张姑娘的身份更为惊疑,她是何人?她开口
便称自已为沈妃,想已知她身份。长安已乱,她为何能居于太子别苑? 到底是谁救的自己,谁托她照料自己? “姐姐不必惊异,”张涵若见沈珍珠面现讶异,爽然一笑道:“涵
若就实话实说了吧。是安庆绪托我照料你的,至于我,是他未过门的
妻子!” 沈珍珠一怔,但见张涵若喜笑嫣然,似是知晓安庆绪与自己之间
的瓜葛,却无任何异状,若无其事的说道:“姐姐不必有所顾忌,我
39 / 111 与安庆绪虽是未婚夫妇,其实我们二人正是他瞧不上我,我也看不上
他;他不想娶、我不想嫁,无奈迫于父母之命,能拖一日是一日。” 沈珍珠见此名唤张涵若的女子美艳聪颖,实是世上少有,让自己
亦有自惭形秽之感,放诸世间任何一个男儿,恐怕均求之不得,不知
安庆绪为何还瞧她不上;安庆绪的品貌武功,也是万中无一,不知为
何偏偏不入张涵若之眼,直叹世间事真是造化弄人,奇怪支离。想起
她的姓氏,忽有所悟:“当年幽州节度使张守珪大人,莫非是姑娘
的……” 张涵若眸中晶亮,掩口点头笑道:“姐姐果然绝顶聪明,难怪安
庆绪对你如此难以割舍,张守珪正是***祖父。”原来,当年安禄山
仅是张守珪手下一名捉生将,由于骁勇善战且善揣张守珪心思,为其
赏识,收为养子,渐而重用,无张守珪,便无后来身兼三镇节度使的
安禄山。开元二十七年张守珪因谎报战功被贬,安禄山虽表面与其摆
脱干系,私底下仍是极为敬重张守珪。且张守珪任节度使多年,虽然
被贬,实则仍将幽州及周旁诸郡军政大权操纵在手,此番叛军之中, 定有张氏之兵力。虽不知其势究竟有多大,但从安庆绪与张涵若之婚
约上看,绝不可小觑。难怪张涵若敢将自己暗地收纳,一来无人会料
到安庆绪有此一着,二来无人敢来搜索。
沈珍珠病后说话吃力,倒是张涵若性情爽朗,颇有将门虎女之风: “长安城方被攻下,陛下(指安禄山)便派人接我赶到长安,要为我
与安庆绪择日操办婚礼。那日安庆绪将浑身是血的你偷偷抱入这别
苑,那神情把我吓得心惊肉跳,不过他别的不行,医术倒真是高明, 忙活半夜,总算把你救活。”沈珍珠听着只是暗自叹息,既然杀我, 又何必救我?如今让我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躺在这里,你到底意欲
何为?这样想着,胸口的痛渐渐加重起来,不禁捂胸蹙眉。
张涵若看在眼里,从床畔一只碧玉小瓶中取出两枚丸药,喂与沈
珍珠吞下道:“安庆绪说过,他那一剑已刺穿你的肺叶,以他之能, 只能保你性命,不能保你痊愈,你日后须得时时谨慎小心,不可伤心
忧劳过甚,不然轻则有气喘之症,重则危及性命。” 沈珍珠默默吃下药,不得不问道:“安庆绪呢?他到底想将我怎
张涵若放下药瓶,想了想,似是想起某件好笑之事,面上忍俊不
禁:“他自从治好你以后,就再也没来过。我瞧这形势,并不止你要
问他想怎么,就连他自己,也不知该当怎么做。”
40 / 111 正在讲话间,一名侍婢叩门禀道:“***,薛***到府拜访。” 张涵若一听便着急出去,对沈珍珠道:“姐姐歇息,***出去一
下,那丫头古怪精灵,再不出去,只怕她就窜到这里来了。” 哪想话音未落,一个娇小的身影已闪入内室,娇声说道:“赶得
早不如赶得巧,不然都不知道张姐姐又在人后说坏话。”来者只是一
名十三四岁的女孩,身量未足,俏细脸儿,小小的鼻子,极是可爱。
她看见卧于床上的沈珍珠,不由嗔道:“原来张姐姐有了新朋友,就
不理老朋友了。” 张涵若对她颇有些无奈,说道:“你没见这位姐姐身子不适卧病
在床?”又对沈珍珠道:“这位鸿现姑娘,是右路将军薛嵩的大***。” “哦,这位姐姐病了?”薛鸿现一窜而上,握住沈珍珠的右手, 道:“姐姐看着面善,姓甚名谁?我好喜欢姐姐。”沈珍珠右手经她一
握,忽觉一股暖流由手心奔涌而上,缓缓行遍全身,原本胸 唯有日斜溪上思,酒旗风影落春流
( Sun, 15 May 2011 20:57:25 +0800 )
Description: 红叶舞秋山——沈晓海MV 三生有约 醉秋mv——两两相望 沈晓海特辑MV之陶醉篇 【劍行天下MV】征途-楊善MV(沈曉海) 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楊善MV(沈曉海)
( Thu, 21 Apr 2011 12:02:36 +0800 )
Description:
( Sun, 27 Feb 2011 22:17:25 +0800 )
Description: 很久以前,就心心念念要写一些关于听雪的文字。可是,自最初稚嫩的叙说后,一直一直没有再提笔的勇气——我担心自己还不够爱他们,怕那般苍白的话语会亵渎了听雪,会折了心中那小小痴念。我真的怕自己不够爱!因为,一遍一遍重温听雪的时候,总觉得失却了什么。最初的冲动和执念,似乎早已弥散。我想,我是不是已被驱逐?被逐出了听雪的世界!然而,却仿若还在——一个人呆呆坐着的时候,忙碌的时候,看到或听到与他们有关的一切时,清冷无眠的子夜,都在……那么清明地浮现出来,静静想上好久好久,想他,想她,想他们……于是我知道,不是不在,只是已成了习惯,入了骨,不必再刻意记起! 有人说,文字的本身就是一种祭奠。这里,祭奠的不是他,不是她,也不是洛阳那一场彻夜的雪——是我自己,是自己初遇听雪的心境。记忆里合上书的那双手,犹带轻颤——那一架绯色的荼靡蔷薇畔,那雪絮轻语的白楼孤夜下,他和她曾并肩转过了九曲回廊。而我如今,安静地徘徊在那些风景里,细想他们还在的日子。他会看着她,专注而沉默;她总漠然,却又总不经意流露出关心和温情,每当此时,他的眼里,是掩不住的笑意……这样静好的岁月!看了,叫人满心欢喜。不过北邙,是不去的。只远远望一眼就好。那里,那一片青青碧草之下,是他们相守的地方,不去打扰。一直想,若真有幸去了洛阳,一定要到北邙山下,看一眼山上的碧草原,轻轻道一句安好,然后转身离开。 那个时候,沉默地趴到在桌上,静静看着听雪,感觉整个人失了元神一般游离在外。如此浓重强烈的悲哀和无力感,将我瞬间击倒。那样的难过,心痛,几近窒息
沉浸在那种逼仄的情绪里,无法自拔!就如焚烧一切的红莲烈火燃后的劫灰余烬——所有故事都尘埃落定之后,只余我,还在这里挣扎不甘,执拗
地幻想着另一种结局! 翻看当初的热切与执念,我知道我爱着听雪。爱他迷离女气的眼神,爱他清冷苍白的面容,爱他的气吞河山,爱他的杀伐决断,爱他看她的样子,爱那袭绯衣在他眸中灼下的伤。他是骄傲的霸主,是让人如此心疼的男子。自然也是爱她的,她的冷漠犀利,她的孤傲决绝,她对他的全心守护,她为他流露出的被称之为软弱的情愫。她是使蔷薇坠泪的女子。我想,洛阳曾经下了一场雪,千年未央!
而我们,一直伫立在那里,在听雪楼的某一处,看着他们从身畔走过
敛襟深深一礼,然后,望着他们携手离去
被风雪湮没的背影…… 如今是在那边吧?楼主,靖姑娘……好久不见……此时的你们,舍了牵绊,离了红尘,该说清楚了吧?或许,是否已执手相伴,静好百年了呢?可知,这一直是我最大的愿!我总在心里,一遍一遍描摹着你们相看好处却无言的旖旎岁月。执拗地相信,你们是幸福的——当他不再是惊才绝艳的武林霸主,而只是一个愿为她倾尽天下的人;当她不再是冷漠的女领主,而只是一个守在他身边的女子,他们是可以幸福的。也许,是呵手为伊书,折枝花样画罗裙的光景呢…… 那一场雪,自洛阳的天空飘落,纷飞而至,覆盖了所有人的心。此后的千年,我们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听,雪落了,落了…… 文章来源:沧月后援会 ( Sat, 22 Jan 2011 00:00:46 +0800 )
Description:
( Thu, 20 Jan 2011 14:51:03 +0800 )
Description: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春日载阳,有鸣仓庚。 ————题记 每次读到诗经中的这几句,都会想起飞花的《磨合罗传》,每次回味飞花的《摩合罗传》,都会重忆起这几句。 其实小说和诗之间并无什么联系,除了小说中几个人物的名字,诸如流火、九月和载阳是截取的《诗经》中的这几句诗之外。 但是每次我回想起《摩合罗传》中的一个个情节时,我都会情不自禁地在心里默默地吟着这几句诗。我想,应该是诗经特有的来自远古的质朴沧桑和小说中所描述的远古半神时代经历的兴衰在气息上有丝丝相扣般的默契吧。 一直都很为无双这个人感到骄傲,最自豪的一点,她无论何时都在反复强调自己是无双,是姚秦的无双公主,是天下无双的无双,并不是璎珞。她不断地质疑众人,为什么要将璎珞的责任加在她身上,虽然她是璎珞的转世,但她有着独立的精神人格,她只是无双。最感动她的坚持,尽管最后她不得不接受轮回中宿命的安排,但在精神上,她一直骄傲地独立着,对于流火的爱和她所希望得到的流火的爱,她都不要掺杂任何璎珞的影子。尽管她深爱流火,但她知道那决不是因为前世璎珞对流火情感的延续;对于流火,她也从不希望自己只是璎珞的替身,她要的是流火对无双的爱,而不是对璎珞的爱。 小说中放弃的意旨倒是颇像沧月《七夜雪》的风格,如同霍展白放下了秋水音,流火最终放弃了璎珞选择了无双,紫羽也放弃了流火选择了破邪。放弃是一个撕心裂肺的煎熬,但这决不是怯懦和逃避,而是更加懂得珍惜和守护,学会了坚强和面对。沉浸在过去的悲痛中是件容易的事,但要重新接受另一个人却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流火放弃了璎珞最终选择了无双,并非是对璎珞感情的亵渎,而是一个人需要在矛盾和痛苦中做出的抉择。放弃与守护,根本就是统一的,它们的实质并没有不同。 我想流火是深深体会到的,上一世的情感在今世已然变味,他一定有过万分惊恐,因为他在面对无双的时候已不能对璎珞保持如初的坚定。你死的那一刻,我们之间就永远结束了,今世再见,心境已悄然变迁,我一人孤独而固执地坚守着那份情感时不觉得,但当我遇见无双时我才发现,原来心灵与感情并不永远契合。 世人不常说,爱你三生三世,永不变心。若真有三生三世,其实我倒宁愿你把三生三世的爱都只付诸于这一世。说什么今生待结来生缘,真有来生,也不要再有这一世的记忆了,这样才会爱得纯正,爱得真切,爱得踏实。人世浮沉中早已不记得你的脸,忘记了你的笑,你的好,只是命运的车轮推动着我们走到了一起,这样其实最好。 ( Sat, 27 Nov 2010 23:23:40 +0800 )
Description: ( Sun, 21 Nov 2010 19:42:28 +0800 )
Description: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听雪江湖,你是否听到那一场,落雪吹花的笛声。回首看来,已是两处茫茫,谁都不见。 ————-————写在前面
听雪楼,是洛阳朱雀大道上,一座深深院落。萧忆情在软帐红尘后,指点江山,就握紧了江湖。
护花铃,是灵鹫山月宫中,白瓷烧就的玲珑风铃。迦若施了法术,就护了满园繁花。
沧月,是一个执笔而书的女子。勾勒描画中,是一片江湖三世情缘十丈红尘万顷繁花,辽阔江天,情归何处。 读沧月,第一次懵懂相遇,遇见《护花铃》。仓促邂逅那一场江湖,阿靖萧忆情迦若明河。听雪楼月宫洛阳苗疆。这个可以纵横驰骋的江湖。有多少人碎了梦,有多少人,圆了梦。那个仗剑倚立的绯衣女子,那个手缠蓝色方巾的病弱公子。她为他,打碎版图重组江湖,他为她,千里直入苗疆。她说要支援,他说好。她中鬼降尸毒。他为此和迦若定下约定,迦若为她解毒,他将人马撤回洛阳。这样彼此性命相托的两个人。江湖人称:人中龙凤。他叫萧忆情,她叫舒靖容。他是听雪楼的萧楼主,她是听雪楼的女领主。 不说迦若,是因为我一直认为,于阿靖而言,迦若是曾经的刻骨铭心。萧忆情才是现在的执手天涯。即使最后,他们只能到黄泉路上,解开那些结了一世的结。而迦若,他到底是迦若,还是青岚。沧月写到最后分不清,阿靖分不清,看客的你我,也已经看不清,那样强大的意念,那些十年不变的执念,逐渐的吞噬迦若。他不能负了明河,所以选择救渡。当神已无能为力,那便是魔渡众生。 那一年,迦若还是青岚,阿靖还是青冥。他十三岁,她八九岁。沉沙谷灵溪旁,青岚看见了青冥,碧水映着青冥的影子,小小的,孤寂的。沉沙谷花海中,青岚带着青冥掠过花丛凌空而起,她终是在他怀里哭了出来,那一声:“青岚哥哥。”已是一生的牵绊。苗寨来袭,青岚重伤使用术法,告诉青冥,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青冥最后都没有见到青岚,他永远的留在了苗寨,留在那一年。青冥为他招魂七天七夜。而最后,星魂血誓一般,发誓再也不会为谁掉泪。青冥恢复了阿靖的身份,而青岚,再也不是谁。如果迦若没有为术法修为吃掉青岚,如果萧忆情没有为母直捣拜月教。如果命运的轨迹再不相交,会是怎样山河与共天水一色江河浩淼的景象,可惜,从来没有如果,我们躲不开,尘世后那只翻云覆雨手。 那一年,明河还是还不是拜月教主,她还只是个孩子;迦若还不是白衣胜雪的祭司,他还只是一只被华莲操纵的鬼降。明河叫他迦若,他便成了迦若。圣湖边,小小的女孩和满身是血的鬼降,迦若遇见明河,遇见这一生的守护,而鬼降没有终点的漫漫一生,走到明河面前,有了形质。迦若为了明河反噬了华莲,明河成为拜月教主。那一弯月魂勾勒右颊的少女,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迦若。月魄勒额的大祭司,为了不负对明河的深情,以身殉魔。一个人的心中,不能有两份守护,一个人的心中,不能有两份真情。人心太小,若不能全然为你,我宁愿,身殉情定,而爱情,凝固成一个手势,伸手向你,若相爱,共赴这苍茫世间,唯爱唯情。 迦若死后,阿靖和烨火痛哭失声,孤光最初所要得到的一切,全部消失,萧忆情允诺给他别的力量,而孤光只是微微笑着,遥遥指着圣湖底下安慰阿靖和烨火的弱水,看着那一袭蓝衫,仿佛誓约一般、对着旁边的听雪楼主轻轻道:“我尽这一生所拥之力、只求能让她永不会如身边那两个女子一般。”只此一句话,让我痛哭失声。这天下这江湖,这权利这铁血,都不如那一份顺遂完满的生活,来的熨帖。 “水色深瞳,已敛已藏。 招魂不至,且玄且黄。 上仰者苍,下俯则莽。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 岁月淹及,失我迦郎!”这是迦若的挽歌。虽然明河那时已神志不清,我还是相信这挽歌是明河为迦若而作。岁月淹及,失我迦郎。时光不复存在,你离开,我还要在这薄凉世间踽踽独行。三生石旁,你会不会倚石轻笑等我,你应知道,这世间没有你,幸福只是他人的事物。我不怪你离开,只怪这命运,如此弄人。 阿靖和萧忆情同回听雪楼,她勒马停在他面前时,我不知道,有多少人看到这里热了眼眶哽了声音。平定南疆,同去同归。无论中间多少的纠葛多少的争纷多少惨然,无论如何,至少,他们还是在一起的。有些时光不能抽离。有些人的心中,会开出怎样的梦昙花。而阿靖和萧忆情那样意志强大的人,怎样的术法,都带离不了那些翩然时光。 听雪江湖,我一路追寻着,溯水而上,那些过往一层一层揭开,血薇夕影,人中龙凤,黄泉碧落,紫陌红尘。这一对江湖传奇,牵扯多少人的命运随之更迭。随着这两颗帝星的陨落,那个挥斥方遒的时代落幕寂静。 听雪楼系列,《血薇》《荒原雪》《指间砂》《病》。看着这一对人中龙凤相识相知相伴,只差相许,最后的最后,只能共赴黄泉路,萧忆情说:“看来,只有到那边,才说的清楚。”那么长久的时光中堆积的那些隔阂,能不能在黄泉旁说的清楚,不能同生,而后同死,没有江湖没有权争,没有阴霾没有隔阂,能否搭上那伸出的手,并肩看,这天地浩荡。 谁敢说,他不爱,不爱不会并肩五载,即使病弱即使衰败如常人,也依然让阿靖在身边。如果不爱,不会在意迦若不会在意秋护玉。如果不爱,不会说自己的往事挖最深的伤痛。如果不爱,不会在别人重伤阿靖的时候,怒火攻心。如果不爱,不会在迦若说有血咒不许拔剑的时候宁可狼狈退避都不回击。如果不爱,不会想要做那些事,让阿靖开心。如果不爱,不会与她,共那一程黄泉路。夜风砂讷讷的说:“每个人的一生,不可能只爱一个人的。”萧忆情只是笑了笑,静静的望着她说:“是么?而我却是。”而我却是。一生只爱一个人。有些距离,近在咫尺,远在天涯。 谁敢说,她不爱,不爱不会在听雪楼羁留五年。不爱不会为萧忆情的江湖,手浸鲜血。她说:“我只追随最强的人。”萧忆情去杀鬼降,她把护身符给他戴上。他病重,她给他扶持的力量和温暖。她是爱他的,只是心中亘着一个青岚,她说不再信任何人,她说不想做寡妇,她说不要为任何人哭。阿靖强大的内心中,总有一个地方,温柔蔓延。她知道真正的青岚已死,委顿消弭。但是迦若说要去杀萧忆情,她挣扎着让自己站起来 ,所有人都看出来的人中龙凤,只有当事的两个人,迷顿其间。即使最后阿靖刺向萧忆情的那一剑,也是因为:明明我要开始信你,明明这个世界上我只能信你,你却伤我最深。那样的绝望,在阿靖遍布血色的一生中,致命碎心。她终是死在他坏里。萧忆情抱着她,那是不是,他们之间最近的距离。 碧落说,我加入听雪楼,赴汤蹈火,万死不辞。而条件只有一个,找一个叫“小妗”的女子,无论她在何方。有天我喜欢的女孩不见了,我就是翻遍江湖,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找她出来。但是,仙女是不去黄泉的。他更名为碧落,想是也有这样的原因吧。可惜,小妗没看到这个浪子回头。他们再相见的方式,是碧落血洗了幻花宫,醉酒疲惫的茫然寻找,是小妗变成佛像的内胚,挣扎的开出一朵血色的踯躅花的酸楚。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啊。 红尘,我一直以为,用毒的女子都是狠毒的,必然是一身红衣,如血的颜色,眼角眉梢都是红色的挑尾。眼神冰冷,让人直接联想到蛇蝎美人。而红尘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如水的包容柔和,她为了阿靖的一番开导立誓效忠听雪楼一生,为了让碧落活下去而自己以身犯险,红尘的心,也是一生都浸在悲伤中的,那首故乡的紫竹调,那朵救命的踯躅花,红尘被救回了命。那些生死与共的感情,我们都不说,只是看着,会不会有美好。 黄泉,四大护法中掌管杀 手组织的男孩。最初最后,他都是个单纯的孩子,带着单纯的执念生存,萧忆情告诉他,世界上除了黑与白,还有很多种颜色。萧忆情告诉他,如果要守护自己要守护的东西,就要有足够的力量。萧忆情告诉他:“来帮我把这个江湖握到手心里来吧……然后,我们一起,来制定这个武林的规则……如何?”那之后,黄泉是他的四大护法。要将这偌大江湖握在手中。然后,守护心中那一点,最后的执着,他的执着,是不是紫陌。八年前他们初遇,八年后,他们相濡以沫。 紫陌,如果没有那一天,紫陌遇见萧忆情,萧忆情没有扶起摔倒的紫陌,就不会有后来的妖娆女子执掌武林讯息。然而我无数次的告诉自己,没有如果。最初,紫陌为了萧忆情卷入武林争纷,最后,紫陌为了黄泉,在听雪楼中,彼此相依。我很喜欢这个女子,想想她的样子,紫衣覆体。发髻高扬,定然有一串凤衔珠的步摇插在鬓旁,带着风尘女子的妖娆和妙曼,徐徐行来。所经之处,花蕊吐香彩蝶飞舞。眼中神情是女子少有的坚定,在推杯换盏恩客往来中,手握江湖大小事情。除了阿靖,我喜欢这个女子, 敢爱敢恨,即使最后四大护法共同隐居北邙山,有彼此相伴,也足够这一生了。 两位领主,四大护法,娓娓写到最后,我不甘心听雪江湖的结束,而他们,是真真的被葬在北邙山上,被葬在众口相传的传奇中。 箫声曼曼,谁为谁来写挽歌,谁为谁来垂泪。最后什么都消散,只剩北邙山上,一季一季,绿了又枯的野草。那些关于阿靖,关于萧忆情的故事,谁说谁听,都已经如风。 有些人,活在人心中,永远都不会离开。 德也狂生耳。偶然间、淄尘京国,乌衣门第。有酒惟浇赵州土,谁会成生此意?不信道、遂成知己。青眼高歌俱未老,向尊前、拭尽英雄泪。君不见,月如水。
  “共君此夜须沉醉,且由他、娥眉谣诼,古今同忌。身世悠悠何足问,冷笑置之而已!寻思起、从头翻悔。一日心期千劫在,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然诺重,君须记。 ——————《金缕衣》
其实不固执一点,只要我抱着沧月的书,只要我看着听雪楼的故事,他们就还是存在的,我看他们一年,他们就存在一年,我看他们十载,他们就存在十载。而我爱沧月的书一生一世,那么阿靖和萧忆情,就能在我的记忆,白头偕老,共赴这天地苍茫,人事变迁。 ——————沧月听雪楼系列,拙笔一篇,谨纪念与书相伴走过的岁月。 来源:沧月后援会之“听雪拜月” 作者:月渡迷津
( Mon, 4 Oct 2010 21:23:34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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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我未央锦年,许你盛世华篇。
浓墨,淡彩。妙笔,天籁。
遥蘸一笔月色,绘锦绣丹青墨倦。
聆听碧落沉音,聆听七海潮平。
醉里茕立,看青水轻蜿蜒,翩跹流年随云烟。
人空瘦,月华满西楼。 笑作舟,敢问卿同否。 约一曲天边奏,烟花扣。
黄泉冉冉海天无昼。 是寂寞荒芜了时间 是蔷薇迷离了双眼
是眉心的朱砂一点 引你走向光的深渊 是彼岸花开千年 是忘川渡不尽尘缘
是九重天外的月 是雪是血是谁的孽
看过三千繁华,如同指尖滑过的冰霜,凛冽而潇洒。
尝过苦痛甘糖,好似冰冷碎裂的哀伤,真切而悲凉。
听过夜雨叩窗,如同珍珠坠落的声响,凄厉而绵长。
看蔷薇花开花谢,散不尽指尖流年。听鲛人落泪成珠,褪不完桎梏尘缘。
当流年洗去了人们的记忆,当海水取缔了昔日的玄衣,
会是谁陪我在伽蓝听雨,看每年十月十五归来的潮汐?
只陪这锦绣年华,坐看江山无限。 ————来自今古传奇官方网站
( Sat, 28 Aug 2010 16:11:35 +0800 )
Description: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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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诗为唐代铜官窑瓷器题诗,1974-1978年间出土于湖南长沙铜官窑窑址。
( Fri, 20 Aug 2010 11:57:12 +0800 )
Description: 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便会回忆起小时候看过的武侠电影,那个时候,好像连字也不认识几个,却还是看得津津有味。现在想来,我的武侠情结,应该是从那时候就开始了吧。如今,我已不大记得那些电影的名字了,但是只要再回想当初的一些片段,虽然模糊不清,仍然会深深地怀念。 那时的武侠电影,不能说拍得有多么好,却是极具震撼力的。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很粗放的线条便勾勒出了抛头颅洒热血的江湖气概,它阐述的是一种很朴素的侠义精神,没有漂亮的招式,鲜丽的服装,没有花前月下的浪漫和你侬我侬的小儿女情态,有的只是两肋插刀的情谊,士为知己者死的豪迈,杀身成仁的勇气和相濡以沫的淡淡温情。那样的江湖,不是鲜衣怒马快意恩仇,不是月下吹箫风月无边,它要体现的只是忠君之义,锄强扶弱、惩奸除恶的侠之精神和一腔热血的英雄本色。这样的江湖是让人难忘的,它在人们心中留下的印迹,就好像操起一把又厚又钝的刀去砍一棵大树,一刀劈下去,树没有倒,却震落了满枝的树叶,每一片落下时都掷地有声。这一刀砍在树身就如砍在人的血液里,自此心中就有一个角落在悄悄地留恋、回想。 经典永远有一个无法超越的优势,那就是年代感。好比沉埋了数千年出土的青花瓷器,没有耀眼的光泽,却有温润细腻的光华在静静流淌,很好看,也很耐看。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审美观,有一个时代的艺术,文章如是,电影也如是。有一些东西看过了,留下的痕迹便是永远的,想起以前看过的老电影《西门无恨》,里面女主角的扮演者杨钧钧得到了褒贬不一的评价,平心而论,演技是无可挑剔,但是以高龄出演妙龄,其容貌实在是不敢恭维,连清秀都谈不上,更别说倾国倾城之色了。尤是如此,这部电影仍然无可替代,那个年代的色调,气息,还有那种味道,岁月是一味很好的作料,它能淬炼出真正的艺术,同时也让艺术的价值得到升华。 听风,听雨,听雪江湖,曾经书写的传奇,伴随着一代代人走过了不一样的70年代,80年代,90年代,我们也如同电影里的一群江湖过客,喜欢斜倚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悠悠地讲述那一段段折射着光怪陆离色彩的奇闻佚事。如今,当初的江湖早已裹携着沧桑老去,等到倦怠了,轰轰烈烈也复归平静。繁华不属于艺术,只有回到来处,才能真正地沉淀,绽放出永不褪色的生命光华。这世间的一切都在时间的长河中自开自落,邵氏武侠,徐克的武侠,渐行渐远中,唯一不变的,是我们不改初衷的武侠情怀。 对每一个时代的回忆都弥足珍贵,岁月流金,经典永恒。 ( Mon, 16 Aug 2010 16:14:42 +0800 )
Description:
《西门无恨》——无恨歌
作词:陈自为 作曲:左宏元
演唱:左宏元 (张慧清)
无由水自流 无由云自走 无由愁上心头
无由人自老 无由花自落 无由无奈地受
呀咿呀
无情的承诺 无情的蹉跎 无情像一把锁
无情的决择 无情的灼烙 无情的一盆火
呀咿呀
无悔我爱过 无悔我痴过 无悔叶消枝瘦
无悔我执着 无悔我等候 无悔已难回头
呀咿呀
无怨泪滂沱 无怨梦已破 无怨冷月空楼 无怨情将远 无怨缘又走 无怨今生来过
呀咿呀
新人新爱变不变 明天的事谁能看的见
新人新爱变不变 明天的事有谁能看的见 《楚留香传奇》——水调歌头
泪洒长天 不问月是圆缺
梦里婵娟 醒又难全
人已无眠 不赴高处寒烟
今宵惜别 怎奈他日想见
爱也眷恋 恨又缠绵
人已疲倦 历历痴情成怨
可是天 可是夜
相逢不改变
可是梦 可是路
都还没有边
歌舞升平灿烂中
是否有我的明天
几时天 几时夜
相逢又改变
几时梦 几时路
都已走到边
晓风残月 依稀中
是否有你的从前 摘下满天星 《古今大战秦俑情》——焚心似火
焚心以火
让火烧了我
燃烧我心
颂唱真爱劲歌
人不顾身
让痴心去扑火
黄土地里
活我真挚爱的歌
情浓写我诗
让千生千世都知我心
万载千秋也知你心
同享福祸
焚心以火
让爱烧我以火 《醉拳》
我颠颠又倒倒好比浪涛
有万种的委屈我付之一笑
我一下低我一下高
摇摇晃晃不肯倒
酒里乾坤我最知道
江湖中闯名号从来不用刀
(我不用刀)
千斤的重担我一肩挑
(我一肩挑)
不喊冤也不求饶
对情谊我肯弯腰
醉中仙好汉一条
莫说狂狂人心存厚道
莫笑痴因痴心难找
莫怕醉醉过海阔天高
且狂且痴且醉趁年少 《陆小凤传奇》——双侠
圆月弯刀》主题曲 ( Thu, 10 Jun 2010 19:19:31 +0800 )
Description:
《饮马流花河》——央视的第一部武侠剧耶,很感人,现在的武侠剧完全不能比,不过网上却找不到视频
《大明宫词》——陈红最成功的一部电视剧
《长缨在手》 ——许晴主演,是我很早看的一部 《尘埃落定》——感觉很真实,范冰冰演得也很好
《康熙王朝》——好就不用我说了,公认的
《孙子兵法与三十六计》——孙膑演得很好
《圆月弯刀》——很早接触的一部武侠剧,梁小冰,温碧霞,古天乐,演员实在没话说,片头曲也很好听
《孝庄秘史》——尽管我不是那么喜欢这个故事,不过拍得确实不错
《骊姬传奇》——虽然不是历史,不过这个故事编得还不错
《龙票》——拍得很好啊,这就是胡玫拍电视的感觉,真不明白为什么收视率却很低。两个女主角都选得很好
《汉武大帝》——恐怕以后数百年都没人能演出汉武帝的这种感觉了
《大唐***》——沈傲君饰演的高阳公主,吴王恪,杨妃,顶一个! 1982版《红楼梦》—— 一声叹息!只可惜比原著缩了很多情节,否则就…… 《争霸传奇》——这才是西施的感觉嘛 ,我也喜欢美女的
《暗算》——柳云龙主演的一部很不错的电视剧,很有那个年代的感觉
《八大豪侠》——群星荟萃,侠骨柔情
《昭君出塞》——虽然纯属虚构,不过还不错
《凤临阁》——可以拿来消遣一下的电视剧
《天下第一》——说什么也不能忘记的电视剧,朋友之间能这样死一百次也值了
《贞观之治》——虽然有点枯燥,不过很好
《五号特工组》——很有传奇色彩,有意思
《记忆之城》 ——很感人,一定要看
《敌营十八年》 ——还不错 《母仪天下》——很接近历史
《宫心计》——还可以
《美人心计》——最新看的,林心如演得还真是不错 好像就这么些,因为我很挑剔,不过好像也不少耶,真的觉得这些都拍得很经典,简直就是经典中的经典,可是要给每个电视剧说上几句话,又一时说不上来,一言以蔽之又实在太难。害怕会忘记,所以现在记下来,以后也可重温经典。
( Wed, 14 Apr 2010 16:25:26 +0800 )
Description: 在过去的40年中,中国国内对铁矿石的需求量随着国民经济的发展需要迅猛增加。如今,中国已无可争议地成为世界第一大铁矿石进口国。据2008年的数据显示,中国共进口4.4366亿吨铁矿石,占全球海运铁矿石比重约为52%,除了2009年受到金融危机的影响,国内钢铁的需求量有所萎缩之外,历年的铁矿石进口量节节攀升。特别是自中国入世以来,为了满足国内固定资产的投资以及其它消费需求,拥有全世界铁矿石产量约75%的三大矿山——淡水河谷、力拓、必和必拓成了我国铁矿石的主要供应商,而由于我国铁矿石资源禀赋稀缺,我国的矿商也越来越依赖于外国的铁矿石进口。在过去的几年中,虽然中国在钢铁进口价格方面也与外国的供应商之间时有摩擦,但贸易基本稳定发展,甚至还有一定的库存量。但随着世界铁矿石供需格局的改变,中国矿商们过去的成本优势已不复存在,而面对三大矿山对铁矿石的垄断,中国矿商正处于一种极其被动的不利地位,面临着国际间资源竞争的巨大挑战。
在铁矿石的谈判上,中国实际上处于一种受制于人的境况,如何走出这样一个困境,争取自身在博弈间的筹码至关重要。综合中国目前铁矿石进口现状的分析,我想从以下几方面论述我的观点。 (一)应该积极应对而非消极抵制
针对目前严峻的谈判形势,中钢协近日号召国内具有进口铁矿石资质的钢企和贸易商,在未来两个月内不从三大矿山进口铁矿石,以抵制其垄断行为。但这种做法并不可取。其一,它违背了大部分钢企和贸易商的利益。企业家看的是利润,越控制进口其价格反而会越高;其二,目前的储存量也就只能维持一两个月左右,如何能维持两三个月?更何况两个月之后怎么办,到那时如果力拓、必和必拓仍然紧咬着价格不降,中国岂不是会处于更加尴尬被动的地位?因此,我认为,加紧磋商、通过其它途径向对方施压、主动出击才是有效的手段。
(二) 反击的筹码
目前世界上所有的钢铁厂都必须使用的两种原料是铁矿石和焦炭,而在焦炭领域,中国一家就占到了焦炭全球产量和贸易量的一半以上,说扼住全球钢铁业的咽喉也毫不为过。可近年来,西方发达国家为了自身环保而大量削减焦炭产量,中国却长期低价输出焦炭,出口量从1991年的108万吨激增到2006年的1450万吨,增幅近14倍。中国也试图以配额的方式限制焦炭出口,减少污染,但却带来了配额分配上的惊人腐败。2006年6月,山西焦炭配额窝案爆发,多位山西及商务部官员落马。
贱卖焦炭,贱卖稀土,加上官场腐败、利益勾结,当中国的资源正在遭受西方国家的严重掠夺的时候政府却难以有所作为,这简直就是中国的耻辱。时至今日,我们的铁矿石谈判以完败告终,再不肃清吏治,手出重牌,给予垄断资本商一记重重的耳光更待何时!如果我们适当提高焦炭的出口关税,减少对国外焦炭的供应量,也必然会减少国外对铁矿石的需求,这必然会为中国的铁矿石谈判留足空间和筹码。
(三)各矿商应团结对外
铁矿石谈判失败的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各矿商间缺乏一种凝聚力,不能形成一股合力,一致对外。反而各自打各自的算盘,加上谈判水平低下,平时工作不扎实,这又焉能不败?
因此,中国各矿商要团结一致,不应只追逐各自利益,来对抗三大矿石出口商对矿石的垄断。目前谈判小组主要代表是大型钢企企业,并不能代表广大中小钢厂和贸易企业的利益,因此应进一步扩大我国长协谈判的代表范围。成立由政府部门、商协会、大中小型钢厂和贸易企业共同参与的团队,以增强我国铁矿石进口企业的凝聚力是当务之急。
(四) 提高铁矿石的利用效率 虽然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的经济建设取得了瞩目的成就,但这是以高投入低产出为代价的。中国的经济仍在发展,对固定资产的投资必不可少,就面临着对铁矿石的巨大需求量。为了长久的发展,国家和矿商都应加大投资力度和技术研发,提高铁矿石利用效率,并创造性地研发生产铁矿石节约型产品。
(五)政府应支持矿山的开发
中国的铁矿石资源不能自给自足,对外依存度高达60%以上,就必然会受制于人。作为扭转这种不利局面的考虑,政府应更多支持国内矿山的发展,比如给予优惠的税费政策,鼓励他们“走出去”。
(六)中国矿商应提高警觉和竞争意识
中国的铁矿石谈判败得如此惨烈,如此迅猛,似乎在去年上半年还是春天,到2010年就进入到了冰河世纪,很重要的一点,是中国的矿商低估了国际格局的变动,安全感超越了忧患意识。虽然历年来中国一直位居世界铁矿石进口大国之列,是世界铁矿石供应商的巨额“取款机”,但这并不代表这样的关系就能长期持续下去,我们不能高枕无忧地以为铁矿石的出口失去了中国这个大客户就很难再找到买家。比如目前的形式来看,作为世界铁矿石出口大国之一的印度,由于近年来经济发展的需要,铁矿石出口转内销的趋势已日益明显,这使得中国企图通过从印度进口铁矿石以降低生产成本或作为在三大矿山恶意缩减供货量的时候用来补充钢厂生产库存的一种手段的想法已不再现实;再比如,澳洲供应商之所以折价向欧洲销售铁矿石,实质是为了取悦欧洲,以谋求力拓和必和必拓的合并。以上这些,都是中国矿商们没能及时加以考虑和预料的,因而当游戏规则改变的时候,就不能很好地应对。如今,三大矿山已就“长协改短约”形成统一战线,已经习惯了按年度定价的中国矿商应该及时适应严峻的铁矿石进口现状,加强国际间激烈的竞争意识,提高对不可预期的风险的警觉,才能在生存的夹缝中做到进退有余。 (七)中钢协应突出发挥其作用
中钢协应在国际贸易中发挥更大的作用。其一,在加强对铁矿石的市场监管方面,应加强对市场风险的预测,以避免不必要的损失;其二,中钢协应作为凝聚各矿商的中心轴,它在对外谈判中所代表的意志应该是全体矿商的一致意志;其三,应努力协调各矿商间的利益纠纷,加强团结。
(八)整顿国内矿石市场秩序
目前,三大矿商正通过调控产能惜售矿石,而中方则推出三条行业性政策,开始下手实质性整顿国内矿石市场——中钢协和五矿商会通过审议,规定2009年从事进口铁矿石业务总量低于100万吨的进口商,将被取消铁矿石进口资质;铁矿石进口严格执行一级代理制,保证铁矿石流向符合产业政策的大中型钢铁企业;建立铁矿石流向审核制度,对于一些进口劣质矿的合同,海关将不予以进口、备案。
这样的整顿策略虽然意图良好,却面临着很大的阻力。由于这样的整顿所带来的好处是建立在损害小型贸易商的基础上的,因此如何协调小型矿商和大型矿商间的利益不公是关键问题。但不管怎样,这样的一种发展方向是大势所趋,面对国外供应商的对铁矿石出口的垄断,中国的矿商应尽早实现企业结构的优化、企业间的整合和资源的有效率分配才能更好地维护自己的利益。
反思与教训:
中国铁矿石谈判的完败应该引起我们的反思。其实何止是铁矿石,来自农业部的数据显示,我国大豆的对外依存度高达70%。目前除稻谷外,国际粮棉油产品价格都低于国内,除了已被蚕食的大豆,油菜籽和食用植物油的进口量也持续增加。我国97家大型油脂企业中有64家已被国际四大粮商参股控股,占总股本的66%。“ABCD”四大粮商从原料生产、贸易到加工直至零售,几乎是“全产业链”的控制,牢牢把握着定价权。
现实很残酷,如今虽然是全球经济一体化,但要素并未实现在全球范围内低成本高效率的自由流通,因为商家都有逐利的本性、各国都有自身的考量。在这一点上,联合国或是国际的相关协会以及其它组织的调控作用几乎处于失灵状态。因此可以说,经济全球一体化既给我们带来了机遇也给我们带来了更多的挑战,可是很明显,中国的贸易商在面对新的环境时还不够成熟,盲目地追求短期内的经济增长,未能立足于长远,这就很容易陷入经济全球一体化的陷阱,最后将自己推向受制于人的不利地位。
商场上风云变幻,需要谨记的是,没有任何一种利益是永久的,当我们看到利益的时候,我们是否应该更多地关注到它背后潜在的风险?建立完善的风险机制,加强对市场的监管,警惕不要陷入受制于人的困境,这样才能在激烈的竞争中游刃有余。 ( Thu, 18 Feb 2010 20:43:35 +0800 )
Description: 《修道罗》,这是第一部我所感到真正能被称之为悲剧的小说。悲哀的人,悲哀的事,悲哀的结局,最悲哀的,是人心。修罗,本就是执着之念强。 很多时候我都无法明白步非烟的小说,为什么要让那个过程如此残忍而艰辛,无论是相爱还是仇恨。结局从来不给人一丝一毫的希望,即便是希望,那也不过是为最后的毁灭来一场华丽的装点——一切的存在都是为了最绚烂的毁灭,这个毁灭的名字叫作“祭奠”——这是一场以鲜血、生命为代价的最虔诚的祭奠。这样的一种血淋淋的祭奠的身后,就是步非烟所说的爱。爱到极致,所以选择毁灭。 每次读完步非烟的小说,总是陷入一种彷徨,不知道她究竟是要表达一种什么情感。其实不是不懂,是惊讶于她为什么会这样构思她所谓的爱,在我看来,那是一种走火入魔的爱,已经完全没有了理智。任何一件事物只要过于沉迷其中就会失去理智,变得疯狂,然后百毒不侵,这样的人是可怕的。我无法理解,因为这个尘世上大多数人所需要的,最平凡的爱和怜惜,那才是真正伟大的爱。 步非烟笔下所刻画的主角,他(她)们最大的过错就是爱得不纯粹,不彻底。如果因为执恋于某物而扭曲了本是很简单而平凡的爱,那就是最深的爱吗?不是,那种畸形的爱,伤人伤己,只有陷入魔道的人才会说那就是最深的爱——因为爱,所以毁灭。他们自己巧妙地安排了一场局,却不知陷得最深的是自己。这种“爱”,可悲,可笑,可叹,可怜。 在《修罗道》的最后一节中,步非烟说“我知道,她并非是一个嗜血无情的人”。这是为她的辩解之词吗?如果一个人连生命都不敬畏,舍得将最爱的人推向毁灭,无论她的内心充满了怎样的矛盾,有多复杂的感情,那就是无情,而且没有一种人比这种人更无情。真正懂得爱的人,就会懂得守护,懂得为之牺牲,而这篇小说中的那个主人所说的爱,不过是她的执恋加幻想构筑的传奇。她爱的是传奇,不是他们;她的爱源于对虚无缥缈、自欺欺人的神明的虔诚,却不是故事中的人本身,她根本没有资格说爱。创造传奇就是为了毁灭传奇,毁灭是因为爱,那不过是一种入了邪道的痴狂,这样的爱是不能妥协的,如果连这样的爱都可以原谅,那么一切的罪恶都不值一提。 步非烟与沧月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此。她们在小说中对于爱的注释完全不同。步非烟也许并不明白,“过之,则犹不及。”不管是华音流韶中的卓王孙,还是《修罗道》中的主人,她们并非懂得爱的人,相反,他们不过都是患了心病的病人,而且无可救药。爱,是小说的血液,你可以用任何一种方式去爱,即便是不为人所理解的,甚至是鄙夷的、嘲笑的,但爱的真义不能变——包容、宽恕、珍惜和守护。如果全篇都在肯定一种病态的爱,那么小说从骨子里就枯萎了,即便情节再天衣无缝,构思再奇妙瑰丽,我们也只想追求结局,读来也索然无味。 善与恶,向来是咫尺天涯的距离。爱,不应是毁灭的理由。 任何的痴念,嗔念,一入修罗道,便会万劫不复。 ====================================================================================
附:步非烟说过:“既然当初古龙先生说,他将武侠的风气从写神转到写人是创新,为什么我们今天不再度转过来,从写人到写神呢?”她确实做到了。她的才气,构思,都让人眼前一亮。我说我并不理解华音流韶,我不明白的是为何会有如此完美的一个人,集万物的灵秀,天下人的武功和智慧,飘然卓绝,傲视红尘,相比于杨逸之,我只能很小心地揣度步非烟是否有一些偏心。步非烟说,她不想让他仅仅成为一个很冷酷,很强大的bo 或者神魔。她想给大家看到他的变化,他的成长。然而,我很抱歉的是,他的变化、成长,我都没有看到,他并没有丝毫改变,一样的残酷少恩。他是有爱,但如果连他最亲近的人都无法触及到他内心的爱,如果在爱的同时全身还散发着毁灭的气息,这样的爱,最多是聊胜于无。拥有这样性格的人,无论他如何变化,他的灵魂都不会变。卓王孙在步非烟笔下是一部完美的书卷,只是没有那样的爱,即便有不出世的风流和无人争锋的光华,还不足以温暖整部小说。我收藏步非烟的小说,是钦佩于她的构思和文笔,只是她的小说,总打不起精神去读第二遍。 ( Fri, 5 Feb 2010 14:47:32 +0800 )
Description: 你看我轻盈流转的舞步
回旋中荡漾着你冰封的冷漠
我看得到你眼中裹挟的恨意
却将哀伤深锁 当初的我无法承诺
如今早已无力解释种种因果
命运——
总能击垮人的最后一丝软弱 十载光阴 指间流逝如梭
我并非立意要错过
只是当初我走错了一步
就绝不能一错再错 人如草木 相候有期
错过了花开的时节
秋后便只能收拾起一身的落寞 虽世事维艰 年华蹉跎
我亦无悔
惟念寸心无可托
且悲无真情以渡 你我牵手走过的每一条巷陌
漫漫被记忆的流沙湮没
烟雨回眸 你还是选择缄默
雨水漉漉 湿我裙裾
请原谅此刻的我已没有一滴泪能为你滚落 轻别离 好聚散
错过已是一种残忍
我亦不愿终生挣扎无法解脱
但我仍希望转身离去的那一刻
你能道一声——珍重 注:以沧月的《羽·青空之蓝》为背景。 ( Wed, 3 Feb 2010 21:15:45 +0800 )
Description: 秋水天 谁弄弦 随波舟唱盛世颜
台阁倾 殇歌落 随逝去云烟
风过也 路三千 良辰美景都看遍
南淮月 楼船雪 终不似当年
往事飘渺 几人高台祭青天
蔷薇开似雪 燃末代烽火前
铁甲安在 昔日风流谁人殓
白骨没 黄昏掩 空留史册说经年
爬地菊黄迷人眼 碗中青阳魂荡 马步裙翩贤
日月飞驰若光电 一生与君几擦肩
殇阳血 星野变 一朝倾倒玉山前
问君子 意如何 今夜醉朱颜
一生盟 去似箭 笑莫笑死生由天
虎牙*** 苍云剑 一诺作谶言
阅残卷 寂寞眼 纸上旧月可堪恋
缱绻时 花正浓 春风似少年
风雪暗 旧梦远 江山此夜一舞间
一相拥 两长眠 曲终人不见 百里花红 经霜犹纯经雪艳
回望烟波里 谁执扇掩笑颜
当时歌行 风流云散无人见
来路长 前尘湮 待从头抚断琴弦 ( Tue, 2 Feb 2010 22:35:21 +0800 )
Description: 商鞅变法使秦国走上了富国强兵的道路,历史证明了它的成功,不过作为后人,我觉得探讨商鞅变法的局限性和它的成功之处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 商鞅变法应该是中国历史上各朝各代成功变法的典范。它的成功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 其一,它具备了历来成功变法所需的几个非常重要的条件。首先,作为变法的当事人和国君要有着非常坚定的意志和信念,维护变法的成功完成。万不可实施变法在前,又有所顾虑于后,只要稍稍有丝毫的退缩,都会导致变法的功亏一篑;其次,变法者手下需要有一批精干人员辅助变法的完成。选拨合意的人才是变法成功的一个非常关键而困难的步骤,这些人必须与变法者同心同德而且要具备一定的威信;再者,变法者与国君必须相互信任,相互猜忌必然导致变法的土崩瓦解。 其二,商鞅变法的成功是因为其变法顺应了那个时代的需要。至秦孝公即位,战国时代已成了不折不扣的七国争雄的年代。与其说商鞅变法的目的是使秦国国富兵强,不如说是为了“称霸”。那本就是个恃强凌弱的时代,只有真正能够使一国称霸于诸诸侯国之法才是最可行之法。商鞅变法,在经济方面,废井田、开阡陌,重农抑商、奖励耕织,统一度量衡 ;在政治方面,励军功,实行二十等爵制,除世卿世禄制,改革户籍制度,实行什伍连坐制。这些内容,其实都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激发国民在农耕和打仗上的积极性,促进国民团结,增进国民的凝聚力。 其实,商鞅变法的局限性就是来源于它的内容本身。它的实质是为那个时代服务的,这也注定了其变法内容中所隐藏的弊端,他实行按军功赐爵、实行连坐制、鼓励邻里间相互告奸,这都激发了民众本性中恶的一面,这都并不符合法的本意,同时在很多法令制度利弊的权衡调适上欠缺考虑。商鞅的法治,使秦国一跃成为诸侯国中的佼佼者,只是商鞅的法治顺应了那个时代,尽管它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法治,因为真正的法应该是良善之法,它的目的应该是单纯的,即惩恶扬善。诚然,与申不害的术治相比,商鞅提出的法治,有它的先进性,但这种先进性更多地体现于“治”上,而不是“法”上。按他的意思,只有当一个国家的制度以法的形式确定下来,这个制度才能长久,这是一种法治观念上的进步。但问题在于,他所提出的法的内容,善也好、恶也好,他最终想要达到的目的,是称霸,并非换取政治上的长治久安,当然,这也是那个时代的需要。只是正因为如此,他所提出的法治在本质上与真正法的精神背道而驰。他的法,是那个时代弱肉强食的游戏规则下的产物,而并非精神文明进步的产物,他的法治的成功只是因为依附于那个动乱的年代,当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他所提出的法治的很多内容,就要随着争霸年代的消逝而被否定。 ( Mon, 25 Jan 2010 17:26:30 +0800 )
Description:
( Mon, 25 Jan 2010 17:21:45 +0800 )
Description: 我觉得花镜的插图很好看,赞一个!
《花镜》插画六月雪之1:
《花镜》插画六月雪之2:
《花镜》插画六月雪之3:
《花镜》插画六月雪之4:
《花镜》插画六月雪之5: ( Mon, 25 Jan 2010 17:06:59 +0800 )
Description: 觉得画得不是很像的说,不过既然有就贴出来吧。 ( Mon, 25 Jan 2010 16:59:40 +0800 )
Description: “请看,苏姑娘如今已经安然无恙。”
  将远道而来的客人带到高台下,胧月微笑着躬身,示意石玉看向台上的绯衣女子——后者正推着一架轮椅在台上散步,看上去气色很好,手上的青碧色也已经褪去,不时低头和轮椅伤的男子笑语晏晏,轻颦浅笑。
  “那一位是……”石玉微微蹙眉。
  “哦,那是苏姑娘的朋友,”胧月微笑,“听说为救苏姑娘而受了重伤,在这个月宫里疗伤——不过不用担心,他的身体也会很快康复,不会耽误苏姑娘返程。”
  “那就好。”石玉喃喃,“我昨日已经飞鸽通知了楼主。”
  他远远看去,确定台上的的确是苏姑娘本人。台上的那两个人不知道在说着什么,忽然间停下了轮椅,相视微笑了起来——那种笑容是如此的安宁平静,光芒四射,看得远处的人心里都有一种异常的感受。
  来苗疆不过两个多月,苏姑娘的气色和精神都似比在洛阳好了很多。看起来,她这一路虽然困顿艰险,却并非过得颠沛流离呢。
  石玉在心里默默的想着,隐约有些欣慰,却也隐隐有一些不安。这时他看到一个小女孩奔向了苏薇和轮椅上的男子,手里拿着一个花环,笑容灿烂无邪。那个肤色浅黑的小女孩跑到了轮椅前,将花环放在男子的膝盖上,牵着他的手往前走,似乎在鼓励他站起来。那个男子望了一眼苏薇,微笑着将手扶在轮椅上,缓缓站了起来。
  似乎腿上有伤,他站得非常吃力,在直起身的时候一个踉跄,几乎跌倒。幸亏身边的苏薇出手如电,瞬间将他扶正,搀着他缓缓前行。
  小女孩在前头蹦蹦跳跳,不时回头看着缓步行走的两个人,笑靥灿烂。
  日光明丽,和风细细,那一瞬的景象是如此和谐宁静,让双鬓斑白的石玉看得呆了。从事多年杀戮的人有着比常人更敏感的心,石玉低下头去,微微叹了口气。
  ——在听雪楼那么多年,似乎从未见过苏姑娘露出这样的笑容。
  他不想去打破这一刻的宁静,回头向台下走去。然而走了几步,却发现原地等待自己的几个下属都不知去了何处,不由微微诧异。背部开始隐隐的疼痛。
  “哦,大人的下属已经下去准备行囊了,”胧月微笑,“明日便要启程,灵均大人吩咐要准备一些礼物去中原献给萧楼主,他们先下去忙了。”
  石玉点了点头:“多谢贵教。”
  他往前走着,背部的疼痛越发剧烈,忽然间心里有隐约的不安——掌管吹花小筑多年,刀头舔血的日子造就了他超强的直觉,每次周围有杀机逼近,他的背部就会隐隐的疼痛。石玉在月宫里走着,周围一片宁静,他直觉到周围的某一处正在变得非常不对劲,却不知道这种不安来自于何方。
  再走了几步,那种奇特的预感更加强烈了,他站住身,霍然侧头看去,眼神瞬间凝聚——不知何时,那座干涸见底的圣湖里居然注满了水,波光粼粼!
  这是……他愕然止步,回头看向身侧。然而,那个引导自己至此地的胧月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宛如一个泡沫般消失的幻影。再看去,竟然连方才苏薇所在的那个高台也消失不见。
  不好!
  多年的杀戮让石玉霍然警觉,手腕一翻,便拔出了短刀。
  然而,在这个刹那,他听到咯咯的笑声。有一个孩子跑了下来,她蹦蹦跳跳地走着,跑得几步,手里的球便掉落下来,向着湖边滚落。她追在后面,直奔那个诡异的圣湖而去——他认得,这个孩子正是方才在台上和苏薇玩耍的女娃儿。
  “别过去!”石玉脱口低呼。
  然而转眼那个孩子已经涉水而下。水面忽然碎裂,水下有什么东西忽然湿淋淋地冒出,将那个孩子一把抓住!
  “小心!”石玉失声,急掠过去,一刀斩向那个水底浮出的怪物——他出手老辣准确,一击之下便听到了喀喇断裂的声音。眼神掠过,却忽然吃了一惊:水底浮出的竟然是一个骷髅,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伸出白骨般的手掌卡住了孩子的脖子,把她往下拖去。
  这是……拜月教的术法?
  他来不及多想,锋利的刀瞬间斩断了白骨,左手一把将孩子拉了过来。
  然而,就在那个瞬间,背部忽然间又感觉到剧烈的疼痛——在刀刃完全没入腹部之前的那一瞬,他再也来不及多想,立刻一刀挥下,叮的一声果然格挡住了什么利器,同时点足发力,返身急退。
  这一次,他的直觉又救了他的命,
  那个小女孩站在圣湖旁,望着他笑,小小的手里捏着一柄玩具一样的匕首,上面染满了血迹。她笑得那样无邪而天真,仿佛是云上的日光。
  “你是……”石玉捂住伤口,失声。
  “我?”小女孩灿烂地笑着,忽然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匕首上流下来的血,眼神诡异而残忍:“我是灵均大人的乖孩子。”
  ―――――――――――――――
  “丹意呢?”
  转头便不见了那个小女孩,苏薇有些愕然,搀扶着身侧的人缓缓坐入轮椅。
  “大概跑哪里玩去了吧?”原重楼无奈,“她总是坐不住。”
  “毕竟年纪小,不懂事。虽然为爹爹伤心了一阵子,却也很快就看开了。”苏薇叹了口气,推着轮椅往药室走,“不过虽然她成了孤儿,但日后有拜月教照顾,想来尹家也不会再找她的麻烦……”
  话说到一半,她忽然顿住了口。
  尹家。自从她将那个香囊默默放回他枕畔后,他恍若无事地收下,便从来没有再提到过那个人,彷佛这件事从未发生过一样——“尹春雨”仿佛是一个禁忌,是他们两人之间心照不宣避开的话题。
  “是啊。”此刻她失言提及,不料原重楼只是淡淡的回答,“多谢灵均大人替我们说情,这样伤好后我也可以回腾冲去了,不用担心没有立足之地。”
  “……”苏薇垂下眼睛,看着他还包着绑带的左手,无语。
  就算回去了,他能做什么?还靠着雕刻那些木头谋生,养活自己和蜜丹意么?
  “以后不要再酗酒买醉了。”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忍不住低声。
  “嗯。不会了。”原重楼微微笑了笑,“可能也买不起了——以后我还要照顾丹意,多了一个人,开支比以前大,肯定要节俭一些了。”
  苏薇一怔,脑海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他和蜜丹意日后相依为命一起生活的模样,一时间怔怔出神——靠着自己的劳动赚钱养家,这一双手上清清白白,没有血腥也没有杀戮。那样的生活虽然艰苦清贫,但……应该也会很快乐吧?
  就如她童年时在西洲一样。
  “你呢?”他却不期然转身问她,“什么时候走?”
  “走?”她茫然反问,一时没有回过神。
  “是啊,你的毒已经解了,难道不该回中原了么?”原重楼淡淡道,在高台上望着北方的尽头,微笑,“迦陵频伽,你来自于云的那一边,身负巨大的力量——你不是一个普通人,不属于这里,你有你的世界,终究还是要回去的。”
  “……”她沉默下来。
  她的世界?是指那个充斥了腥风血雨的“江湖”么?
  来到月宫后,她几乎没有再想起听雪楼,也没有想起那片江湖,只是全心全意陪着他疗伤,日子过得纯粹而简单,几乎将另一种生活完全忘记。然而此刻被提醒后,千里之外那个人的影子忽然又浮现在心头,令她心里一惊又是一痛。
  ——已经快三个月了吧?已经到了她离开前约定的最后日期。
  她曾经对他说过,如果三个月后不见她回来,那么,便是意味着她失去了双手和剑技,再不会返回江湖。可是,在这三个月里,他有寻找过她么?还是已经完全放弃、令她自生自灭?
  毕竟,她已经把血薇剑留在了听雪楼,给予了他最想要的东西。
  “这个送给你。”耳边忽然听到他说。
  她低下头,看到放入手心的那个紫檀木雕——那是一座南海观音小像,手持莲花,踏波而来,刀工流利简洁,只是寥寥几刀便将观音的宁静美丽刻画的栩栩如生,连裙裾都彷佛在空气里飞扬。
  “看,像你么?”他微笑。
  “嗯。”她说不出话来。
  “留个纪念吧,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原重楼笑了笑,“这一路多谢你。”
  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了么?苏薇站在那里,定定看着手里那座观音像,那座紫檀木的观音像上还隐约残留着飞溅的血迹,似是再也无法洗去——血腥味刺激了她的记忆,胸臆中有什么柔软的情绪在慢慢升起,哽住了咽喉。
  我不要回去。那一瞬,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心里说,越来越响亮。
  不要再回到那个江湖里去……不要再卷入杀戮和争夺。
  那不是属于她的地方。原来,不管她多么向往那个人中龙凤的传奇,她毕竟不能成为那个传奇——她不属于那个刀光剑影的江湖,那也不是她要的生活。
  然而,一想起洛水边上的那个人,她心里便又有一种割舍不下的牵绊。天知道,他是她生命里最初的爱恋,是从小开始她对于“江湖”最初最美的想象,近乎完美的化身。在洛水旁第一眼看到他起,她就是如此深深地迷恋着他,没有理由、不问原因。
  他也说过离不开她,可是,他召唤她回去,却只是要她为他杀人而已。
  是否,无论是对于那个“江湖”,还是对于他,自己一开始的想象就是错了的呢?她所迷恋的,仅仅只是一个幻影或者一段虚无缥缈的传奇么?
  苏薇捧着那个观音,怔怔地望着天空出神,脸色微微苍白。
  “你怎么了?”原重楼微微有些诧异,抬头看着她,“不喜欢么?”
  然而刚一抬头,就怔了一下。
  天空湛蓝,日光明丽,如同瀑布一样从天宇上倾泻下来,将高台上沉吟的人笼罩。而那个穿着绯衣的少女站在阳光里,默默将观音像按在心口,抬起头凝望着苍穹,脸色苍白,平静祥和之中隐隐蕴藏着某种暴风雨一样的力量,内心似有剧烈挣扎。
  忽然间,有一滴晶莹的泪水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无声滑下,在日光下折射出璀璨的光芒。
  彷佛被这种光芒刺痛,他忽然转过了眼睛,不敢直视。
  ―――――――――――――――   千里之外的洛阳,有人在高楼上远眺,轻轻阖上了手里的书信。
  “怎么说?”站在他身后的白衣女子低声问。
  “石玉信上说,在苗疆已经找到了薇儿,毒也已经解了,大概十日之后便可带着她返回洛阳。”萧筠庭舒了一口气,用折扇敲击着栏杆,“这下我就放心了……目下四位护法可能刚刚抵达云南,我还担心他们来不及在三个月内找到薇儿呢。”
  “如此就太好了。”赵冰洁唇角有淡淡的笑,“拜月教如此客气,倒是我们多心了。”
  “从他发信那天算起,应该是七日后便能抵达。”萧筠庭将信折起,垂下眼睛看着下面绿荫间掩映的听雪楼,声音却是莫测喜怒的,隐约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表情,“总算是要回来了……看来一切也该结束了。”
  “嗯?”她微微一震,侧过头来。
  然而他却是转过了话题:“你的眼睛……墨大夫怎么说?”
  “也就那样。”赵冰洁淡淡,忽然觉得脸颊上一阵风凉,不由愕然抬头。
  在谈话之间,萧筠庭毫无预兆地闪电般伸手,手指在她眼前不足一寸之处一掠而回——然而她的眼睛还是那样的深黑黯淡,毫无光亮。已经是接近完全失明了么?他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垂下手去。
  彷佛也不明白方才他做了什么,赵冰洁没有再开口,只是静默地站在夕阳里,望着南方。萧筠庭很少在日光下看到她,这个女子就像是藏在幽暗书阁里的影子,无声无息。此刻乍然见到,觉得夕阳下的人显得越发的瘦了,似乎一阵风都可以把她吹得走。
  那一瞬,他似乎看到了十几年前那个跌入他怀里的孤女。
  已经是那么多年过去了么?
  他默然地想着,伸出手:“我送你回岚雪阁吧。”
  “不,”她却意外地摇头,微笑,“我想在这里多看一会儿夕阳。”
  萧筠庭微微错愕,然而眼神一黯,也就不再反对,和她比肩而立,默默望向南方。他的眼睛深沉不见底,重瞳下彷佛隐隐闪电。
  “伯父和伯母,离开已经六年了吧?”赵冰洁喃喃,“也不知道如今在何处。”
  “泛舟五湖是他们一直的愿望,如今应该远在江湖之外了吧。”萧筠庭笑了笑,“半年前还有信来,说他们正从天竺返回,准备直接出海去往扶桑——母亲说扶桑岛上有一种药,说不定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是么?伯父伯母待我真是恩同再造。”赵冰洁垂下头去,微微叹息,“只是我的眼睛,却是再也治不好了的……请别为此费心了。”
  “他们待你,倒是比待我更上心些,”萧筠庭微笑,“扔下听雪楼和我这个儿子不闻不问,每次回信却都问起你,还说你年纪不小了,让我帮忙催促你早点嫁人——你的眼睛,他们自然也肯定不会放弃。”
  “是么?”赵冰洁微笑,淡淡,“瞎了眼的女人,又有谁会要呢?”
  “冰洁,你眼睛虽看不见,心里却比任何人都看得清楚。”萧筠庭笑了笑,“谁如果得到了你,那才是天大的福气。”
  她垂下头笑了一笑,似乎有些羞涩,不愿再多谈,转开了话题:“几日后苏姑娘便要回来了,到时候率领楼中子弟去洛水旁迎接吧,好好给她洗尘,庆祝她平安回来。”
  “好啊。”萧筠庭似是不经意地回答,伸出手去,“我送你回去吧。”
  夕阳已经落山了,整个洛阳笼罩在暮色里,彷佛一只无形的手伸开来,遮蔽了天日。
  “不用了,”她静静地低头,“我想一个人呆着。”
  岚雪阁里,光线还是一如既往的黯淡。
  然而,她一个人坐在黑暗里,怔怔凝视着眼前无尽的黑夜,默默地伸出手,打开了案子底下的一个暗格——那里,一把青鲨皮的短刀静静躺在那里,上面落满了灰尘。
  她坐在黑暗里,抽出了那把短刀,刀光如水,映照着她苍白的容颜。
  刀名朝露。
  没有人知道,这把才应该是和夕影刀成为一对的刀——原是雪谷老人赐予门下两位弟子的宝物。其中一把在大弟子萧忆情的手上,后来成为号令江湖的至高无上象征;而另一把朝露,则赐给了最小的女弟子池小苔,很早就湮没在了历史里,随着它主人而在神兵阁内寂寂终老。
  朝露夕影,刹那芳华,终难长久。
  这个世上不曾再有人记得它,所有人记得的只有那一对人间龙凤、只有那一对血薇夕影——它和它的主人一起,被这个江湖遗忘,锁在这个寂寞的所在。
  “我把它送给你,”多年前,病榻之上的那个女子握住了自己的手,用一种奇特的眼神看着她,彷佛可以看到灵魂深处,“你很像我……或许有一天,你能用上它。”
  “握紧这把刀,当痛不可当时,就用它做一个了断吧!”
  池小苔……那个在神兵阁中幽闭了一生的女人,竟彷佛有着一双可以看穿一切的眼睛。可是……如果她洞察了一切,为什么还会将这把刀交到她的手上?
  就如她三十年前不曾成功杀掉萧楼主一样,难道,她竟是希望自己能完成她的愿望?——可筠庭是她唯一的弟子,是她独居几十年来唯一的安慰和温暖,为什么在临死之前,她会把这样一把刀赠送给自己呢?
  赵冰洁微微叹了口气,隐约可以听到自己呼出的气息在刀锋上切成两半的声音——二十多年过去了,这把朝露在暗夜里蒙尘,它是否还和以前一样、日夜期待着和夕影聚首呢?
  只可惜,聚首之时,便是兵刃相见之时。
  ――――――――――――――
  过去了接近一个月,原重楼的伤势已经渐渐好转,双腿已无大碍,只有左手尚自不能活动自如。然而他不想在月宫久留,提出携蜜丹意返回腾冲。灵均答允了他的要求,准备在药室帮他看最后一次伤,便让他下山离开。
  苏薇在朱雀殿内整理着东西,准备明日离开月宫,胧月在一旁帮忙。翻检着,她忽然怔了一下,拎起了一件孩子的衣服看了又看。
  “蜜丹意,你是不是又摔倒受伤了?”她看到衣服袖口上的一处血迹,不由吃惊。然而那个缅人小女孩似乎听不懂汉语,只是望着她笑,不停地做鬼脸,一边跑远了。
  “真是的,”她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小心又摔跤!”
  胧月在一边微笑:“姑娘是要回听雪楼去了么?”
  苏薇的手指停顿了刹那,微微笑了笑,摇头。
  “怎么?姑娘不回去?”胧月诧异,“那准备去哪里?”
  “还没想好呢……反正,我是不想再回到那个江湖里去了。”苏薇摇头叹息,“可能先送重楼和丹意回腾冲安顿下来,然后再去寻找我师父吧——我已经找了他们很多年了。”
  “啊?原来姑娘在找人么?”胧月想了想,忽然笑,“说不定灵均大人可以帮您呢。”
  “是么?”苏薇愕然。
  “当然了,灵均大人他无所不知无所不能,”胧月正色道,“他是神的使者——只要姑娘心诚,凡是所求所问,大人都能从月神处帮您求得***。”
  “是么?”苏薇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一笑摇头。
  “当然了,姑娘不要不信,”胧月却是严肃,“在苗疆,祭司大人便是神——祭司如今不在,代替他的灵均大人也是神。他的力量是无限的。”
  看到她这样确信不疑的眼神,苏薇收敛了笑容。
  “是么?”她再度低声重复,语气却有了一丝犹豫。
  -
  “是么?她真的说不回去了么?”
  黑暗的神殿里,有人在低低的问。
  “不错,苏姑娘她说不愿再回听雪楼,”女子的声音恭声回禀,“她说先送那两人去腾冲,然后再回去寻找她的师父。”
  “师父?”帘幕后的人沉吟,“她的师父不就是……”
  语气忽然停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殿里的那个人沉默下去,用笛子轻轻敲击着掌心,眼睛里露出一丝莫测的笑意来:“呵,真是天助我也。”
  “我想,苏姑娘会自己来向大人您说这件事的,”女子微微躬身,“因为属下已经向她建议过来找大人占卜了,似乎她也半信半疑。”
  “做的好,胧月。”灵均在帘幕后微微的冷笑,“计划可以进入下一步了。”
  “是。”
  “洛阳那边,一切都安排好了么?”
  “是。一切都如大人计划——各方的人手已经陆续就位,赵总管也始终在和我们保持联系。估计石玉一行三日后便抵达洛阳,我们的人手会紧随其后。”
  “那就好……”帘后的人沉吟,“盯紧赵冰洁。这个女人,我总是觉得不放心。”
  “是。如果大人觉得不放心,那么,在计划完成之后将她铲除就可以了。”胧月低声,语气冰冷无情,“反正也是一个瞎了的人,在大计完成后也没有用处。难道大人还想把她留在身边么?”
  “你的话太多了,胧月。”灵均冷冷打断了她,“我自有计划。”
  “是!”女子噤口,立刻匍匐在地。半晌,又迟疑:“不过……今日苏姑娘在蜜丹意的衣袖上发现了血迹。”
  “什么?”帘幕后的人眼神一变,悚然惊动,“她起疑心了么?”
  “倒是没有,”胧月低声,“不过蜜丹意毕竟年纪小,做事也太不小心了——如果她跟随苏姑娘去了腾冲后还是如此,恐怕会给大人带来麻烦。”
  黑暗里,灵均用笛子轻轻敲击着掌心,面具后的眼神变幻不定。
  “知道了,”最终,他只是漠然回答,“我会好好盯着她的。”
  “是。”女子低声,“请大人详查。”
  “不过,胧月,”帘幕后,灵均看着匍匐在地的侍女,眼神忽然亮了一下,语气变得寒冷而洞察,“是不是所有靠近我的女子,无论远近和老少、你都想除之而后快呢?”
  胧月忽然一震,颤栗得说不出话来。
  “好好克制你的执念吧,”灵均在帘后站起,冷冷,“做好你的本分,不要让贪欲之火焚烧了你的头脑和眼睛——否则,对我来说你就毫无用处了。”
  他拂袖站起,衣角拂过女子惨白的脸颊,就这样在黑夜里悄然离开。
  “对了,”在进入密室时,他忽然转身,吩咐,“明日,替我在十二个替身傀儡中,选一个最好的备用。”
  “傀儡?”胧月吃了一惊,“大人又要用到了么?”
  “不必多问。”
  -   月宫高处入行云。
  然而,在灵鹫山最接近月亮的地方,却是一片死寂。白石砌筑的房间里帘幕低垂,即便是白天也不见丝毫光线透入,黑暗里无数灯盏燃烧,映照在房中的水池上,彷佛银河璀璨。没有一个侍女,没有一句人声,连风都彷佛不再流动。
  这里便是天心阁,拜月教主明河映月隐居了三十年的地方。几十年来,这里一直是月宫的最高禁地,除了祭司之外谁也不被允许靠近。
  室内,一个女子披着孔雀金长袍,静静坐在水池旁,探身看着水面,长达一丈的漆黑长发垂入水中,彷佛水藻一样蔓延,扩散至整个水池。
  室内寂静无声。
  “教主。”帷幕上忽然映出了一个穿着白袍的人影,恭声,“灵均前来朝觐您了。”
  然而,水池旁的女子似乎根本没有听到,还是自顾自地低下头,静静凝视着水里的倒影——如今不过春暮,然而这个暗室的水中居然开满了奇异的金色莲花,一朵一朵,璀璨夺目,映照得室内一片斑斓。
  更奇特的是:那些花,竟然是从她的发梢开出来的。
  拜月教主抬起手腕,用纤细的手指掐断了其中一朵莲花,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岸边——那里,已经用荷叶为衣、莲花为首、莲藕为肢体,摆成了一个人的形状。
  她微微吐了一口气,眼神凝聚。
  “教主。”帷幕外的人还跪着,再度低声。
  明河教主依旧充耳不闻,只是审视着眼前摆成的人形,伸出左手,悬于上方。忽然间右手手指一错,捏了一个诀,开始喃喃念动咒语——随着如水一样吐出的密咒,她的左手指尖忽然间奇异地渗出血珠来,一滴一滴,如同殷红的葡萄一样坠落,滴入地上摆着人形之中。
  血从莲藕的断口内渗入,顺着藕孔彷佛沿着血脉一样的蜿蜒。
  只是一个瞬间,那洁白的莲藕便仿如注入了血色!
  密咒还在不断吐出,明河教主手指忽然一扬,低声:“起!”
  彷佛被无形的引线牵动,地上那个莲花做的人形忽然间就站了起来!
  隔着帷幕,似乎也明白室内正在进行非常诡异可怕的术法,帘外的人屏住了呼吸,面具后的眼睛里露出了敬畏的表情——莲池化生,这是怎样高深的一种禁忌术法!
  教主独自幽闭了三十年,竟然已经达到了可以赋予万物生死的境界。
  然而,室内那个莲花的人形只是随着拜月教主的指令站起走了几步,忽然间就如脱线的木偶,一动不动地站在了莲花池旁。
  “去!”拜月教主蹙眉,伸出指尖一点开满了金色莲花的水池,示意人形下水。
  然而,那个吸饱了血而获得灵气的人形根本没有听见,在水边停了一下,似乎被什么吸引了,忽然间转过身,便朝着贴了符咒的门外急冲而去!
  拜月教主一惊,厉声遥指:“住!”
  人形似被无形的绳索拉紧,在触及房门的瞬间站住——因为刹得太剧烈,它的四肢甚至出现了移位,扭曲得非常可怖。然而,莲藕做成的手脚还在不停颤抖,似乎在拼死针扎,要超出施术者的控制,冲到门外的月光下去。
  血一滴滴的从洁白的藕孔里倒流出来,殷红可怖。
  帷幕外的人倒吸了一口冷气。
  “归位!”拜月教主坐在水池旁,低声喝令。
  那个人形被无形引线扯动,似乎猛然震了一下,不情不愿地转过身来——忽然间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伸出双臂、向着施术者急冲过来!
  “教主小心!”帘幕外的人失声。
  就在那一瞬间,室内忽然有一阵风掠过,似有人在暗中蓦然出手阻止。
  那个人形在扑倒的一刹忽然被定住,有十二支的花梗迎面飞来,齐齐钉入了它的身体,正好没入人体对应的十二死穴之上——彷佛被巨大的力量由内而外摧毁,莲藕在一瞬间碎裂了,鲜血和雪白的碎屑四溅开来,转瞬化为齑粉。
  发梢那些金色莲花纷纷凋谢,空荡荡的水池上再无芳华。彷佛精神气在一瞬消耗殆尽,拜月教主匍匐在水池旁,脸色苍白,漆黑的长发蜿蜒入水,水波荡漾。
  她微微动了动嘴唇,吐出了一声叹息,便筋疲力尽地闭上了眼睛。
  那个幽灵般闪现、一击粉碎邪魔的男子再度回到了水池对面,静默地坐在黑暗里,收起了方才雷霆一现的力量,默默地低下头看着空荡荡的水池,眼神复杂无比。
  水底下,那张苍白的少年的脸还在那里,带着温和恬淡的微笑。
  与之对应的那具无头躯体,也还静默地沉睡。
  门外的人彷佛也可以猜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深深的俯身:“多谢前辈相助。”
  “又召出了一个魔物。”那个黑暗里的人望着空荡荡一片的莲花池,低声叹息,“迦若祭司以身饲魔,永闭地底,已是再难复活——明河教主多年来执念不灭,非要用残躯令其复活,只会白白的遭来邪祟而已。”
  “前辈教训的是。”灵均在外躬身,叹息,“只是教主三十年来执此一念,不惜以自身精血化出莲花,逆转阴阳。昔年家师亦无法令其放弃,如今属下更是无可奈何——只能全赖前辈在此护法,以免生出不测。”
  黑暗里的人默默颔首,眼神冷如闪电:“只要我在此一日,若明河教主再度召出魔物,我自然会负责将其诛灭,不让它祸害人世——三年前孤光祭司孤身出海后,我受你所托从沉沙谷来到月宫,也便是为了这个使命。”
  “如此,多谢前辈。”灵均深深躬身。
  “你去吧,”黑暗里的人淡淡道,似乎也是疲倦了,“我会一直在这里为教主护法的——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是。”灵均躬身告退,然而眼里却有奇特的笑意——室内寂无人声,没有人看到:那个黑暗里的人坐在水池旁,脸上赫然带着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面具!
  灵均从天心阁走出来,一路无声地飘下了灵鹫山峰顶,恍如御风而行。
  月宫空无一人。走过圣湖边的时候,他默默停住了脚步——月下的圣湖是干涸的,湖底那些森森白骨虽然已经被焚化,但依旧残留着点点的磷光,在月下恍如鬼魅。
  穿着白袍的男子在湖边驻足凝视,面具后的脸没有任何表情。
  传说中,在这个圣湖底下有一个墓地,那里停着数十具白石水晶灵柩,是拜月教历代祭司的埋骨之处,那里生长着稀世珍宝七叶明芝,神圣而神秘,从未有任何活人看到过——然而,不知为何,在湖水干涸后,居然没有人看到这一传说之地的显现。
  彷佛那个地方只存在于冥界一般。
  灵均默默地看了许久,湖中磷火飘忽如鬼魅,映照着他的面具。
  “师父……”很久很久,一声低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叹息从他嘴里吐出,喃喃,“你在下面,还好么?”
  ――――――――――――――――
  第二日,苏薇一行如期离开了月宫。
  多日来承蒙照顾,心怀感激,走到山下时,回首看着宫门口送行的白袍祭司,苏薇忍不住回身,遥遥地行了一礼,致意——那个带着面具的人彷佛也看到了在远处的她,微微躬身,在拱门之下遥遥回礼。苏薇直起身。不知道为什么,在看着碧空下那袭一尘不染的白袍时,她心中猛然一震,竟然隐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好像是有什么不祥的事情,已经悄然开始了。
  这边,胧月早已命人准备好了马车,送他们一行返回腾冲。华丽的车门一打开,蜜丹意便开开心心地跳了上去,坐在软垫上挥手,嚷着让他们两人也上来。原重楼准备上车的时候,忽听胧月在旁边柔声道:“大人有一件礼物要送给原先生。”
  旁边的拜月教弟子捧出了一个匣子,恭恭敬敬地献上。匣子入手沉重,不知道装了何物。
  苏薇也准备上车,然而彷佛有什么心愿未了,想了想,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灵均还站在月宫的穹门底下,遥遥望着她,似乎也在等待着什么。衬着青天碧空,那一袭白袍宛如初雪,隐约有一种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气息。
  是否……这个人真的是神呢?他真的知道所有秘密么?
  苏薇踌躇了一翻,忽然下了决心,回头走了过去。
  “迦陵频伽?”原重楼吃惊,然而转眼她就已经走得远了。
  她一口气掠上了灵鹫山,站在灵均的面前,气息平甫。带着面具的人站在月宫门口,彷佛猜出了她会回来,不等她开口,便在面具后笑了一声,抬起手按在了额头上。不知为何,这个动作有些僵硬而奇特,让苏薇愣了一下。
  “说吧,”他淡淡道,声音虚无缥缈,“我能告诉你***。”
  苏薇看着他,犹豫着:“我……我的师父,究竟在哪里?你真的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灵均的眼睛陷在面具后深深的阴影里,没有一丝表情。然而,他的回答却是毫不犹豫的,似乎早已准备好了:“你的师父,已经去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啊?”苏薇愕然,不由失笑。
  ——这种模棱两可的回答,哪算什么***?原来,这个在苗疆号称无所不知的神,也和江湖骗子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不等她表现出失望,他接下来的话却令她大吃一惊——
  “你的小师父,在五年之前已经因病去世,被你的大师父安葬在北邙山的青草之下,陪伴人中龙凤长眠。”灵均继续淡淡的回答,每一字每一句却仿如惊雷,“按照她的遗嘱,你的大师父没有立下墓碑,所以如果你去那里寻找,恐怕也已经找不到了。”
  苏薇惊愕万分地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带着面具的白袍人——隐约之间,她竟然觉得那面具之下所遮蔽的已经不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个高深莫测的神祗。
  她一字一句地回想着他的话,忍不住全身颤栗,恍然大悟:是的……是的!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一切也都可以解释。怪不得她会在北邙山上看到大师父来过的痕迹,怪不得小师父会忽然间失踪,天地之大再无任何消息。
  若不是因为忽起变故,小师父怎么会就这样留下自己一个人。
  “至于你的大师父……”面具下的眼睛没有表情,然而话语还在一字一句的吐出:“他还活着。而且,应该就在苗疆。”
  “什么?”苏薇脱口而出,“大师父就在苗疆?”
  “是啊……”灵均微微叹息。
  苏薇站在月宫门口,一时间怔怔出神,思绪翻涌如潮。她没有看到灵均在回答完她的问题后已经拂袖转身,沿着白沙铺就的银河离开。
  “喂!喂!等一下!”苏薇回过神来,连忙追了上去,“我还有问题要问你!我的师父到底是在苗疆的哪里?”
  然而灵均没有停下身,更没有回头看她,还是自顾自远去,衣带翻飞,仿佛是御风而行。空气中,只隐约传来他的声音,缥缈无定:“血薇的主人,你的问题太多了……天机泄露的太多会遭神谴,还是请你自己去寻找***吧……”
  “喂,你……”她一时间气闷,说不出话来,只能看着他离开。
  此刻,下山送客完毕的胧月已经回到了宫门口,准备跟随主人进去。侧身之时,她转过头对着苏薇轻轻笑了一笑,款款:“怎么样,苏姑娘?灵均大人是神一样的人物吧?”
  “……”她怔在那里,说不出话。
  “姑娘到了腾冲,如果遇到什么问题请告诉我们,不要客气,”胧月微微一躬身,“灵均大人一定会为您解忧。”
  不等她回答,侍女们齐齐躬身送客,月宫大门缓缓关闭。
  苏薇站在那里,看着月宫关上的门,还是没有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小师父病逝?怎么会!她恨不得立刻找到大师父,把这一切问个清楚明白。可是,天地茫茫,苗疆之大,她竟然不知道该去何处寻找唯一的亲人。
  “玛!玛!”耳边听到小女孩的声音,把她从沉思里拉回来。
  蜜丹意在马车上已经等得不耐烦,挥着小手招呼她前去。苏薇勉强对她笑了一笑,返身回到了马车上,关上了车门,和他们并肩而坐,却是长久不说一句话。
  “怎么了?”原重楼微愕。
  “……”她沉默了片刻,忽然间抱住膝盖,埋下了头去。
  “小师父死了!”她爆发出一声啜泣,“他说……小师父死了!”
  原重楼愕然,怔了一怔,明白过来她说的“他”是指灵均,不由低声:“别相信这个,这世上没有神——他不过是胡说而已。”
  然而苏薇拼命摇着头,哭得越发厉害。
  “不……不。我觉得他说的是对的……小师父一定是早就死了!”
  “好了,不要哭,不要哭。”伤势刚愈的双腿被压得酸痛,原重楼微微皱了皱眉头,彷佛也不知如何劝慰她,只是看着匍匐在自己膝盖上哭泣的少女,想了一想,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摸了一摸她的头发,叹息,“不要哭了。”
  蜜丹意在一旁,睁大了黑色的眼睛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马车沿着山路飞驰,奔向腾冲。
  ―――――――――――――――――――――   当血薇主人离开月宫、准备返回腾冲的时候,洛阳方面却在准备迎接她的归来。
  “楼主,马车已经准备好了,”白楼里,萧筠庭放下了手里的文卷,听到外面的下属低声禀告,“松竹梅三老他们已经先行去往洛水,赵总管请楼主随后赶去,不要错过了时间。”
  “好。”萧筠庭淡淡的应答,眼睛却不离手中的文卷。
  然而,等下属退去,他放下书,轻抚着袖中的夕影刀,眼神却是慢慢变得锋利无比。
  终于是,到了这一日么?
  他站起身走下白楼。初夏的院子里满目苍翠,生机勃勃,然而不知为何,他缓步行来,却觉得心在一分一分的冷下去。
  “楼主,请上车。”门外已有马车备着,是他平日所乘坐那辆白色的,只是已经被修缮一新,重新漆了花纹,在日光下显得光彩夺目。
  “洁冰倒是费心,”萧筠庭停下来看了看,唇角浮起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连这些小事都打点得妥当。”
  “赵总管在前头等您呢,”那个下属跟了他许多年,言词也颇为随意,笑道,“楼里大家都已经去了,楼主不快些赶上,只怕要来不及。”
  “是么?”萧筠庭笑了一笑,忽然从车上返身,“我还是和洁冰坐一辆车吧。”
  “楼主?”下属怔了一下。
  “我有话要和赵总管讲,”他声色不动,淡淡,“你们先行去洛水吧。”
  “是!”左右不敢多问,便驾着马车从听雪楼大门疾驰而出。
  赵冰洁坐在朱雀大道的另一辆马车上,默默地听着那辆马车从东门出去的蹄声,不出声地叹了口气,放下帘子,吩咐左右:“走吧。”
  然而,马车刚启步,她却骤然发现车里多了一个人。
  “谁?”她失声低呼,然而一只手却伸过来,阻止了她的举动:“是我。”
  那样熟悉的语调,令她忽然间脸色苍白。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赵冰洁喃喃,竭力睁大眼睛,想去看清楚此刻身边的那个男子,然而眼前依旧是一片混沌的黑。她下意识地抬起手,似乎想离开他远一些,然而萧筠庭不让她有这个机会,扶着她在马车上坐下。
  “我不想一个人坐车,”萧筠庭在她身侧坐下,淡淡的笑,“我想和你说一会儿话。”
  她忽然间镇定了下来,将手拢在袖子里,侧脸向暗壁。
  “薇儿回来了,你高兴么?”他望着郊外的景色,半晌问。
  “自然。”赵冰洁淡淡的应,“有了血薇的听雪楼才是真正的听雪楼。”
  “是么?”萧筠庭不作声地笑了一笑,抬起头,望着帘外的日光,语气忽然变得哀伤,“原来你也相信血薇夕影人中龙凤的传说啊……是不是因为这样,你才几次三番的想要置薇儿于死地呢?”
  她的脸色瞬间苍白,手微微一动,却转瞬被他死死扣住。
  “不要动,冰洁,”萧筠庭闪电般的动手,压低了声音,熟悉的声音里却带着从未听过的寒意,“我知道你袖里有刀——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否则我就真的只有杀了你了。”
  她手指微微颤抖,咬住了嘴唇。
  “什么时候开始动杀机的?那一次,你让薇儿去追杀梅家的二当家梅景瀚,却故意没有给确切的情报,导致她低估了对手差点丧命——你是故意的吧?冰洁?”萧筠庭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彷佛深潭一样见不到底,“从薇儿第一次出现在楼里开始,你就想要让她离开,对不对?”
  赵冰洁没有回答,苍白的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薇儿没有什么江湖经验,单纯而善良,而你却不一样——你从十四岁开始,就已经是一个见惯生死深藏不露的人了”萧筠庭转身注视着她,叹息,“日夜与仇人为伴,竟能丝毫不露声色,实在令我敬佩。”
  赵冰洁的脸色终于动了一动,尖尖的下颔一扬,似乎要说什么,却又忍了下去。
  “为什么不说话?冰洁?为什么不否认?”萧筠庭心平气静地说到了这里,看到对方这样死寂的表情,语气却忽转严厉,“说啊!哪怕说一句都行!”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终于,她开口了,却闭上了眼睛。
  “为什么没有好说的?说说你的身世啊!”萧筠庭却愤怒起来,压低了声音,“不错,你的父母都是梅家门下的死士,在你十几岁的时候,不惜双双以性命做赌注演了一场戏,把你送来了听雪楼卧底——我父母都是纯良之辈,未曾料到一个小盲女有这样惨厉的心机,竟然真的收留了你,将你视如己出。”
  “这些,我在九年前就查出来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在留心你的一举一动。可是……”他握紧了她的手,厉声:“可是你在这些年里,从来没有做过一丝一毫对听雪楼不利的事情!——你一一替我除去了梅家在内的七大反叛力量,五年前洛水旁,更是设下重重机关,一举将天道盟拔除!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
  萧筠庭紧盯着她,低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盯着你的一举一动,冰洁。可是你的所作所为却让我无懈可击,也让我大惑不解——你到底想做什么呢?”
  赵冰洁微笑了一下,却不回答。
  “直到薇儿来到听雪楼之前,你从未做过一件不利于楼里的事情,”萧筠庭声音冷定,“所以,我也一直对你按兵不动——我多么希望我猜错了,冰洁。你不是来卧底的,而是真的是站在我这一边,或许有一天你会主动告诉我你的苦衷。”
  “我一直是这么想的。如今才发现那只是自欺欺人的臆想罢了。”
  马车在疾驰,竹帘摇摇晃晃,光影在女子苍白的脸上明灭。
  “这次薇儿被人下毒,被迫离开洛阳,其实也是你一手策划的吧?你毕竟是天道盟的人啊……你让我将四护法调往苗疆,还在我的马车上动了手脚,是不是?”萧筠庭微微冷笑起来,“我真的很好奇——这一次,你们到底安排了什么计划在等着我呢?”
  赵冰洁没有说话,只是静默地阖上了眼睛。
  “我一直在等你开口,冰洁,”萧筠庭语气低缓下去,叹息,“直到前天,我还一直问你是否有话要跟我说——可是你说没有。”
  他默默松开了扣着她手腕的手,望着她:“你没有回头。”
  “怎么回头?”终于,她轻声开口了,语气却是冰冷,“没有地方让我回头了。”
  这时,马车已经到了洛阳东门外,郊外绿树成荫,鸟声如织。
  “既然你已经识破了,”赵冰洁忽然笑了一笑,“不如今日就做一个了断吧!”
  在她说出那句话的瞬间,萧筠庭已经及时的警惕,然而就在那个瞬间,他听到林中传来一声奇特的鸟啼,然后整个马车就彷佛失控一样,在林中狂奔起来!
  “韩松!孙立!”他厉声喊,呼唤驾车的楼中子弟。
  外面已经没有人答应他。
  有埋伏!萧筠庭来不及多想,一刀劈开了车厢,便是纵身而上——掠出的时候,他一眼看到自己那辆马车跑在前头,已经快要到达渡口。飞掠而出的时候,他听到了一种诡异的嘶嘶声,仿佛是有一条巨蛇盘在马车下吞吐着信子。火药?那一刹那,他明白了过来,足尖在马车顶上一点,便是竭尽全力向旁边的树上跃去。
  然而,人到半空,彷佛忽然想起了什么,他蓦地一顿,强行止住了去势,身形硬生生地下沉了三尺,折返过来,探手入内,一把拉住了车里的女子:“快出来!”
  赵冰洁坐在马车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地冷冷:“何必?”
  低语未毕,忽然间一反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火药引线燃烧的声音还在耳畔继续,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来不及多想,内力到处,一把将她的手震开,夕影刀便是如匹练般划了出去——她没有武功,这一点是假装不来,他可以轻易将她震开,但却不得不提防随之而来的朝露之刀!
  然而,出乎意料,她根本没有拔刀。
  那一刀毫无阻拦地划出了一个弧线,没入她的肩头,斩断锁骨斜劈而下——若不是他一惊之下及时收刀,便已经将她斩为两段!
  萧筠庭震惊地看着她,手腕微微发抖——她在做什么?她到底要做什么!这么多年来,她日日和自己朝夕相处耳鬓斯磨,然而,他竟从来看不透这个女人心底的真正想法。
  “进来!”然而,她却低喝。
  只是迟疑了一刹,他便被她拉入马车,反手关上车门。
  就在那个瞬间,外面忽然有风雨声呼啸而来!
  “伏下!”赵冰洁低喝,一手将他推倒——马车的厢壁在那一瞬间忽然变得千疮百孔,无数暗器利箭从两侧的林中飞射出来,攒射这一辆马车。
  他屏住呼吸,回手抱住她的腰身,死死伏在车底一动不动。她默默地伏在他身侧,肩上的血急速涌出,染透她和他的衣襟,滚烫如火。
  火药的引线还在燃烧,嘶嘶如毒蛇吐信。
  “右后轮旁三尺!”赵冰洁捂住肩膀,忽然低声。
  他来不及多想,就地一滚,迅速地接近车厢后部,手中夕影刀反插而入,在右后轮旁三尺的地板上直插至没柄——就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刀锋斩断了什么东西,耳边那如毒蛇一样的声音嘎然而止。
  萧筠庭松了一口气,在这种时候,她没有骗他。
  他眼神复杂地看了赵冰洁一眼,手上却是片刻不停。手指如风一样弹出,以肉眼无法辨别的速度敲在那些插在车厢壁上的暗器末端——那些如刺般的暗器忽然齐齐反弹,比来势更快的速度呼啸而去,瞬间没入了道路两侧的林中!
  有短促的惨呼声响起,转瞬消失。
  马车还在继续飞驰,袭击也继续如暴风骤雨般而至。很快的,柚木打造的车厢便无法支持,轰然四分五裂——与此同时,萧筠庭听到了马的长嘶声。拉车的四匹骏马也已经被埋伏的暗器射杀,发出临死前的惨呼。
  “走!”他低声,回到了赵冰洁身边,伸手入她肋下一把将她扶起。
  他提起一口气,在马车四壁轰然倒塌的瞬间向上掠起,冲出了马车。凌空转折,刀光如水银泼地,一圈淡碧色的光华在身侧漫开来,彷佛织起了一个虚无的光之帷帐,将他和赵冰洁都护在其中。
  凌空转折,他落到了其中一匹尚未受致命伤的马上,疾驰。
  此刻洛水渡口已经在一里不到之外,目力可及,可以看到先行到来的听雪楼子弟已经围上了当先跑到的那一辆马车,然而拉开车门、看到里面空空如时都变了脸色。他发出了一声呼啸,那一瞬间楼中弟子们转身看到了官道上随之而来的马匹,登时惊动,纷纷向着这边急奔而来。
  “楼主!”
  在下属们惊呼着前来奔援的时候,那些暗杀者彷佛得到了什么指令,悄无声息地一齐瞬间停止了攻击,在树林间静默无声。
  受伤的骏马一阵狂奔后终于脱力,前腿一屈,将马背上的人甩了出去。萧筠庭抚着赵冰洁掠下马背,回头看了一眼垂死前苦痛挣扎的骏马,眼神微微一暗,反手一挥,一刀便割断了马的咽喉。
  就在那一刻,他感觉到一双冰凉的手悄悄按在了他的左肋上。
  他霍然低下头,正对上赵冰洁不动声色的眼睛。
  她的眼睛比平日更黑更深了,几乎看不到底,就这样默默地和他对视,日光在她的瞳孔里居然反射不出任何光泽——那一瞬间,萧筠庭有一种恍惚:不知道她的眼睛如今到底是盲了,还是比任何人更亮?
  就如一直以来他都看不透她的内心。
  他在千钧一发之际选择了出手救她,然而,她却反过来趁机对他下了杀手?隔着薄薄的衣袖,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把朝露的冷冷锋锐,几乎要割破肌肤刺入血脉。
  在这样近的距离内,就算他有把握在一瞬间杀她于刀下,但无论他出手多迅速,也必然会被她临死前的一击刺穿心脉。
  然而,她只是将手按在他肋下,却并没有进一步的举动。
  他低下头看她,忽然听到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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