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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人诗歌》2号:工人文学无疑已经存在
作者: 文章发于: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09-8-15 热 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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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车 间
——
——
——
② 工业区
③ 广 场
● 专 题
卷 首 语
1931年,在纪念左联五烈士的《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前驱的血》中,鲁迅写道:
“我们的劳苦大众历来只被最剧烈的压迫和榨取,连识字教育的布施也得不到,惟有默默地身受着宰割和灭亡……智识的青年们意识到自己的前驱的使命,便首先发出战叫。这战叫和劳苦大众自己的反叛的叫声一样地使统治者恐怖,走狗的文人即群起进攻……我们的同志的血,已经证明了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革命的劳苦大众是在受一样的压迫,一样的残杀,作一样的战斗,有一样的运命,是革命的劳苦大众的文学。”
今天,“革命文学”还谈不上,但无产阶级文学或工人文学无疑已经存在。主体也不再是“智识的青年”,而是工人自己。作为1949年革命的遗产之一,工农子弟的文化水平比起老民国时代有了很大提高,这给工人文艺提供了发展的可能。“工人诗歌”的出路何在?我们认为,就在于立足工人阶级的现在,并探索未来——紧扣工人阶级的所见所历,所感所思,所愿所欲,伴随工人阶级的成长,哺育和深化阶级意识,唤起工人阶级的共鸣,激发和配合工人阶级的斗争。否则,即便是工人作者,也往往只能为主流文化添砖加瓦,甚至沦于奴才文艺。
与此同时,资产阶级文学和小资文学由于普遍的商业化、市侩化或学院化,由于跟劳动人民脱离和对立,由于旧有意识形态的支离破碎,由于社会倒退带来的思想堕落和智力上的消化不良,由于全球资本主义文化的没落而随之没落了。当然,这没落的文化仍占统治地位,有着雄厚的物质基础和传播手段。它脸上贴着的并非“统治者一号”、“统治者二号”、“小资”之类的标签,而是一些看似中立、或神圣得眩目的“祖国”、“东方”、“现代”、“诗歌”、“文学”、“文化”、“文明”、“独立”、“民间”等字眼。总之,它享有绝对霸权和同化力量,对许多工人作者仍有着强大的吸引力。
因此,毫不奇怪,我们目睹了许多作者的进退,目睹了火山喷发的壮烈,也目睹了炽热的岩浆如何冷却为堵住火山口的冰冷的岩石。时代造就我们,锤击我们,但同时,权力和资本如日中天的气焰、劳动者抗争力量的弱小、普遍保守的社会氛围也把我们中间的许多人变成可悲的牺牲品。这不能不令我们警醒。不过,个人并不重要——包括我们自己。不论个别的人如何动摇、蜕变,剥削和压迫依旧,阶级分化依旧,劳动人民的解放事业不会中止。地火仍在运行,仍要喷发。
《工人诗歌2号》的编选体例,接近于《1号》(创刊号)。第一辑“车间”主要是本坛斑竹和老主顾的作品。第二辑“工业区”以坛外诗人为主。今年组稿时,我们尽可能直接跟作者本人联系和约稿。稿件把关也比上期要严一些。但对于优秀的作者和作品,我们也不吝多选,标准只有一个:对工人作者或工人读者有意义,能够刻划劳动者的处境,传达劳动者的心声,能够帮助大家更深刻地理解和体验社会现实。立场第一,但不等于形式、语言、技巧和创意不重要,不等于排斥古今中外的文化成就,或者把工人诗歌局限于某些类型的风格。恰恰相反,应当站在工人立场上批判地吸收既有的文化,一个负责任的作者,应当为他的目标寻求、拣选、创造和锤炼相应的手段。我们相信,不管是局外人还是工人自己,都可以从这些风格各异的作品中感受到一些深刻的思想和情感,发现一些新鲜的事实,或据以重新审视一些熟悉的现实。
工人诗歌联盟论坛一直坚持搜集各类进步文艺,包括当代工人/打工作者零散发表在网络各处的作品。这是一件很有意义,应当持之以恒的工作。遗憾的是,其中多数的优秀作品无法选用,我们只联系到其中的少数作者,没有时间或没有其他作者的联系方式,不便擅自刊载。而我们发在“打工诗人”论坛上的征稿帖,被日益堕落和奴才化了的“中国打工诗人”所删除。这使我们损失了一部分稿源。
不过,作者人数虽然从60多人降至50人左右,但作品阵容更庞大了些,从190页增至240页。
第三辑《历史回音壁》,原本打算搜求80年代和90年代的现代诗人创作的“工人诗歌”,譬如本刊收录的阿曲强巴《给辽阳的工人们——轭》这类的诗。可惜资料难觅,只好作罢。我们改而收录了1949年以前的一些左翼诗歌。这些诗在当代流传不广,但值得重温——我们正处在一个温故知新的年代。
“无产阶级没有梦”——上世纪80年代末,一位工人诗歌的先行者如是说。今天,我们的工友逆舟则写道:“廉价的劳动力,造就了国民生产总值的增长,同时也造就了我们自己的绝望”。劳动创造世界,劳动者却承受着物质和精神的双重压迫,双重贫困。谁能拯救我们?只有……团结起来的我们自己。
编委 2009年1月 ① 车 间
逆舟·民工部落
在五星酒店吃了一餐饭
铺着红地毯的地
红雕花椅子
极大极大的大顶灯
我们见过的最漂亮的服务员
张着笑脸问我“先生
您需要什么帮助?”
不知道怎么回事
这些记得很清楚
吃了些什么就一点也不记得了
一双旧鞋
最先看到的是那个年级大的伙计
那惊喜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差不多
“这鞋还没有破呢!”
“这鞋还好新!”
我们有人怂恿
“那你拣起来吧。又不丑!”
“是还可以穿呢”
老伙计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那双鞋
像一种保护
那双鞋穿到伙计的脚上
很旧的,变了形的一双鞋
老伙计还穿得很爱惜
在工地
不要对我们之乎者也
你要说文章我就要上厕所
不要一二三四的理论长理论短
我们头都痛了
不要对我们这样小心翼翼
礼貌多了
我们好像欠了你什么
什么?听不习惯我们的话?
那你站开
我们才不愿跟你说呢
什么?骂我们是一群文盲
说我们头脑简单
我们学不来那假斯文
听得脸红呢
小 妹(二)
***来到我们工棚
一副很难为情的样子
轻轻叫了声“哥”
很小很小的声音
曾是一口流利的城市腔的***
因为出事
今天显得怯怯的
这些穷鬼同乡怪怪的目光
在***的身上乱窜
我知道他们不是揶揄
是在自卑自己身上冒着汗臭气
但是,***的头
还是,一低再低
我涨红着眼睛脖子
狠狠地沉沉地说
“这没什么啊!***
只要你弄得到钱!”
我们与老板一起回家
老板谈定一个工程细节
时间已是晚上九点
口里咬着一支烟
能当我们一餐伙食
一支接一支
手里抓着方向盘
***一个接一个的打
终于,车里安静下来
只有烟在燃烧
听到一声粗重的叹息
一身脏臭挤在后坐上的我们
预感到心里一直在盘算的晚餐
坐在工棚里的夜晚
三个千瓦的卤素灯
照得有些花眼
我们打开被子
参差不齐的坐在冰冷里
想象着我们的老板此刻在干什么
我们话语越来越下流
声音越来越高亢
精神越来越兴奋
感觉被子里热了起来
“要老板也去找个妞来陪陪”
终于,有人提到我们自己
只老伙计一点不懂味
“找妞就有味么?还是要有钱。”
我们一个愤恨的样子
破口大骂老伙计
好像是他把妞赶跑的
老 板
背地里我们议论得最多的那个名字
一般都是说他吝啬
也说他就怎么就那样相信
一个那样的马屁精小人
从来,我们不把他看得很牛
他还来到我身边
问“师傅,——”
我当时心跳急促起来
想着如何回答得
很好很好
我们挑混凝土上楼
能空手走上去
就能挑八十斤的混凝土上去
能挑八十斤上去
就能挑八千斤上去
就能全部挑上去
在十二楼
老板看到我们大冷天脱得
只剩下单衣
满脸的高兴说
“不是一样赚钱
人还不冷了!”
我们是只知道赚钱
不知道冷
四 叔
最喜欢编歌谣的四叔
只读个小学
十岁就在生产队里
插秧、打稻、挑粪、犁田
十五岁到建筑工地挑灰桶
三十六岁结婚
二婚的四婶还带来个女儿
今年,四叔五十六岁
一个女嫁了人
一个女在外打工
上次我回家
听到我母亲在教大哥的孩子歌谣
我问起四叔
母亲说“你四叔也去了长沙
是抬石头护坡
只不知道具体在什么地方。”
工棚一瞥
女孩像一个小贩
来到我的面前
“要不要?”
口气就像问擦皮鞋
故意裸露着的乳房
像市场里叫卖的的童声
我坐在铺上的姿势没有动
看到女孩垂在额前的刘海发
我忽然想起***
我没有想起人类的
卑鄙与高尚
我掏出仅有的二十块钱给她
“你走吧。”
女孩把钱扔下
转身就走了
我身上五十元都没有
我把这一身份伪装得很好
我在大街上走
没有人知道我走了多远
没有人会看到我肚子里饿
我一个身上揣了两百元的阔样子
在人前说话,走过
一个有钱人
在***里要我买个东西
那刻我像个逼得走投无路的小偷
我坦白五十元都没有
那声音 简直就是
捏着赃物归还失主
一块玻璃
悬在二十四楼的窗子外面
我感到离地面很远
离天空很近
巨大的天空
空空的天空
两根钢丝绳
系着我们五个伙计
我拼命地相信钢丝绳
钢丝绳晃荡着
老师傅喊小师傅再用点力
小师傅在叫自己的手被卡伤了
一块玻璃在二十四层楼高处
似乎变得更加的巨大
两个小时后
玻璃换完了
我们的衣服汗湿透了
主家没有对换下的玻璃说满意
也没有对我们说感谢
他们站在窗内
双手合十
一个忠实教徒的样子
口里连连地念动着菩萨保佑了
母亲生日那天
其实,这个日子像一块石头
一直压在我心里
但我身上只剩下
五块钱,买不了一张
给母亲生日庆贺的车票
我多想把一百二十里的距离
拉长成一万二千里
我还希望
自己能生一场病
在母亲生日那天
我装个平静样子
在工地干着活
心里数着时间
多希望今天能停止
或者,跳过
竣工!喝酒
老板一句话
那酒,就
一直憋在我们心里
攥着一个狠劲
在风雨里,我们只像那台
转个不停的搅拌机
一直记得
在喝酒的时候
我们吆喝的声音
不像是庆功
而像报仇
他的城市
那时,他刚来到城市
他看到对面宿舍楼里的人
就在想:“五年后
我也是楼里的一个主人!”
一年过去了
两年过去了
五年过去了
二十五年
时间在孩子身上是一米七的身高
和一口地道的城市方言
看到孩子
他感到时间在倒流
自己在变小
小到那年25岁
住在租来的
一个小房子里
当初的想法
像每次回家时候
提在手里的那个
与一个朋友谈到买房子
照他说话的意思
房价要一天比一天
照他说话的意思
是那些买房人太多
房价就哄起来了
巴不得都停下来
照他说话的意思
是房子做得还不够多
要多得一个人十套还有房子多
到时候就可以给他
一套房子
在车站遇上一个乞丐
站在公交站上
我们对城市的繁华
熟视无睹
我们一身灰尘
自得其乐说说笑笑
看着那个乞丐在乞讨
我们注视着
对乞丐没有回避
在我们面前
乞丐的手
绕开了我们
这使我们极其愤怒
大骂这个不要脸的穷鬼
他们坐在树荫下
就是那样坐在地上
衣服上的泥印子与地上的泥土
是一个颜色
抽着最便宜的纸烟
话就那样开始了
天气、禾苗、
婚嫁、小道消息
美国英国、电视剧、猪价、
飞机、拖鞋、总统首相、
草帽、道弹、衣服
儿女、工价、桥梁
唱戏的、神仙迷信
山里的树木、广告、
八十年代、七十年代
六十年代、五十年代、旧社会
卫星、麻将、煤矿、
赚钱、广东、长沙
十几个汉子
坐在树荫下
七争八论
世界好像变得只有
树荫这么大小了
一个女孩来到工地
一个女孩
来到工地
我们就像收到一封情书
很快就传到了工地的
每个角落
背处的跑过来
工地上的活停下了半刻
女孩站站
而我们在做事的时候
还要把她反复地
朋友说事故发生后
感觉是从恶梦里爬出来
人还没有醒
脑子里什么都
只记得自己还活着
然后才想到
父母、老婆、孩子
还有朋友
多想告诉他们
自己很平安
拜神
点好香烧过钱纸
作了三个揖
然后跪下
才开始低声的祷告
一遍,一遍
我母亲六十二岁了
不知道一辈子跪了多久
也不知道祷告过
我眼里来泪了
站在旁边一个劲地想
神仙不是一个虚无
我不知道
朋友是打开免提接的***
朋友问工作怎么样
手机里回答
什么怎么样
就那么样
朋友问没有到外面去找么
手机里声音问找么子啊
朋友说工作啊
手机里回答不想找,找不到
朋友问工资多少啊
手机回答六百
朋友说亏你还大学毕业
手机回答说你以为我想么
朋友问那你以后怎么打算呢
手机回答我不知道
在公交车上没有让座
上来一对老夫妇
一个伙计站起来让座
一个伙计扯住他的衣服
你同情别个没有座位
谁个又同情你
没有钱呢
乡下的村庄
穿过那片油菜花
就回到了村庄
土气的乳名
在阿婶的乡音中
又亲切地叫响
麻石铺成的小路
跑动着吆喝的孩子
也跑动着撒欢的狗
在一个拐角的地方
升腾着猪粪的气味
迎面走来的乡亲
卷起裤脚扛个农具
腿上粘满了泥泞
曾经是平淡地问候
此刻怎么变得客气谨慎
那是谁家的园子长势喜人
现在是什么季节油菜花这样的金黄
掬起一捧,又一捧老井的水
是这样的清甜甘爽
远山依然层叠
我不再神往远方
哦,家乡
我是回到了家乡
一切是这样的熟悉
我像一个客人
来到了陌生的地方
伙计
几次,我都想写你
但是,我不知道
是写你落在身上的灰尘
走在大街边上的身影
还是写你抓在手里的手艺
我不知道是否还可以写你
那句经常骂的脏话
还是写你在世界里
那张晒得黑黑的脸
你也结婚也育儿生女
这些都是生命要完成的责任
你一日三餐你也有说有笑
这是你在生活里唯一的表情
你对一块钱会很吝啬
你对十万块钱也幻想
但是,对二十万就很冷漠
我还记得那次借五百块钱
你向我求助怎么开口的勇气
活在这同一个世界里
受用着一样的阳光一样的雨露
我从来没有听到你咏叹抒情
也从来没有看到过你停下来
做一些手艺之外的事情
看上去你一个工匠的样子
你就是一个工匠
不做作,不伪装
土土气气
你说做好手艺
就是活着唯一的理由
过年了不回去相亲
伙计唠叨了一年的相亲
人也唠叨到二十九岁
家里来了***
伙计又拒绝了
他说还有二十天过年
要钱的地方多
这事还是过完年再说
伙计笑着说
“单身快三十年
哪里就急着这几十天呢”
崩溃
都说伙计是醉了
要他回去休息
抢掉了他手里的杯子
还倒来冷茶给他醒酒
伙计说他没醉
一句没醉伙计眼里流出了泪水
都说伙计不要在乎
以后还多的有
伙计说他不在乎分手
只怪自己没有本事
走了就走了吧
一句狠话收住了伙计的眼泪
停电
我们坐在楼下等电
老板骂我们
就不能把材料背上楼么?
那天下午
十八楼我们爬了十四趟
背上去了两吨多材料
老板看见后,说
“今天下午大家还是辛苦了”
这话像老板给我们发了
今天,又是停电
老板到楼下打***上来
说他不上来了
这话我们像受了无辜的批评
心里很失落
过年的想法
进十二月就有了回家的想法
老板逼工程像地主逼债
我们心里初十回家的念头
从未松过手。每天都把回家后的日子
安排一遍
要去几个地方结帐
年初借的一千元要去讲一声
今年只能还五百
邻居家得去帮几天忙
是早早答应上的,人都等得快要生意见了
屋后的水沟淤塞了
上回老婆***里说下雨还淹湿了墙脚
还说儿子天天问“妈妈
爸爸什么时候回家过年”……
日子算了一遍又一遍
任老板怎么工程工程
我们只把日子定在心里
回家那天的早上
被子都塞进了编织袋子里
老板一句话我们又倒了出来
以后的每天
我们都在叫嚷回家
每天,都是老板说了算
甚至,我们愤怒起来了
第二天,我们还是爬上了工地
我的弟兄
在这里我所要称呼的
只限于是我的弟兄
我们有共同的姓名相同的基因
没搽任何的脂粉矫情
喊得出我们名字的世上只有
俩人——我们的父亲和母亲
此刻正在乡下的田里
身旁禾苗一遍,碧绿一遍
我们这个不起眼的姓名
曾站立这个城市最高最高的楼顶
曾进出这个城市最贵最贵的客房
在省长家住过一个月
与教授同吃过三餐饭
在十月的立交桥下守侯过天明
六月的太阳烤黑我们的青春
在城市 我们频频的抛头露面
一身灰尘,遮住了你的视线
一身干净,穿着劣质西服
往往,我们又走在城市的街边
城市极大,我们极小
彩色楼群
像一片树林
在三月的天空下
层次分明
街道安静
一声喇叭如宋时飘来的杏花叫卖声
此刻,我兴奋极了
象找到了
人生的巨大机会
在看到楼底下的伙计
在烂砖头烂模板堆上
一只瓢虫样的爬来爬去
我心中又注满了凉水
城市真的极大,我们极小
田 叔
病在开始的时候
田叔以为像挑担儿
忍着点也不会有关系
一步、一步
病在变重
陡然的一阵一阵的重
田叔不肯休息
也不哼声
一个健康人一样的在挑
田叔一直这么认为
熬熬,再熬熬
田叔看似走得突然
老 樟 树
一个比村子还长的长者
如村子的名字
立在村民心中
见证着一个村子的历史
一天,一个商人
轻轻拍了拍硕壮的树干
长者晃几晃
扑倒在地
一个村子
光秃秃剩下屋舍
多像个一穷二白的傻子
姐 姐
那年,姐姐六岁
母亲的病像一场雪
下了整整一年
六岁的姐姐
脚下垫一把旧椅子
伏在灶台上
一双嫩嫩的手
二十八年过去了
我记不得饭的味道
只记得那一双
姐姐的小手
逛 街
城市正在上演一部青春剧
因为季节的捧场
女演员们的衣服越穿越少
显得越来越漂亮
我们的口哨声比女主角的衣服
更加大胆
一种来自荒蛮年代的放肆
吵醒了我们身体里的青春年少
回到工棚都像喝醉了酒
分不清戏与人生
还在胡言乱语
奢望自己
能与漂亮的女主人翁
离奇的相遇
脚本编了一遍又一遍 改了又改
找不到出场的地点与时间
坐在旁边的老伙计
对我们剧本点评
“漂亮的女孩
她们宁愿吊死
也不会嫁给你们”
说完,一起大笑起来
老板让我失业
一个孩子送过来
一张纸与一盒彩笔
我坦然的表示不会
奇怪什么呢?孩子!
别把长大看得很神气
我画不了你们这第二课堂的作业
不然,我也不会
因为画不了一张简单效果图
老板让我失业
秋雨夜
连绵秋雨
把“秋老虎”的威风灭了
在这异乡的城市
我每次夜半醒来
就再难以入睡
总牵挂年老的父亲
肯定又是彻夜不眠了
肯定又在听着屋檐水
隔着窗子望着黑夜
在一阵阵心焦
那四亩地的晚稻
正在扬花吐穗啊!
一个四十六岁的下岗妇女
一个月薪五百元的清洁工
一个生着病的丈夫的妻子
一个读初中的孩子的母亲
一个不能拖欠水电费的户主
一个每天都要端粗碗淡菜上桌的家庭主妇
一个也要与亲朋好友面对面来往的朋友
一个几十年被贫困浸泡的女人
那天,她说好累
轻轻顿了一下
叹了口气
身边一桶冷水
手里一块湿抹布
我们民工走在街上
四个五个走成一团
头发让你想到
收割后田野里的稻草
一张太阳挚爱的脸
像盗伐严重的荒岭
我们逛在别人的街上
走在别人的时代里
我们逛街与时间、地点
从来没有关系
在老板手上
我们与工具并列第一
每每,我们在商场银行门口
放慢脚步
在酒店宾馆门前
驻足,朝内张望
看到粉脂浓艳的女人
挥手“的士”,挥手男人
我们心里一边愤愤地骂
一边狠狠地在想
一定要在这里
做个女人
一个中午的抗议
小楼里空调抗议
风的寒冷
小楼的安静抗议
施工的噪音
小楼的中午抗议
施工的紧迫
一件女式睡衣在抗议
一粒骰子在抗议
面对小楼抗议
我们低头认错
老板的工时抗议
我们十小时的钟点
老板的利润抗议
我们劳动中的稍息
面对老板的抗议
我们低头默认
我们面对众多抗议
纵然万箭穿胸
也找不到一丝原谅的
出卖
图纸还在老板手上
前天是走了
前天那件黑茄克还在老板身上
换上个发型
像换了张脸
可能这点很重要
老板指了指效果
不好看不行不能不要
串起来的“不”插不入
我想分辨的针芒
师傅,你不能怪别人
师傅,你不能怪材料
师傅,我没说一定一定完全完全
按图纸施工
师傅,不要一味相信图纸
忘记了自己脑袋
我真想骂卑鄙、无耻
我没望那张脸
我不能望那张脸
我眼巴巴望着黑茄克
希望他能站出来主持公道
但我更卑鄙、无耻
我应承着
是、是、是
为了几个狗杂种钱
世界杯
顺着新闻的洪流
来到了这个小山村
在村小学的土操场上
一群孩子光着脚
在胡乱的争踢着
一个“可乐”瓶子
欢欢地叫喊着
“狗!狗!狗!
我了我了!我了我了!”
劲头十足
工棚里的二胡
我们都不懂行
只说来一曲,再来一曲
拉出来的声音听得顺耳
听得舒服
就要求再来一曲
反正是大家乐了
伙计也乐了
在这简陋的工棚里
能找出乐呵
我们不会斤斤计较
懂行不懂行
昨天晚上,我从外面回来
看到伙计一个人坐在工棚里
拉着二胡
闭着眼睛
表妹(一)
表妹回到乡下
每天扛个筢子
到山上去扒松树叶当柴火
穿着我婶婶的粗布衣
弯曲着身子,背着柴火
一点也看不出表妹身上
有四年专业
表妹说一天感觉很长
一年却是快得让人害怕
说到这里
表妹瘦下来的目光
就望一眼远方
只是明年,或者后年
说到远方
不知道表妹还会不会
表妹(二)
表妹回家说得最多的
是深圳的天气、
深圳的街道、广场、高楼
表妹说她一年也逛过几回街
与姐妹玩得好开心
说她还看见了外国佬
还学会了几句广东话
说到工作时
表妹说计件的
没有说累不累
回家的表妹显得很高兴
看着表妹的高兴
我叔也高兴起来,说
“你妹妹二十四岁出嫁
还可以干五年”
表妹(三)
表妹在一家超市打工
每次我去
都穿得干干净净
说着普通话
看不出是在基建队干活
表妹说她告诉她们姐妹
说我是在湖南大学读书
我与表妹同事交谈
看到她们羡慕的目光
我脸热烘烘的
但看到表妹闪光的笑
我又把自己真当大学生
表妹(四)
要老板说
哪天是星期天
表妹才星期天
表妹总说想换工作
说在来的路上
看到哪里衣服正在降价
说等发工资看哪里还有降价的就去买
表妹要我也帮她注意
还说她们老板娘穿条红颜色裤子
也显得好看
问我她穿也好看不
表妹今年二十二岁
四年来表妹一直
还是刚进城的样子
表妹到我厂里来
我也只能带表妹
吃食堂里的饭菜
端着一个搪瓷盆子
表妹总是重复的说
“哥,你们这里的饭
比我那儿
好一万倍”
坐在一个朋友家看电视
坐在朋友装饰一新的房子里
男主人坐在沙发上
女主人在洗碗
酒在酒柜里
水果在茶几上
一根牙签含着久久不扔掉
眼睛盯着电视荧屏
耳朵听着一个年轻女人
诉说饥饿减肥时的痛苦
房间里显得很安静
我一心在抵抗着肚子的饿
盘算口袋内的钱
猜测着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
找到干活的工地
我听到朋友嘟囔一句
“无聊”
我忽然发现没有认真看电视的不只我
只是,我不是感到无聊
一个民工眼里的募捐新闻
巨大的海啸
在我的面前
静止成一个新闻
聚集满爱心的钞票
把我的眼睛打湿
这辈子,我
成不了一个地主,也作不成一个土匪
我只愚蠢的在想
该如何遭遇一场
全世界都关心的海啸
而不像现在
贫困得不声不响
一个民工的愤怒
对于一个民工
不穿一千五百元的衣服
不会愤怒
不吃三千元的饭席
我们也不会愤怒
一个衣价一千伍的老板
坐在庆祝完工的三千元饭席旁
在讲到工钱时
像一个旧时的奸臣
给我们手艺制造莫须有的罪名
面对罪名
我们愤怒
对抹掉几个臭钱
我们沉默
一个伙伴就那么死去
我们中一个伙伴
倒在了楼梯间
两袋水泥压着
像一个亲人伏在他身上痛哭
好好的一个伙计
就这么消失了
就这么简单的消失
简单到如一缕微弱的叹息
简单到没有一个动作与呻吟
简单到近乎正常
简单到我们心里很平静
认为他是在开玩笑
我们谈起那个伙计的死
是下午三点
是没吃早饭与午饭
还是,背了一上午的水泥?
雪 儿
雪儿是我的一个网友
打工七年
在她身上只看见堆码的时间
二十四岁的年龄,对一个女孩
比站在二十四层楼的窗台上
一天,她说要回家
很直白的说该要嫁人啦
说自己的青春、梦想、快乐
都能在东莞挥霍着
自己一辈子的日子
还是种在广西玉林老家
看一个伙计网上聊天
三十二岁就署名二十三岁
没有结婚
泥匠偷换成工程师
大学毕业,月薪三千
口里骂着流言脏语
往网里灌溉爱情、工资
一句接一句
荒天荒地海阔天空
有点像在说梦话
哦,别叫醒他
让他快乐吧
坐在工地红砖上休息时
他也这么说
假如自己读很多书
假如每月有工资发
就不会下苦力
上次回家也不会与老婆吵着出来
来到城市
来到城市
就有买房子
住下来的想法
怀着城市的想法
吹城市的风
淋城市的雨
走城市的路
口里模仿出这个城市的腔
把自己打扮成一个
城市的模样
来到城市
我就向往城市
我的想法越强烈
我农民工的感受越深
陈白衣·我曾经是一个工人
我曾经是一个工人
就以工人的身份
高大的厂房
轰响的空压机
熔化的铁水流进模具
我们的铸锅打上淮河牌流向
全国及东南亚
再往回走
就能看到我们自己了
那些微笑中有着金属光泽的一群人
那些荒草还未来及淹没的一群人
那些把人民币攥出血的一群人
他们现在以游击方式
撤退到什么地方
已无从考据
隐性特征
它们定居在肺里
作为工人的隐性特征
在天气突变的时候
才会咳出来
谁也拦不住一个人对身体的失控
一些昨天的人
一些霉变的事
都要咳出来
他把身体咳空
咳到身边的空气稀薄
那脸上浮现的红
不是春也不是文件及红旗
它仅是一名工人在皮肤下沉淀二十年的
尾巴
我曾来过
后来随大伙一起
像被闪电劈中的一滴水
溅向四处
这中间省略的情节
不过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坑
它埋过我们的青春
多年以来
工人的身份依旧那么可疑
漂白漂蓝漂到黑
总还是会拖一条尾巴
全体诗歌俯卧撑
一万颗头颅聚在一起
燃烧 血如岩浆怒若奔雷
这是全民诗歌大时代的到来
一俯 上面是官
一卧 下面是民
一撑 中间是一双眼睛
它要适时量度地
选择雪亮
或 失明
瓮安过河卒
一.
过河卒 过河卒
无车***
只身过乌江
做一回卷土重来的
二.
过河卒 过河卒
江东才俊 执戈披甲
用头颅丈量这五千年汉疆
三.
过河卒 过河卒
一腔热血浇铸
四.
过河卒 过河卒
只有前进死
没有退着生
过河卒 过河卒
千年卒于守
百年卒于河
都不如 此刻 卒于过
艳照门及许多门正在推开
骨牌像波浪般
压着后一个
祖国请重新把我们排好
不打压 不鼓励
留下适当的高度与空隙
制度愚民
它总是巧妙地秀出
向下走是希望
向上看是欲望
百衲衣
将城市缝在领口
大厦高楼平房
依次而降
乡村收集起来
作口袋的
别说爱情
像绣花针
虽然依旧扎人
偶尔出血
但它的长度不够我们
疼到天亮
大爱如春
如果可以坐得低一些
走得可以慢一些
声音放软一些
高高在上面目狰狞的神仙们
在变回昆虫禽兽之前
你们还是有机会
得到爱的
郑板桥说
郑板桥说
我们背靠社会主义的大树
一枝一叶总关情
现在老郑早就下岗了
诗歌向左摆
他就向右摆
这样对称地摇晃
多么生活
在KTV
十几平方被定位在十多年前
用力吼出那首老情歌
轻轻摇晃身体
时间如锈
要抓住这最后挣扎的机会
把体内沉淀的铁屑
该上班的上班该下岗的下岗
我们再次被生活拴在
远处高大的厂房早已息了声响
工人这个名词被换算成
失业下岗低保或者
这些后来居上的词一遍遍筛选净化
仍是空的
只有厂房墙外的麦子沉甸如初
巨大的安静弯如镰刃
卧在黄昏里
常凡·断层
断层
在青藏板块
与华南板块
与华北板块
巨大的内部断层
不可调和的矛盾
摧毁上层建筑的强震
在劳动板块
与资本板块
与权力板块
巨大的内部断层
在汶川地震中
这个断层
积聚的能量
在它爆发之前
我们无从知晓
老板之死
老板死了
谁干的?
也不是我。
但肯定是
某个和你我一样的兄弟。
风·雨·人
我在风中伫立
风把我当成一尊壁立的岩石
在我耳畔呼啸
它分明有话对我说!
我却只觉得耳鼓胀痛
什么也不能分辨
看来我需要一点技术
把它的语言做适当转换
我用手罩住耳廓
稍稍降低它的分贝
于是我听见了!
那巡行山谷的咆哮
那穿越林间的呼哨
那卷起大海直上云霄的尖利
那挟着排山浪头冲向海岸的高昂
风只用力量说话
坚强如岩石
才能听见它温情的耳语
而后是扑面的雨
它是风的伙伴和兄弟
总是在风之后露面
负责下一道工序
雨舞动的雕刻刀
曾造就了山峦竖向的节理
现在它屏住呼吸
专心致志地雕刻我
用它雕刻岩石的娴熟刀法
刀锋轻轻划过头发
闪过几缕白色光芒
然后是额头和眉头
脸部和下颌
身体,四肢和衣服
都在它坚定的刻画下成型
最后它冲刷风化的碎屑
向我脚下堆积
我于是与山峦融为一体
我于是与泥土融为一体
我于是归于我的来处
我成了我!
静下来!
静下来!
不要用你们盲动的噪音
干扰这风雨的乐章!
静下来!
静下来!
融入这大自然亿万年的交响!
泥石流·草民
草民
草又绿了,今春的草还是去年那一茬吗?
如同开年后涌来的民工
似乎长得都一样,有谁注意过他们中
少了谁、谁残疾了、谁的脸色比去年更黄
他们是,开春呼拉拉从地下涌出的草
其实工厂更能感受到季节的回暖
布满空调的城市更能感受季节的变换
随草一起来的民工背着铺盖卷
他们把家乡的体温带入这些陌生的城市
钢铁和混凝土在他们手下鲜活起来、热闹起来
有谁知道,他们的家有多么清冷
一年中有多长的寒冷、萧瑟?在高楼的暗角
繁华的背面,他们,泪都化作了汗
一棵草,可以不崇高却必须顽强
伏在地下,并不强壮的根抓紧泥土就能活命
草没有高度,有野火烧不尽的气势
季节的手驱赶着草,所谓枯荣
从土里爬出来再回到土里去,生存才是硬道理
草知道,土里才是安生的家,虽然阴冷不见阳光
难怪,年年寒冬,轻微的草芥也疯狂了
最冷的季节,先人给他们遗留了一个节日
春节!让他们有理由回家
回家取暖,回家……
回家,亲情会不顾一切地捂上冻僵的手
滚滚流动的民工潮,像非洲大草原迁徙的角马
——这是临近春节,在车站、码头的联想
为讨一口生计的角马,在非洲的原野上迁徙
江河的拦截,峭壁的阻挡
狮子、鳄鱼的伏击
它们依然迁徙,迁徙,不这样迁移就没法活命
与其饿死不如外出寻找
这些角马和草一样,肯定都没有崇高的思想
有时同伴的尸体构成它们攀越生的台阶
角马这个种群,就这样千辛万难的残忍的活下来了
活下来了,还有我闯关东的、填四川的先辈
他们把角马和草的基因遗传下来
草民的孩子打小就会匍匐着求生,打小就有牛马的秉性
像畜生、像草
自己看贱自己,只在草和草之间互怀愧色
父母愧对童稚的双眼,儿女愧对白发双亲
揪心的妻子愧对远行的丈夫
在流水线上分神的一瞬,丈夫愧对像***一样顽强的妻子
陪孩子数星星、给多病的母亲端药,揉揉妻子酸痛的肩
委屈时在爱人的怀里流流泪
这些平常的生活都成为奢侈后,我们这些草民
冷着脸,面对毫无愧色的世界
说我们是春天的一抹亮色,是城市绿化不可或缺的部份
是荒原的新衣。是什么都不重要,我们知道
我们是草,活着。这就够了
记下这年底的喜悦
市局统一把工资存入卡里了
职工们面带喜色到营业室排队刷卡查看
要亲眼看了,心里才踏实
的确,少的也长了几十元
一般都有一两百的增长
多的竟然增加了三四百元,有的职工
当场就掩面哭了
是的,不拿到分局发工资了
就不能从班组到分局
层层雁过拔毛。一位小个子的老职工
拿着工资卡,抖抖索索地说
真正拔毛倒好了,那是刮皮割肉啊
这天,活路还是那么多
职工们脸上有了笑容,进度快了许多
好像还轻松了许多
在尘埃纷扬的生产现场
我记下这心酸的喜悦:2007年12月
职工们拿全了工资
被欢乐的情绪感染,回到办公室
也忍不住说了句粗话:狗日的
能长久坚持就巴适了
谁也无心去打探,是应付检查还是良心发现
善良的职工不会追究,过去扣的钱
用到哪去了,扣的依据是什么?
他们只会感激涕零
终于……终于熬到头,拿全了工钱
喜悦是阴霾沉沉冬日的暖阳
寒冷中的人对温暖特别敏感,他们会感恩
一丝热气,一件旧棉袄
他们从来就没想过,这样的分配合理吗?
头儿们的收入是他们的几倍甚至十倍还多
……唉,算了
在大家都高兴的时候,何苦想那么多
拿全工资了!不错!真的不错!
2007-12-14
工人的欢乐
华师傅高矮要请客
工资本上,一千八百元的数字实实在在的
拉着我不松手:你不要走,走了是看不起我
不喝酒,你吃菜嘛
保证不劝你喝,龟儿子才说话不算数
看华师傅急得那样,我只好从命了
三十一年的工龄千八的工资,不多
许多年轻的头儿
工作不到十年一月就五六千,还不算
没上工资表的
再大一点的头儿,一月的收入比你一年还多
中层干部的工资都不在本单位拿
由市局统一发放
这里的猫腻究竟藏了多少
我在这里说工龄,没有论资排辈的意思
几十年,这些老职工的剩余价值
按理,都积蓄在企业
他们能咬紧牙关坚持下来
没有自己走人,没被企业除名真是不容易啊
知道吗?多少考核、挂钩……
多少承包的指标,多少买断包销的任务
扣!扣!扣!
你工作很踏实,服务态度好
但你没有完成报刊收订任务,没有完成揽储
……都是扣钱的理由
华师傅很高兴,掰着指头算
哦,从88年开始,扣了二十年哪!
一仰脖子,喝下整杯酒
——最初扣几元、后来是几十元,再后来
几百几百的扣,龟儿子
龟儿子……不知华师傅想骂谁
突然华师傅大笑:老夏,那年为扣两元钱
去论理,结果被说成威胁领导,加扣五元
夏师傅摸摸花白的头发
叹了口气,啥也没说
华师傅很兴奋,转头对着我——
为那事,他差点离开
是我们师兄几个打圆场,帮他请假说他病了
赶快把他找回来。不然,嘿嘿,哪有今天
华师傅一脸心满意足,夏师傅仍是
喝闷酒。华师傅端起杯与他碰了一碰
不说话,自顾自一口喝下
说实话,这台酒大家都喝得高兴
话题都围绕扣钱的事,在场的没有一个没被扣过
那些被扣的经历,那些屈辱和荒唐
都成了佐酒的谈资
华师傅是被大陆和小钟背回家的
只有夏师傅
一直就这样:球哦!这日子……球哦!这日子
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喝酒,脸始终不红
花白的头发下,面色黄里透青
从几元到几百元,二十年就这样扣过来了
时光犀利的尖喙不停地啄食
人的痛神经早被啄断,没有知觉成了习惯
但是今天的欢乐,说明职工没有麻木
多么坚韧的不动声色啊
人生有多少个二十年?
十三个人围坐一桌,除了小钟和大陆年轻
其余都已两鬓斑白
如今总算熬到头了,耳边仿佛响起那熟习的乐曲
大家习惯性地唱起了:东方红……
记下这欢乐的酒宴,记住被酒精烧得发红的脸
记住哭和笑混杂的表情
这些真得可以打官司的文字,不是小说
生活不许我杜撰
我觉得只有用这种形式,才能把那么多、那么长的苦难
压缩进来,是诗吗?不知道!
2007-12-16
【诗后留言】
很绝望,写这两首诗。喝酒的时候,听了各种扣钱轶事,让人啼笑皆非。二十年,二十年,工人就这么忍了,让我着实感受了一把我们民族的坚韧及对苦难的承受力。
终于拿全了工资,竟然唱起了《东方红》。这些人一直忍着,等大救星的出现,就没想过自救。
工诗联网刊评论:
这两首诗和留言,该说的都说了。泥石流在诗里问:这样写,是诗吗?我不在乎……我们也都不在乎,只知道:我们非常非常需要这样的诗!
留给读者的感慨,却是诗已点出,而道不尽的。除了“竟然唱起了东方红……就没想过自救”,我们还再次看到中国的工人阶级(至少国企工人的一大部份)是多么朴实、善良、缺少城府心机,甚至“简单”得令人心痛。但正是这样一些人,这样一些“二十年,一直忍下来”的劳动者、建设者、创造者,在寄生虫们的高论里,被冠以“懒人”甚至“暴民”的称号,嘲笑着,鞭笞着,防范着……
但我们仍然不得不承认:这些寄生虫才是对的。他们怎能不防范呢。
梁彦选·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了
他站起来了
勇敢地站起来了
从拍卖者的锤声中
从改革开放的废墟里
他 昂首挺胸
耸一耸满是尘埃的肩头
他站起来了
无畏地站起来了
从集体国企的瓦砾里
从股份租赁的契约里
他 横眉怒目
挥一挥紧攥愤懑的拳头
面对皮鞭、棍棒……
面对威胁、恐吓……
他笑着带上冰冷的镣铐
走进黑暗的监牢
他笑着 笑着
面对罪恶的一切 一切的罪恶
为着镰刀、斧头的理想
为着几代人的奋斗向往
他在桎梏上刻下光辉的诗行
没有低头 没有乞求
没有吐露半个不带骨头的软字
任血从额头上淌下来
从肩膀上流下来……
流下来——怒放一朵朵自由的花朵
他站起来了
勇敢地站起来了
从血泊里
涌一身飙风的力量
一个不屈的灵魂穿透墙壁
在宇宙里高歌
革命!革命!革命!
他站起来了
无畏地站起来了
在魔窟里
踏着重如山岳的步伐
一个利刃般的声音掠过铁网
在云霄间激荡
斗争!斗争!斗争!
革命!革命!革命!
斗争!斗争!斗争!
一个战士的形象
从眼前大到了无边
不会放过你
砸碎了你的饭碗
你不言语
把你赶出了工厂
你把一腔怨愤窝在心底
你已做了人家的牛马
身上烙满了鞭子的痕迹
即使这样
也不会放过你
待到老朽时
哀嚎的生命
在尖刀的剖剥切割中破碎支离
血淋淋的画面
在烈日下风干为
一张因懦弱而死亡的皮
奴隶
如果失去的工厂 卖掉的机器……
不能促你猛醒
你的灵魂准已锈成了泥
如果买断的工龄 破产的陷井
还不能逼你到忧患里
你的心底定装着个奴隶
那么你就服服贴贴地趴下吧
任人踩 任人踏……
让儿孙们戳着你的脊梁骂
前进
还犹豫什么呢
我们的厂子 我们的机器
我们的劳动 我们的权力……
我们的一切一切
都随着拍卖者的锤声与我们分离
只会助长罪恶者的行径
前后看看吧
还有什么出路
难道我们做牛做马的命运
还要让下一代继承
斗争
斗争 斗争 斗争
也许今天的斗争
换不来幸福的明天
但勇敢的子孙们
会踏着我们的足迹
走的更远 更远……
血腥的罪行
我们头顶
有个良心泯灭的苍穹
一个不问人间冷暖
不管百姓生死的天庭
一年四季吹着刺骨的寒风
这样的苍穹不要也罢
这样的天庭要它何用
世界本没有神仙皇帝
压在我们身上的还是“四大家族”
血腥的罪行
站起来吧
现在是挺起胸膛的时刻
我们脚下的土地
辉映着前辈浴血奋战的身影
如果
生活在这样的日子里
你还等待什么呢
工厂已不再是幸福的家园
机器已不再是亲密的伙伴
而自己呢
像骡马一样被驱赶
如果还不能燃起心底的怒火
你一生注定要在皮鞭下度过
矿难·坑杀中国男人的暴行
7.17 7.13
10.20 2.14……
透过一张张血腥的日历
总能看到一双双攫取暴利的魔爪
血淋淋的十指 无度的贪婪
视生命如草芥的撒旦们
榨取着农民工如泉喷涌的脂膏
此起彼伏
层出不穷的矿难
如黑色的风暴
从北方吹到南疆
从西部吹到东溟
暗淡了中国的天空
中国的天空没有太阳
那一片片
飘来飘去的乌云
是屈死的矿工的冤魂
一个个男人死了
一个个男人
死在了比煤还要黑的深渊里
六千多具男人的尸骸
把“世界第一”的奖牌
戴在了高高挺起的
煤炭百万吨死亡率的胸脯上
高高挺起的胸脯
金光灿灿的胸脯
辉映着惨无人道的杀戮
彰显着血流漂杵的功绩
在矿难中死去的男人
是女人的天
是孩子的天
是中国的天
女人和孩子
守着没有亲情的日子
哀哀地悲戚
丧尽天良的屠夫
用糖衣裹着炮弹做戏
看 大大小小的衙门
闭目养神的“乌纱们”
摆一副傀儡的姿态
居心险恶的帮凶
让病入膏肓的中国
在黑暗中痉挛抽搐
我不知道
当中国的官员在调研
煤炭工业在GDP中所占的比重时
内心的感受
是轻松的
肯定是愉悦的
生活在天堂里的人们
怎么会晓得
黑奴在地狱里所受的煎熬
骇人听闻的矿难
惨不忍睹的矿难
罄竹难书的矿难
终于在一次“草菅人命”的查办中
感动了一名中国的“钦差”
拍案而起的钦差
怒不可遏的钦差
束手无策的钦差
效忠皇命的钦差
也只能在人间地狱的晋北
丢下一句无奈的话
“山西的煤是带血的”
煤是带血的
带血的煤
何止是山西的胎记
河南的煤
陕西的煤
广东的煤
内蒙的煤……
中国的煤
有哪一块不是
带着汗渍
带着血迹
烙印灭绝人性的兽行
中国的煤
是死去的矿工的骨灰
一吨吨辉煌中国工业的骨灰
以数百元不菲的价格
堂而皇之地装进了奴役者的腰包
鼓鼓囊囊的腰包
聚敛血汗的腰包
撑破了的腰包
使“猫和鼠”交媾的杂种
轻松晋级为中国的“精英”
“山西的煤是带血的”
这句话的分贝太小太小
人们的耳朵里
灌满了呼天抢地的哀号
孤儿寡母的眼泪
一次次验证中国法律
为虎作伥的卑劣和苍白
矿难是这样发生的
矿难是那样发生的
矿难还是这样发生的
“官煤”
这张中国最丑陋的脸
在肮脏的交易中
欠下一笔笔
谋财害命的血债
丑陋的脸
无耻的脸
凶恶的脸
不怕被唾液淹死的人渣
躺在利益的后台
接受“美容大师”的修饰
“退股 弃商”
金科玉律的大限一延再延
一延再延的期限
在有恃无恐中
成了遥遥无期的拖延
亿万中国人民的心坎
矿难 矿难 矿难
温暖的庇护
放手的纵容
贴心的关爱……
使它成了新闻报道中
最具血腥的词
坑杀中国男人的暴行
从“资本”毛孔里
繁殖出来的罪恶
要在市场经济的颅腔内
爆发一次铲除“原罪”的革命
吞我父老
噬我兄弟的魔鬼
明天是你寿终正寝的日子
煤之吟
藏匿灾难的死亡世界
在贪婪的掘取中
吞噬一个个牛马的生命
骄横的面孔上
在不屑一顾的神态中悲鸣
不屑一顾也罢
一笑置之也罢
惨不忍睹的画面
注定要掀起一场还我血债的讨伐
虽有瞬间发生的死亡
大伙儿却已习惯了
在“活棺材”里行走的恐慌
日复一日的生活
在工友的心灵里
灌输一句句安守命运的鬼话
没有阳光的地方
憧憬是最虚无的梦想
一把把镐头用汗如雨下的无奈
回应着无法逾越的上苍
输送带上
血渍斑斑的煤流
宣泄着另类深如谷壑的欲望
拔地而起的煤山
书写着创业者宛如日月的辉煌
痛苦地呻吟
悲惨地遭遇
淹没于和谐的旋律
盛世的歌唱
工头与采煤工
四点五十分
皮带飞也似地转动
煤汹涌而出
快点 快点……
今天夺个高产
工头不停地催促
别听他瞎嚷嚷
煤出的再多
咱们的工值还不是照样低——
回采行里两个杂工低声私语
明儿看
今天是疼爱儿女的父亲
明天就会成为儿女哭喊的亡魂
也许是上辈子和煤结下了仇怨
今世惹上一个生死难卜的命运
没有阳光的地方是一个异样的世界
那儿有骂爹骂娘的粗话
有天南海北的调侃
有凶残的瓦斯 险恶的水患……
有看一眼便泪流满面的
血与汗交织的辛酸画面
有的听腻了工头的喝斥
也会扔下镢头说不干
转念想到刀刃上的生活
骂到嘴边的话忙往肚里咽
并非所有的牛马都那么听使唤
气愤不过也会捏一捏拳
背地里嘀咕一句——明儿看
虽说是零星的火点
谁敢断言
它不会成为燎原的烈焰
罪恶的深渊
一条条巷道
一道道绊索
把渴望幸福自由的生命
束缚在死亡的边缘蠕动
在这个没有阳光的世界里
水火无情 瓦斯无情
无情的一切
远没有老板的心肠冷
貌似平静的大地下面
覆盖着罪恶的深渊和墓坑
烈火迟来的殆误
也许是习惯了这般生活
心灵深处磨出了老茧
可能是头顶的天黑 身上的山重
无暇顾及他人的死生
面对死难工友的遭遇
表现是那样坦然
明知道有一天也会轮到自己
却把那一刻看做命运的归宿
躲不过去的劫难
听腻了工头的喝斥
拎着作衣 换个井筒
狞笑的瓦斯 可怕的黑水
从不认真去理会
老板的财富引起无限的羡慕
幻想某一日天上掉下个馅饼
把这苦日子结束
这看似无知的心灵
却是烈火迟来的殆误
一个搬家工的日记(选二)
4月11日
昨天是个倒霉的日子
临近黄昏
四个兄弟才等到了出车的机会
100元的运费让房东掏得心疼
每个人从提成中获得4.5元的工钱
其余的部分都成了老板的剩余价值
今天 太阳已爬到了摩天大楼的顶上
我们还懒洋洋地躺在车厢里
看样子不会比昨天更好
听老员工们说
天热了 搬家的生意进入了淡季
目前的状况要持续整个夏天
尽管咸菜稀饭吃得厌烦
工钱少得可怜
却不见有人把辞工书放到老板的桌面
4月15日
你——优秀的学子
一个未来的画家
缘何离开课堂
和我们一起吃这绊嘴的粗食
干这掏力的重活
家里还有一个念中学的弟弟
去年母亲害了一场大病
父亲累得直不起腰板
债台垒得像麦垛
你对我说
床头柜把你压趴在地板上
梳妆台的镜子割破你的手掌
回首一年度过的日子
你的眼里噙着泪珠
小兄弟 你可知道
命运为什么会这样
压在我们肩上的不是柜子啊
那是一个阶级的脚
撂不倒它
就无出头的希望
主管与工友
进厂的第一次例会上
主管向我们侃侃而谈
他如何从一名学徒一步步地升迁
话里透着对大家的鼓励和期盼
这一刻着实让流浪者感到温暖
即使这样还有人陆陆续续地辞工
招工的牌子在厂门外高悬
我向一个将要离开的兄弟悄悄打探
他贴在我的耳边道出了因缘
劳动时间像瓜蔓一样长
劳动强度会使你变成傻蛋
老板的心呀像东北腊月里的天
加班
吃午饭的时候
与邻厂女友约好
晚上八点在一家首饰店见面
下班后 冲凉 洗头 擦皮鞋 换西服……
一会工夫打扮得像个白领
兄弟们说 你小子交上桃花运了
我的回答让伙伴们羡慕不已
天快黑的时候
我兴冲冲向厂门口走去
猛抬头 黑板上的通知
使我变得像烈日下打蔫的黄瓜
今晚加班
短短的一句话
使我的女友在风中等了两个小时
见面后她说 我的腿已经麻了
想象老板和小蜜在酒店的惬意
酸楚的心头早没了拍拖的兴趣
厂规无情 苍天无义
打工者的爱情在漠视中
变成了一首首新版的怨曲
临近春节
厂里的订单少了许多
流水线也停了两条
平日里令人讨厌的加班
这时已变成心底的冀盼
快过年了
大伙想着路费 想着远方的家……
日历向大年三十一页页撕去
活少了 加班的通知已绝迹
该死的黑板
今晚加班 你一向暴虐的脾气
怎么变得这么温顺 这么老实
荷锄而归
农税减免
粮价上扬
补补贴贴
依然激不起农民一落千丈的热情
那些扶梨套耙的身影
日渐成为久远的记忆
田间地头少了一些熟悉的笑声
多了一些陌生的鸟鸣
金灿灿的玉米
黄澄澄的小麦……
乡亲们忍痛种下最后一茬庄稼——
荷锄而归
笑与骂
粮价上涨 税费减免
乡亲们的脸上
掠过蛛丝般的喜悦
迟来的关爱
还是没能拴住兄弟们外出的脚步
撂荒地依旧撂荒
相对没有多少田地的人家
那些种粮大户们
倒实实在在赚了一把
惠农政策——天子心
有人笑 有人却骂
“五一”的愤慨
宾馆告满
景点拥挤
五岳三山
***
遍布玩家的足迹
一个属于劳动者的伟大节日
被“慧眼”开发出无限商机
七天长假是一段美妙的时光
七天长假是一套鱼杆鱼具
激情人生的是高薪阶层
挥金如土的是富贵和权力
错了 错了
我不是刺激消费的招牌
我不是扩大内需的工具
我是工人阶级竖起的丰碑
我是无产斗士挥舞的大旗
洗掉胭脂的“五一”奋声疾呼
一大帮弟兄应声站起
那是昔日光荣榜上的劳动者
今天被赶下舞台的“弱势群体”
选举
又到了选举村官的日子
下班回家
妻说邻居老王伯送来一盒黄金叶
吩咐选他的朋友×××
隔壁李大叔塞了几十元钱
叮嘱把票投给他的亲戚×××
我对妻说
咱哪个都不选
他们都是狼啊
这世上那有羊儿选狼做羊头的道理
梁彦选《诗歌碎语》
最优秀的诗人是斗争中的工人、农民……最优秀的诗作是他们的战斗历程。
诗人要用诗表达阶级的情感,传播阶级的心声,用战斗的诗情编织革命的经络。
车间(之二)
① 车 间
破壳·兴织名达
兴织名达
——献给我的狗年月
它豪言不惭自己中日合资的假乳
盘算一大片土地的野心艾蒿虚荣
站在资源把柄上为国情竭尽所能的路灯
势必检查着不慎跌入窨井的验伤报告
从车间的花岗岩地板到宿舍的灰色水泥
你就明白那座搬来移去的车棚只是盲肠
堆积它自己周转不灵的脂肪不提规章
这就是兴织名达高级服饰有限公司
装有空调的车间和同仁欢迎你
享受免费工作餐和种种优厚待遇
养着若干母猫吃光明牛奶的杂种狼狗
他的到来是一只惊弓之鸟
坠落一支箭的巨毒
无从忘却那年灿烂的秋日
兴织名达 崭新的一切
抚慰和点亮着一个人新生的欲望
如果某些伤痛需要炼狱的方式去蜕变
那个从来都不多言语的哑巴 木头
顺从地埋着他的黑色背影耸起肩胛
操作无期的失眠史为灵魂刮痧
兴织名达 提供着一双手的岗位和酬劳
月光 不止一次相对他漆亮的眸子
关于薪水
他不愿再对那个苏北女人弹琴
如果狡辩依然能够承受行贿的苹果
他愿意隔着一条黄金项链的尘世
再望一眼她合作多年的组长
她的“动脑筋”正假寐一张座椅
无人知晓她起身巡视将掐住谁的尾巴
因地制宜的报复 一道工序的分配
被她熟练地溺水
兴织名达并不监督它的栋梁在车间养起情妇
官僚人格投机主义和权利勾心溜须的红人
他看着鸡犬升天的戏剧不断升级
悄无声息夹进二线流水的血缘控制
笑 这多么简单而艰难的表情啊
许多年以后 兴织名达啊
他醒悟并学会了这种脸部运动
不应该忘记 那个美丽的江西少妇
用不一样的智慧犁开了一个人的冻土
留下了他在兴织名达的蓝天白云
笑 那些再也不能相遇的日子
她走了 兴织名达
兴织名达日益腐败的人事和薪资游戏中
他目睹着自己的孤独被生活进进出出的面孔遗忘
他的徐总在车间对着一个女工咆哮
告吧 有本事到劳动局告吧
挫侬娘逼
这就是兴织名达 粗鄙的独裁者
施舍一箱千百滋味的水果给他的工人
一包草纸 假冒的洗发水 牙膏
他该怎样与那些节日的欢场相遇
他站着 是他自己的哀悼者
站在兴织名达与它自己交媾成型的企业文化中
站在饭堂的橱窗前领取伙食叮饮
永远都咬不动的青菜 虫子 萝卜
一定鸣叫着那个管家婆的鄙夷
无微不至的刁钻与刻薄
2008年8月4日 记住 兴织名达
它的上海型智慧和杂种语系一夜崩塌
那些愤怒茫然无济于事的面孔挤满记忆
来 始终都有人面带微笑签字画押
走 从来都是雁过拔毛不惜手段
他在持久的观望和等待中 落魄而逃了
六个年头的沉默 期待 耻辱
都已凝固在兴织名达的欲盖弥彰中
他终于看清了生活多年的小镇 马路
入夜霓虹的人们和广场音乐悄然占据
工业区
镰刀和水牛一起领到了补贴
青蛙 蟋蟀 从此不再鸣叫
那如织的稻田和守望者
被抽象派裱进了画框
一个民族暗藏的挣扎线索
引起拍卖会上美金的青睐
我们的记忆
需要多少巨额才能缅怀
不被记载的荒地峥嵘
那些颗粒乌有的景象
在红头文件里堆满垃圾
一座座厂房响应策略迅速集合
积雨的路面再盖一层水泥 草坪
没有人告诉你他们是谁
一排一排植上和平的阔叶树
展示着地方政府的迫切愿望
清晨被一场雨水洗得干干净净
公司的豪华大巴 新款的轿车
同在一条道路上蜗行的烂单车
描绘着被遗忘的风景
远处的朝阳骤然老去
和一棵折断的树杆相遇
冬夜的身影在工业区里独自结冰
他太想从背后看一看自己的伶仃
那不见出处也没有归宿的咳喘
如何跟着一座工业区对称前进
我们有太多医生但治不了我们的病
淋病和梅毒已糊掉了工业区的眼
鬼故事仍在一个拐角处流传
一幢宿舍楼被匕首劫空
他不明白
工业区说路灯
路灯就亮了
缝纫工
这开满肮脏角落贫贱的手艺
南北流窜时间之囚的手艺
堆满港口冲击全球的手艺
在索马里堪培拉美利坚
在西班牙燃起烈火扣动***
这币种升值金融飓风工业洗牌进行中
惨烈和被淹没的 手艺
马克•华菲制造者的冻疮
为哥伦比亚贴上标牌
同时缝进坩埚环境制造的脾气
倒退一千年
一个奴隶砸烂生产工具的朴素愿望
偷偷 剪破几件新世纪面料
在他的机台上刻下毒誓
一条流水小组的生产进度
集体怠工一场耻辱的冻雨
一根火腿 一只鸡蛋
形而下着夜宵的调侃
我会开口袋 我会装拉链
我能把一件衣服做得落花流水
作为一个人 一个自然人
一个被线头与钢针捆绑的缝纫工
在通往生命的神圣之途中
无从相遇生命本身的色彩
意义 价值 人生
随着废旧纤维不知所踪
零度混沌中冒着混沌气泡
撤掉棉线赶制丝线的冰凉
时尚运作它的命运在反季沸腾
呼吸 一串鼻血悄然中暑
鸭绒与狼毫限制着成本的口罩
屁味与汗臭的谩骂中置入三千瓦风机
冰激凌 变态的手机音乐
是的 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针灸着马达与裁片之外的饥渴
我的脸再次埋进手掌
窒息着阴魂不散的物理空间
穿破夏季的溽热到达痔疮
密集的肺叶传染着格蓝氏菌群
让我抽只烟吧 再来一口茶
如果从窗口一跃而出
宽阔的工业大道上徒有阳光
愿望只想沿着它狂奔一次
我的北京时间
习惯在厕所的过道上发呆
看夕阳的神色返回云层
很早就爱恨钻心了
国产的钻石与天工牌钢针
不足以唤起一个人的民族自尊
面对时间和技术的拉力
被彻底退回仓库
东京起飞的钢琴9#
指定跟随面料飘扬过海
追赶交期两天一夜之后
顺利到达必然中央的一根食指
没有声音
忽略她的泪花
忽略她的男朋友
幼小的孕妇
***的副作用
还是留着它
他还活着
已是内外受困的生
进入一个人的冷战
进入一粒暴走的米
纵使隔夜的胃气缩紧天门
亦必然顶起一个煽情的小丑
面对条条框框内掏空技俩
以迎合工厂吹毛求疵的挑剔
风干的基因晒在一张卡片上
嗅着招工启示的每一丝腥臭
沿一张地图的东北向西南超载
他理解 只有他的死
才能使一些焦灼浮出水面
同类操着他的强调慢慢检疫
确认 他还活着
一座工业区向一幢人事楼
在***的光明中抽搐
人与人 冰凉的交易
这末期的青春
他看见一滩颓败的血
倒影着漆黑的卦术
一颗滴泪志
飘上时代的高速干线
他的爵士 死于永久的蓝调
行者 死于他亲爱的脚掌
他为自由而奋力的歌者
死于奋力的反作用
他活着 一个失败的人
一无所有的脖颈
无力摆脱受制的宿命
干枯的眼眶报复着九头烈日
他笑着 比笑更笑的笑
一些观点汗流浃背
这是谁的主意!?
撅起袖子誓死成功的旗帜
卷起冰山消融河床下降
成功 成功之胯下丧失的人
他活着 被数不尽的表情强暴
他活着 像一个白痴
智慧与狐臭的国人中走着木讷
街心一如既往保持沸腾
听不见他内需的嚎叫
清澈的羞愧需要一些僻静的颜色
慢慢针对自己受伤的胯
他知道他还活着
仍在一位母亲的占卜与祈祷之上
挤着前额的辐射 胞 脓和血
破碎的颜面向着工业大帝撞去
你要去哪里
失踪的男人猫在一只熨斗里
穿针引线的干活
高烧 是生计的一道工序
恨透铁的摁着南辕北辙
服服贴贴是最后的成品
单价一毛一
你要去哪里
十年一梦蒸汽呼呼
水垢积郁韶华发作
卷刃的矛头挑着羞愧的胃酸
铁马沉戈缺粮短草的士气
痴迷于革命的脸色长满焦黄
你要去哪里
九等伙食饲养的趔趄事件
一头法人的响屁明目张胆
商政互嫖的快感又一次亲密握手
人民公仆的死脸上挂满锦旗
会议 促进 改革
无耻的小镇经济需要诚招少爷
安定与祥和的十字路口啊
你要去哪里
拿什么跟你分享月色
主流们的节日穿上人文格调
雅致的小步练习忧虑的高尚
苟且的寻觅者
五脏下垂的太阳雨沿街彳亍
一个人的条形码
以黑色为失眠的虚火排序
黎明撇下四通八达的冰面上
你要去哪里
822路停靠一本杂志的阳台
隔着防暴玻璃的同一个世界
消费主义者不断推出绅士的嚎叫
精英与精英的马屁指数繁华不堪
功城掠地的广告墓碑永垂不朽
一亿劳工的形象代言人持续缺席
城市的阶梯划为三六九等
反骨的刺
你要去哪里
经过龙之梦经过万体场
经过招聘会经过地下铁
经过莱福士经过新世界
经过 竭诚服务的门
冷气扑面的门对谁敞开
你要去哪里
同一个梦想不同的起点啊
只剩斑马线经营着最后的平等
匆匆而过的安全感
越过头顶视而不见的线缆
象征的天空仍为人民服务
预言的风暴逼近眼瞳
不死的候鸟背着不死的云朵
卑贱的傲慢啊
你要去哪里
宝安公路 八公里
数出它的一些路灯赐予你
无数的夜晚在震动
宝安公路
那个***亭旁的百年孤独
一如坠落的陨石
在冷酷的工业语境下
孵化着八公里生命线
一个流浪之梦的存在
宝安公路和它八公里的存在
只是毫不相干的两缕光年
直到传来一个孩童的噩耗
惊谔手中的活计
你才想起宝安公路的车流和疯狂
就在你的不断质疑时远了
你窝藏着生计的全部旮旯
在一台机器上漠不关心
活着仅仅剩余的自己
从未触及
不愿麻木但已虚无的内核
骨架与肉体的不速之客
冒然现身于宝安公路
八公里的风景总是涂满夕阳
那爆炸般的残血
悲壮着干枯已久的河床
八公里 你如何抚摸它
布满路面的无辜伤疤
和着一些细雨的泥泞
把日出右手的忧郁搬到左手
宝安公路的栀子花开了几回
八公里芳香和八年落寞的无声对撞
起点是一匹马达 终点
一匹马达上扭曲的眉宇
磨破足弓的八公里宝安公路
不断翻新的理想和辉煌
从来都不见你的柳岸
就这样放逐下颌的蒿草
宝安公路的电子眼装进一个阴影
源自生命深渊的罪感
抹掉嘴角窘惑的残羹
八公里 一段豕突的青春已埋葬
小字不识·我们是机器
她哭,她哭她的男人
中午还在一起吃饭
下午就传来噩耗
她赶过去
那儿只留下一滩血
一只鞋子丢落一旁
“嘭”的一声
人就停止了呼吸和牵挂
这是一次事故
她几乎疯狂
***开始介入
却无法改变事实
夜晚她缩在墙角
倚住自己的肩膀
出奇的安静
春天是一具尸体
她将他埋葬
春天还会盛开
我们活在机器旁
来不及喝口水
还要去几趟厕所
我们体内已经变了味
我们需要钱,越多越好
我们需要女人,制造个孩子
我们还需要一个大房子
用来堆放它们
我们一直什么都没有
我们离开了土地
那儿长满了草
打工者
钱是死的,带着汗液,体温,
有时还沾点红。
就这么点钱,我们像蚂蚁一般蚕食,
有时吃进肚里,
还会引起恶心和消化不良,
甚至不得不去医院挨一刀子。
就那么点钱,白纸黑字写得明白,
不用计算器也能算清,
吃饭和睡觉,还能剩下多少。
连做一个梦都变得昂贵。
这些年,一直那么贫穷,
一直想发财,一直活了下来。
福龙港
福龙港,以前是我们的耕地
我们在那种了多年的小麦和玉米
现在被村主任的经济头脑卖掉
我们还剩下点地
可是种下的粮食却变了味
黑色的灰尘紧蒙住绿色的呼吸
一条通往村子的路也憋不住
整夜得咳嗽
我在一堆煤间找我的母亲
我只喊了两个字
她就认出了我
福龙港,大批的煤和沙子卖掉
甚至一起事故
一个人的彻底离开
一条人命被买去
卖进另一个世界
那些煤只是燃烧的煤
没有谁看见一滴血也能
点燃那团黑色的火焰
我们是机器
什么都涨价了
大米、面包和房租
每天我们勒紧皮带
制造出锋利的齿轮
已经好几天没看见厂长了
一张白纸宣告了死亡
我们成了废旧的机器
下岗、失业
听不见铁摩擦砂轮的声音
看不见铁摩擦砂轮冒出的火花
我们饿了
我们要吃铁
我们要吃白米饭和大馒头
我们要吃人
小商贩
他在路边数钱,
硬币多些,钞票多半是褶皱的
和他的脸色一样。
他很专注,忘记了一杆秤
和满车的橘子。
他终于数完了一天,
数完车子失去的重量。
他继续徒步丈量城市的距离,
有时一个地方停留一会,
有时一个地方来回几趟。
他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了下来,
汽车是一头猛兽,
他想躲开,躲开快速的轮子
和尖叫的刹车声。
他全部的家当躲不过一部车的快。
白色的灯亮着,
不分黑白瞪大眼睛,
机器监视身体各个部位的运转。
工厂就是一台发动机,
我就是那一块齿轮。
那些凸凹紧咬住,
磨出一道道痕。
从车间出来,呼出一口气,
感觉自己还活着。
天是蓝色的,地是沉默的,
那些血那些汗在空气中消失,
没有味道和记忆。
发动机的功律标签磨成一张脸,
工作牌上数字没有表情,
皮带将前后两个空间连接,
时间在旋转,另一种速度。
我扩大体内的湖面,
不让它们溢出。
安静的夜晚
我想起了安静的机器。
时间抵在舌间,
牙根紧咬住沉默,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辗转反侧。
这儿与家里不同,
这儿与学校不同,
这儿与大街小巷不同,
机器飞快地转,
人很轻,命运被抽起
陀螺似地转。
夜又恢复了安静,安静得
分辨不出正面和反面。
我只想把一枚硬币放在胸口的兜里,
感觉踏实些。
张守刚·在义乌的日子
皮革厂
她已经习惯了
用密密的针脚
缝合秘不可宣的心事
习惯了电动机不紧不慢的嗡嗡声
和习惯了主管的谩骂一样
五年工龄 不长不短
刚好淹没她如花似玉的青春
灰色厂服里裹着的不安份
早就没了踪影
也有很多时候
她幻想挎着自己亲手做的
漂亮手袋
走在窗外的阳光下
无拘无束
呵 窗外的阳光
离她这么近
却又那么遥远
她已经习惯了
这些皮革的气味
从气味中能分辨出
皮革的种类 质地
就像习惯了一个人过的
擦鞋
其实两个小时前
我在另一条街上的一个角落里
擦过了自己脚上的这一双
快要破烂的皮鞋
我想看看这个女人
她多么像我的母亲
满头白发 被风轻轻拨弄
额上的皱纹里
装满了汗水
看着她熟练地上油
两只刷子来回搓动
我心里装满了温暖
哦 妈妈
我差点叫出声来
皮革厂的黄昏
是的 终于静下来了
空气中还弥漫着皮革的味道
谁的叹息声时隐时现
在阴暗的车间里
没有谁能把它
藏得更深
电动机的热还没有散去
那些被机器操纵的手
还没有走远
是哪个女孩在匆忙之中
遗落了卫生巾
那个带血的卫生巾
在黄昏的昏暗里
显得多么刺眼
却又那么无助
皮革厂的黄昏
三十分钟的晚餐
你得***出无数个自己
排队打饭 上洗手间
咀嚼 吞咽……
哦 不要急于说出:痛
这个夜晚还没有
真正来临
五十三岁的老车工
如果停下手里的活计
她是否将自己
记得更加清楚
密密麻麻的针脚里
缝合了多少辛酸多少屈辱
不用说泪水
它已随着日子流干
她还记得起
大女儿随着工厂里的一个江西老表
远走他乡 杳无音信
二女儿和她在同一个车间
共同缝合家庭的伤口
还有一个最小的
在老家的一个角落里
隔三岔五向她要
生活费 书本费……
不忍心再说了
她的那个老冤家
木讷的丈夫
在那年深秋的工地上
像一片落叶飘下
就还给了泥土
她的眼睛已经看不清穿针引线
她想随着哼鸣的电动机
走得更远
在义乌的日子(组诗)
上里角塘和下里角塘
一条不知名的窄窄马路
串起来的上里角塘和
下里角塘
手牵手的两姐妹
一个在上 一个在下的
小小村庄
装满了那么多南腔北调的人
开杂货店的来自江西
这些“老表”精于生计
在别人锅碗瓢盆的生活里
打捞自己的生活
推小三轮车卖水果的一路吆喝
从上里角塘到下里角塘
一路上荡漾着他的河南口音
卖小吃的重庆人系着围裙
一副掌厨的模样
刚从小加工厂下班的
那一群***
围着一盆火锅
将这个夜晚烫得有滋有味
我住在下里角塘的一个角落
常常踩响上里角塘的足音
我轻车熟路的姿势
让人看不出我异乡人的身份
从下里角塘到上里角塘
只隔一段乡愁的距离
那些嫩嫩的 柔柔的……
这么大的春天
到处都能看见
那些温柔阳光里
幸福的小虫
它们在树枝上 花丛间
争着生长
青绿的 粉红的
嫩嫩的 柔柔的
散发着少女般干净的气息
谁都要忍不住
多看几眼
又担心把它们
看出泪水
在雨中奔跑的人
在雨中奔跑的人
有时候是我 有时候
道路泥泞 一路狂欢
追赶雨点的脚步
比雨点还快
其实我更愿意
在雨中慢慢地走
把伞放在心上
和天空亲吻
我是雨中骄傲的王子
那些被伞遮住脸的人
阴郁着 小心地走路
他们找不到自我
在雨中暗自垂泪
灰蒙蒙的天空下
灰蒙蒙的天空下
细雨悠闲 房屋呆立
湿淋淋的马路上
暂时空着
连一声鸟鸣也没有
这个城市中的村庄
似乎停止了思考
只有风在动
它所到过的地方
那些东西
都变得轻曼起来
握住父亲的手
他的手已经不像手了
皮包骨头
我宁愿相信他是一截干柴
就是这场病
心肌梗塞加上严重的胃病
把他折磨得没有了人样
我特意从几千里以外的地方
赶回去看他
他深陷的眼睛在说
回来了就好 回来了就好
这些年里 父亲一直不停地
奔波 为着一点小生意
走乡串户
这回他不行了
像快要熄火的发动机
但仍然惦记着地里的庄稼
握住父亲的手
轻轻地抚摩着这双
在我屁股上打上烙印的手
我的心一阵一阵揪紧
生怕稍不留神
就捏碎了我的心
在大水畈的生活
从有一天开始
我就将自己的触角
甚至一部分思想
安放在大水畈的一个角落
每天清晨 我得赶在
工厂的上班铃声之前
走进一天的开始
抚摸工厂
我最终看清了生活的本质
穿越在文字和
一张张异乡人的脸之间
他们游离在工厂内外的身体
渐渐有了光芒
在大水畈生活
我早出晚归
不断把工厂和出租房
之间的路程缩短
放上自己坚定的脚步
这个夜晚的雨
用雨水来打发
这一天的最后一点时间
是糟糕透了的事情
也许再晚一些
她们心里会好受一点
这个夜晚还在加班
轰鸣的机器声
几乎压住了
窗外隐隐约约的雨声
看不见黑夜中的雨
空气突然冷下来许多
雨下得不是时候
送她回家的雨伞
还在租来的房子里
等到下班铃响起的午夜
这场雨会不会
被惊叫的铃声
吓得突然停下来
敲击
这声音是从他手心里发出的
这声音是从他大脑里发出的
这声音是从他耳朵里发出的
这声音是铁撞击铁之后发出的
不 这声音是从楼下发出的
这个夜晚被他敲得
支离破碎
他的眼睛里
闪着火光
他的手心里捏出水
敲 敲 敲
把秒针敲成分针
把分针敲成时针
滴答 滴答
这个夜晚开始肿胀 充血
有人听不见这敲击声了
他还在敲
在大水畈村
我从马路边的一个垃圾桶上
得知这个村庄的名字
大水畈村
叫起来有些拗口
听起来却似曾相识
住在这里的村民
大多含一口外地口音
他们簇拥着这个
小小村落
在这里寻找家的感觉
推着破三轮车卖东西的人
大清早喊醒了
睡梦中的大水畈
有人把头伸出窗外
揉着眼睛 骂骂咧咧
那些在民工子弟学校
上学的孩子
习惯了路边的早餐
即使是被风啃过的油饼
他们也一样狼吞虎咽
大水畈啊大水畈
楼上的人早已进入了
千里还乡梦
楼下的加工厂
依旧机器轰鸣
透过苍白的灯光
谁能看清
那个站着守在机器旁的人
来自哪里的故乡
写完这首诗,我就该睡觉了
带着这个想法
我坐在窗前
看着窗外巨大的黑夜
和微不足道的星星点点的灯光
这个时候
有许多人和我一样
怀揣着心事
他们可能已经躺在床上
被自己折腾得睡不着
想想同样的时候
很多人还在轰鸣的机器声里
很多人还在劳苦的奔波中
我的幸福是显而易见的
趁着身体还算健康
趁着热血仍在沸腾
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吧
比如这时候
我还醒着
就应该写完这首诗
然后将鼾声
均匀地铺进夜里
在监控器下上班
总感觉有双眼睛
在背后偷偷地看
她的脊梁阵阵发凉
昨天才走进这家工厂
招工启事上的待遇
将她喊了进来
刚刚从故乡窄窄的田埂上
还不习惯这样的日子
连大哈欠伸懒腰
也得小心翼翼
这个大大咧咧的野丫头
妈妈从小就让她
挺直腰杆做人
走进洗手间
她差点小便失禁
她怀疑厕所里
也装上了暗处的眼睛
路边的午餐
下班铃声总是在
饥饿之后响起
穿过胃肠的轰鸣
穿过下班的人流
穿过车来车往的斑马线
在常去的那家小店
他们狼吞虎咽起来
来不及和裸着上身的
江西老板 搭讪
一大盘炒面就吞进肚里
小店是临时搭建的棚子
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
他们已经习惯
和苍蝇一起
共进午餐
马路边一字排开的行李卷儿
在香山路
在人才市场门口的马路边
很容易看到这样的情形
一字排开的蛇皮袋子
耷拉着头
像一些正待出售的货品
等着人去挑选
他们不敢轻易相信
每一个招工广告
还没有从拖欠工资的恶梦中醒来
他们充满迷惘
秋风一天比一天紧了
马路边的落叶
轻易就被风卷走
秋风起
哦 起风了
风中带来的阵阵凉意
让人感觉到秋天的光临
它尽管柔些 还是
卷起了“重庆小吃”的棚子
卷走那个女清洁工刚刚扫在一堆的垃圾
它像个举止轻薄的男人
揉乱马路上那个女孩的头发
又掀起她漂亮的裙子
秋风起了 马路上
多了自言自语的落叶
出门在外的人啊
你们要抱紧自己的身体
秋天的清洁工
她的眼里
没有落叶
只有垃圾
她奋力挥动扫把
怎么也扫不走一阵
比一阵大的风
她只好弯下腰去拣
风从指缝间溜走
一张长满皱纹的落叶
在她手上停留片刻
她的心里滚过一阵
说不出的痛
三轮车上的晚餐
夜风中 路灯下的三轮车上
飘来阵阵香味
热气腾腾中
重庆小吃的小贩
面带微笑
昨晚吃下的串串香
余味还在
今晚就从麻辣烫开始
或者来一份蒸面
一块钱就塞满一只
饥饿的胃
咀嚼乡愁
我们常常吃到
可口的晚餐
八号路口(组诗)
八号路口
你最好别站在那里
那里车流汹涌 尘土飞扬
从云江大道那头来的车
拐一个弯就进了八号路
或许它会顺便带走你
你可以往下走一点
在地下商场逛一逛
我一样能找到你
那么多站着或躺着的服饰
没有你满意的吗
也许你不习惯那样
也好 远远地
我就看见你了
那个站在八号路口
东张西望看美女的人
那年的天水
那年的天水很瘦
那年的行李卷儿干瘪
我辗转达川
夜晚露宿安康的街头
又终于被扔在
人生地不熟的甘肃天水
我两天两夜没吃上一点东西的身体
无法挤上天水开往蒙古的火车
在黑压压的火车站广场
我不忍心坐在自己
疲惫的行李卷儿上
蹲着 头昏眼花
咀嚼一截手指粗的麻花
它的香 来自饥饿本身
多少年了 我仍然在路上
我总会回过头去看看
天水还在那里
一列火车尖叫着
穿过我的身体
画眉垭
再喘一口气
就能爬上前面的山垭
细沙土路沙沙地响着
和我十一二岁的心跳一起
稍不留神
脚下的草鞋
就会滑倒
扁担上的空蛇皮袋子
是用来挑煤的 脏
和煤一样的颜色
翻几座山趟几条河的煤窑
远不过一双草鞋
一挑煤在画眉垭歇息
偶尔一声两声画眉尖叫
使浓黑的山
更加空 更加大
风轻快地划过树林
吹凉了脸上的汗
脸上浮着的那层煤灰
让我一下子
长大了许多
擦皮鞋的女人
她擦亮了整个云江大道
却无法擦亮我脚上的鞋
每次匆匆走过她身旁
总想躲闪她问寻的目光
我卑微的皮鞋早已裂口
爬满尘土
确实需要滋润
从柏杨湾到八号路口
我省下坐车的一块钱
疲劳 喘息未定
坐在尚有余温的椅子上
看她给我擦鞋
刚才起身的那个人
递钱的姿势多么潇洒
“把我裂口的地方
多抹些油
可以填补我内心的
她的笑容里有很多皱纹
一直在脸上荡漾
我始终没有猜出她
下岗女工的身份
一双皮鞋里到底
有多少条路呢?
当我写下……
当我写下:夜
黑暗随之而来
当我写下:梦
天就亮了
这个夜晚
我什么也没写好
几个文字东倒西歪
沉沉地睡了
乡下
我只能用这种方式
来完成对乡下的赞美
一只刚下蛋的母鸡
“咯咯”地飞出鸡窝
它在寻找主人的夸奖
那头母猪以疼痛的爱
产下一窝肥胖的猪仔
它鼓胀的乳房
向生命张开
而年老的母亲刚从地里回来
还没来得及洗掉手上的泥
那只花狗就摇着尾巴过来了
母亲并不寂寞
儿女成群在他乡
那么多可爱的畜牲
一样占据了
她伟大的母爱
打字员
情况往往是这样
她两肩抬起的双手
在键盘上跳来跳去
一个个像蚂蚁一样的文字
爬上屏幕 一行行
整齐地来 整齐地去
她的头只能埋在文字里
天要黑了她也不知道
那只手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慢慢失去了知觉
后来她关掉电脑
发现自己和自己
变得陌生
分离出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一个被锁进软件里
另一个拖着疲惫的双脚
在回家的路上
他乡节拍(组诗)
黄麻岭
——给小琼
它在夜的眼睛下展开
黄麻岭 一次灵魂的旅行
在我想象的东莞
它在一个角落
我的兄弟姐妹
在那里被乡愁煎熬
又被流水线束缚
浮着忧伤与呓语的暮色里
五金厂的钢铁声
淹没在淬火的铁片里
月光像一片落叶浮起
我日渐消瘦的妹妹 又用它慢慢清洗
积淀多年的忧伤
月光
我熟悉柔和的月光
我熟悉月光下荷锄归来的
前面是满头银发的母亲
后面 远远的是捞着裤腿的父亲
咳嗽使月光微微颤抖
结核 痰里混着血丝
埋在脚印里 泥土在喊痛
村里的狗叫了
使夜更加静 父亲的咳嗽加重
我熟悉月光下祥和的庭院
还有摇着尾巴的小花猫
如今它们都离我远远的了
南方的工业区没有月光
我仅仅看见自己灯光下
陌生的影子
一截手指在夜里丢失
他还没来得及惨叫一声
一截手指
就被咆哮着的切割机
切割机狰狞的牙齿
闪着邪恶的光 滴着血
这是午夜二点
车间的机器轰鸣的声音
淹没着一群想睡的人
惨白的白炽灯光
映着他失血的脸
一个梦就这样被惊醒
他强忍着痛 咬着牙呻吟
身边的工友以为
他又在唱歌
“不要唱了
主管就要来了”
行走的睡眠
蓄着黄胡子的司机
叼着一截滤嘴
一边吞云吐雾
一边驾着汽车飞跑
坐在离他不远的我
有些慵懒的睡意了
就把这颠簸的汽车
暂时作为摇篮
车窗外的树木 房屋
追赶着我
渐渐模糊起来
身边是一位漂亮的女孩
我多想靠在她肩上
或者怀里
但是她戒备的眼光里
扑闪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男人
我继续睡觉
靠在生硬的坐位上
让睡眠缩短旅程
在火车站侯车室写诗
我摊开虔诚的内心
对这熙熙攘攘的人流
对着纯洁的纸页
一如朴素的山民
挂一笔柴米油盐的流水帐
兄弟 我在写诗
我激动的笔尖
流淌着真诚的血液
我的苦难
我的歌唱
在纸上跳跃
轰鸣和车轮惊不乱
我流水般的思绪
兄弟,我明了的诗行
将与晚点的列车
同时抵达
你的内心
一只流浪的水桶被风吹走
噢!大风又来了
我在机器轰鸣的车间
惦念着那只
清晨被上班铃忙乱
忘在宿舍外的
红色水桶
那只标有工号:ZA245的水桶
是我省下两餐炒粉
花六元钱和一副笑脸
流浪的水桶被风吹走
它踉跄的远去的脚步
翻转我稀粥和油条的胃
我加快手中的活计
准备在今晚之前
把水桶挣回来
面条和啤酒泡沫打发的夜
夜晚在下雨
我没有去处
酝酿了一天的诗歌
被风雨击溃
我饥肠辘辘起来
来碗麻辣面条 一瓶啤酒
不是奢望
我干瘪的口袋里
仅仅瑟缩几枚硬币
离发工资还有一个星期
我从矮小店伙计咧开的笑容里
读出铜锈的重要
夜晚在丝丝缕缕的面条和七彩的
啤酒泡沫里 走进深处
我吞咽着辛酸的流浪
我打着饱嗝走出小店
这个夜晚睡得很香
啃着油条去上班的早晨
离上班还有十分钟
我匆匆出没于早晨的人流
急着赶回
昨晚加班十二点的车间
身后的汽笛急促响起
惊走了我的全部睡意
这是差十分钟到八点的
早晨 我啃着油条
虽然难以下咽
异乡快节奏的生活
和我贫穷的口袋
无法允许我去早茶
胃肠一阵阵嘀咕
昨晚咽下的两包快餐面
早已荡然无存
我吞咽着还没来得及
细细咀嚼的油条
追赶着上班的路
而胃已腐败
在上班铃声里
隐隐作痛
和找工的老乡相遇
老乡疲惫的眼里
挂着一丝无奈
这么大的工业区
竟容纳不下
他一米七的体力
我看着老乡多年不见的手
它粗糙的纹路里
埋着故乡的茧
我似乎抓到了
故乡芳芬的泥土
他裤脚上星星点点的泥
是带给我的礼物
刚刚从土里走出来
老乡焦头烂额地找工
在灯光迷离的工业区
他已经和我一样
迷失了方向
南洲路
被金斗街和大兴路
前堵后追
南洲路是搁在坦洲河边的
生活片段
从南溪经市场到马角的公共汽车
在这里猛地刹车
我便踩到了
南洲路的经脉
那个黄昏
南洲路默不作声
将我安置在河边的石椅上
我的流浪便与它
有了纠缠不休的瓜葛
南洲厂站在南洲路边
宽容地将我容纳
它金光闪闪的招牌
一直在我脑里闪着光芒
走在南洲厂门前的南洲路上
我几乎忘了自己流浪者的身份
时至今日
我仍弄不清
南洲厂和南洲路
是谁首先撞入我的生活
沉戈·血色黄昏
血色黄昏(组诗)
从《一个青年工人》的“黎明的红霞”,到“年龄偏大,文化素质低”之《血色黄昏》;从1978年招工进厂,到今年2008年,我已在某国营工厂干了30年(虽然其间也曾两次以“停薪留职”等形式外出流浪/打工了几年)。今从20余年之拙作中选出若干首组成一组,投给《工人诗歌》;算是对自己做为一位“工人诗人”的一份纪念吧。
一个青年工人
坐下 燃起一支烟
也燃起星星般的情感
在夜晚 工作之余
约缪斯***玩会儿精神游戏
而白天 车床先生操纵着你
老马说人们首先必须吃喝住穿
所以 你首先必须做一个好工人
装夹——启动——进刀——退刀
一个个闪光的零件
在你的手中合格
去装配国家这架大机器
你只是一个业余诗人
你说生活不是诗
但诗可以是一种生活
你燃起星星般的思想
一行行沉默的诗
在夜的深处点燃
燃烧成黎明的红霞
文明时代
太阳每天都是新的
尤其是在雨后初晴的
黎明。我有一种
到原野去的冲动
但 两只皮鞋准时把我
载到机器轰鸣的车间
胃告诉我:人类早已告别了
采摘和狩猎的蒙昧时代
为了钞票 或者说为了“四化”
按动开关 摇转手柄
在机床伟大的轰鸣声中
我看到了一片金属倒地的光芒
月亮每晚都是新的
尤其是拥着情人漫步在
华灯初放的街头
我知道。现在是一个
商品交易的文明时代
赞美文章
赞美文章我也写
每当重大节目 时事政治
领导总会对我说:
写一篇文章吧,配合一下形势
于是我就写:
神州大地红旗飘扬
祖国山河歌声嘹亮
或者写:
年讲月讲天天讲
大干苦干拚命干
再或者:
狠抓落实促工作
满怀豪情迎佳节
谁都知道这是表面文章
领导也知道。当然
也有是真心歌颂的
有些是因为惧怕
有些是取悦领导有所求
就象中学课本的那篇古文
我不知道我是那个妾呢?
还是那个客?
(那篇古文指:《战国策•齐策•邹忌讽齐王纳谏》)
处女作
我的处女作原本是一篇广播稿
却被刊登在公司内部的小报上
原来是厂宣传部的干事润色斧正后
投给了报纸的庆“七•一”征文专栏
可我本是为了应付形势,东拼西凑
在大报上抄的一篇广播稿呀
本以为完成了车间主任交给的任务
又挣了半天工时,不想还挣了笔稿费
这就是我的处女作,呜呼哀哉
可我已不是处男了,万岁!乌拉
筒子楼
高楼大厦 庭院深深
住的都是有权有钱的
我还住在国营工厂的
筒子楼 一楼二号房
并成为下岗职工
并且感谢党和政府
有一间筒子楼的房子
仍是许多人的梦想
我们这里穷人很多
并且很豁达很乐观
并且感谢生活
安得广厦千万间
大庇老子一家俱欢颜
天下寒士庐破冻死
两室一厅
两室一厅 分给两户住
一户一室 共用厨房厕所
还有一厅 堆放两家的垃圾
共产主义的小康工程
共产但不共妻
我们不是普那路亚
我们是布尔什维克
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
从***走到了一起
如今爱说走到一起是个缘分
有缘有钱的买下了商品房
有权有势的住进了小别墅
没钱没权的我们可不能没缘
不能风餐露宿 不能
两室一厅再分给两家住
卡尔•马克思
卡尔•马克思
你是一位抒情诗人
你的诗俘虏了燕妮的芳心
你以诗一样的激情和勇气
在一部宣言中阐述了一个阶级的
使命。让我的母亲
一位年轻的布尔什维克
抛洒一腔热血 染红
共和国的旗帜。红色
你最喜欢的颜色
卡尔•马克思
你是一位革命理论家
你的学说武装了无产阶级
必须以暴力推翻全部现存的
社会制度。可你并没有说明
社会主义国家的政权组织形式
即人民当家作主的民主形式
这道难题留给了当代中国
由政治家们去实现去理论
人民 共和国的人民
他们懂得什么叫沉默
卡尔•马克思
你也是一位天才的童话作家
你描述的共产主义
胜过古代的大同世界桃花源记
可我现在上小学的儿子
在读另一篇童话:
《皇帝的新装》
我好象记得是孩子们
说出了真话
卖岗买岗
卖官买官
这有啥子稀奇的
在中国,在秦朝就有了
在清朝已尽善尽美
在改革开放的当代
在国营企业,甚至
连岗位都要***了
公开公平公正
竞争上岗,择优录用
这只是些冠冕堂皇的官话
私下是送礼送钱拉关系攀高枝
“不与则贬斥(下岗)
与之则迁擢(上岗)”
“与时俱进”
纪念品
元旦尚未到来
工厂就要组织迎春长跑了
全员参加。其实也就是
绕着操场有组织地
集体散步一圈。之前
厂长书记发一通讲话
但担心有人不来
因为是在一个星期天
又不算加班
于是通知凡参加者
均发一条毛巾一袋洗衣粉
物资刺激呵。人为财死
记得开会选人大代表时
也担心有人会放弃神圣的选举权
被选举权。也承诺凡参加者
均发一条毛巾作为纪念品
国企官僚
谁给了他们生杀予夺的权力
他们会拍着自己的胸脯
响亮地回答道:党给的
他们对提拔自己的上司
溜须拍马,阿谀奉承
而对于隶属其手下的干部职工
则是吹胡子瞪眼睛耍威风
他们也会在职代会上装模作样地
握握手拍拍手挥挥手
会装腔作势地哼哼哈哈呵呵
他们知道,什么开会呀代表呀
选举呀,这些都是装装门面的
都是胡扯蛋,都是瞎放屁
唯一真实的,绝对真实的
就是权力,就是上面的意思
就是领导的意志
就是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就是官大一级压死人
就是谁不听话就让谁下岗下去
下到老百姓的汪洋大海里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
这都是些陈词滥调,自欺欺人
时尚一些的学了几句洋话
什么自由化呀私有化呀市场经济呀
简直就是要复辟资本主义嘛
就是要俺们劳动人民吃二遍苦受二茬罪
就是要回到万恶的旧社会
就是反党反政府反国家
反人民反革命反社会主义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朱笔一圈,皇恩浩荡
万民恭颂,盛世太平
血色黄昏
在社会主义夕阳西下的血色黄昏
一小撮官僚阶级,他们甚至
不用去挑翻衙门上的几片青瓦
他们只是用一纸红头文件
就理直气壮地宣布了国企的改制
就厚颜无耻地成了时代的改革家企业家
而广大国企职工沦为了劳动力市场上
廉价的雇佣劳动者,斥责他们年龄偏大
文化素质低,尤其是观念陈旧
在一个做稳了奴隶的时代
是他们成为国家的集体奴隶
难道现在又是一个没有做稳奴隶的时代
难道又要国企职工成为改革祭坛上的牺牲品
有一种反抗是沉默
有一种沉默是炸药
有一种炸药是革命
时代赋予了当代工人阶级新的历史使命
他们不仅仅要获取经济上的补偿
更要通过自身的斗争反抗
去获得人的尊严人的权利人的平等
当代中国不仅仅要改革要经济改革
更要革命,要革中国的命
要政治革命,革官僚主义的命
要文化革命,革愚民思想的命
要人格革命,革每一个中国人劣根性的命
脱胎换骨洗心革面置之死地而后生
难道中华民族还没有到最危险的时候
难道不是我们冒着敌人的炮火
去穿越血色黄昏,穿越千年长夜
去拥抱新世纪的灿烂黎明
我的五•一节
我不想去旅游
我只想去游行
去***广场
或者就在当地的大街小巷
1886年5月1日
在美国芝加哥等地
无产阶级举行示威游行
要求实行八小时工作制
在今天,在改革开放的中国
在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今天
在新千年的第一个5月1日
我也想去流一些血
请下岗的失业的,甚至
至今仍在超八小时工作的
被剥削被压迫的工友们
让我们一起去流一些血吧
一些鲜红而滚热的血
染红旅游者的小红帽
染红时代的小红旗,还有
公仆们幸福洋溢的小红脸
我的十•一节
一
“十•一”期间
我在家里坐吃山空
最惊讶人的一张嘴
竟能吃掉这么多东西
竟能吐出这么多谎言
一天到晚我信口开河
知道只有三顿饭是真实的
知道人不吃饭不行
二
“十•一”期间
正值秋雨绵绵
我正好在家睡大觉
一天比一天起得晚
睡得早。看样子
没有制约的权力
必然产生腐败。哈哈
政治学原理也完全适用于
平民百姓 日常生活
三
“十•一”期间
厂里放假七天
天天在家吃了睡
睡了吃。幸福啊
我知道。我是那个
在解放战争中
被共军一***打死的
国民党士兵
后投胎转世
混入了国企
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四
“十•一”期间
诗成了我的女人
我看着读着写着
象是在玩女人
而我的女人还在南方
还在资本家的工厂里打工
她们不放假。那当然
十月一日是***的国庆节
可不是属于资产阶级的
可时代不同了
资本家们又开始牛逼了
我的女人要是一不小心
也混了个老板当当
或者傍了个老板
那可就牛逼大了
我的春节(之一)
像是在打仗
进入了战争状态
我吃住在车间
抓革命,促生产
成为一个工作狂
成为一架疯狂的机器
直到机器散了架
我也散了架,五脏六腑
四肢百骸散了一地
我挣得了双倍的工资
和更多的奖金
但更重要的是我感到有意义
我过了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和阶级兄弟姐妹们在一起
等到革命成功的那一天
不!是资本家又重新占领了工厂
告诉你,在春节
我成了一个拼命的工作狂
我的春节(之二)
一排排密集的***声
一阵阵稀疏的炮响
在春节,从除夕到初一
直到十五,守夜人
在一片真实的爆竹声中
独守着虚拟的高地
独守着硝烟弥漫的夜色
从黄昏到深夜零点
直到黎明,守夜人
独守着孤独的内心
抵抗着巨大的敌人
没有小偷大盗
只有窃国者为诸侯
没有杀人放火
只有粉墨登场,歌舞升平
在和平年代
在万家欢聚的佳日良宵
只有一条守夜的狗
与守夜者一同坚守着
朔风和寒星
杏黄天·在工业的森林里
在工业的森林里(组诗)
夏 日
无法忘记,夏日车间火笼一般
风的皮肤下,汗水象是血液
……以七百度的速度流淌
咸涩的梦想滚落在机械之上
滋滋作响,无法忘记:
金属九百度的红亮比太阳更直接
比红玉更美……还有
炎热的空气,更残酷地
从八方四面围困这些动作已经
迟缓而沉重的人,无法忘记:
就象生命无法拒绝食物一样
——躯体渴望冰凉——就象
越来越热的青春盲目执着的梦想
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厂房里的麻雀
厂房里的麻雀是那些参观的人
他们总是叽叽喳喳,飞来飞去
一会儿落在平台上一会儿落在
减速机旁:
厂房里的麻雀转悠了一圈
除了满身的灰尘和噪音
他们什么也没有带走
事 故
那么是进去呢,还是逃走?
他有些犹豫不决
象是已嗅到危险气息的
小小困兽
但没有人注意到他
虽然他感觉到有一双眼睛
在暗处窥视
他把手伸进机床之中
突然后悔自己这么做
但那个痛苦的时代已经来临
大海的咸味始终在诱惑着他
成为一条没有咸味的鱼
狮 啸
当森林里万物都已经睡去
我听见了狮子低沉悲哀的啸声
当森林里万物的守护神醒来
我听见了狮子沉重坚定的步履
啊,弱小食草的动物们
我善良的兄弟,请你们赶快
从夜的被子里钻出来
赶快丢开黑暗的枕头
象我一样,紧随在这只狮子的身后
奔向那闪烁不定的火苗
还有什么
灿烂,失落;沉默,喧嚣
一样是生活
寂寞,温馨;坚毅
侠盗飞车罪恶都市里怎么上火车?-招财猫问答
求求各位大哥
提问者:
罪恶都市根本没有火车,老大,圣安地列斯版本才有火车
到火车站站台上等,一会就来火车了,上去就是了,很简单,如果你找不到火车站,顺着铁路走就到了,别说你不认识站台,找不到铁路,
回答者:已经隐藏
最简单的方法 火车一般在有站台的地方都会停一小会 你看见它停下了 直接拿***把那开火车的人杀掉 然后像平常一样按F就上去了!!
回答者:已经隐藏
在火车站(三个城市一共5处)等火车过来,在按F或enter就上去了
给你张图(火车站位置)
回答者:已经隐藏
最简单的方法 火车一般在有站台的地方都会停一小会 你看见它停下了 直接拿***把那开火车的人杀掉 然后像平常一样按F就上去了!!
回答者:已经隐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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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赏分:10
解决时间:2010-12-27 19:05
提问者:
最好有详细点的图,谢谢!!!
最佳***
看我的贴子六楼,罪恶都市中100个包裹的位置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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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时间:2010-12-23 16: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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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已经找到视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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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12-22 20:33
1 海底隧道左上方海边
2 在屋顶上 需找到捷运站走上捷运路线 跳下(旁有火焰***)
3 在加油站屋顶上 需走围墙上面 到地点跳下去取
4 在跑车展示间里 需找台车撞破落地玻璃 进去取
5 在SALVATORE别墅旁边的阳台上
6 从别墅外最靠海的地方在下面的沙滩上旁小丘上
7 找入口进入后沿着巷道找就会找到
8 在公园中间很容易找
9 在公园对面的树林中间
10 在加油站对面角落地方
11 在废弃的建筑工地里面 灰色石丘上
12 爬过深蓝色的屋顶后 在草坪上
13 从第14个奖励包裹那里跳过对角另一个屋顶在最角落
14 在LUIGI家巷道内尚楼梯到屋顶 在招牌旁边
15 巷子里爬上楼梯到屋顶上取
16 进入地下道在火车月台旁边(要完成第一岛任务能进入)
17 在落地玻璃窗里面
18 在巷道里进入旁边的草皮上
19 在地底隧道从右上8-ball家上方有废铁路地方进入直走
20 在喷有SUPA S***E的屋顶上 可用飞车过去 也可走捷运路线跳下去取
21 在巷道内很多纸箱中
22 进去巷子上楼梯到屋顶 在水塔旁边
23 巷道内很好找
24 自动铁门会打开 进去后在货柜旁边巷道内拿到
25 走捷运路线到达地点跳上屋顶走到右上角在最角落(ak)
26 爬上屋顶 跳到另一个屋顶找到
27 找到围墙的入口进去 在草坪角落
28 找一台车把铁篱笆撞掉 进去拿
29 找到围墙进入后 沿着围墙旁边就找的到
30 用高点的车来当楼梯跳过去 爬上屋顶到尽头
31 用车子当楼梯进去在屋子后面
32 在码头的尽头(海边)
33 在海上(需完成第一岛任务到第二岛坐船才能去无人岛)
34 靠海最北有军事基地最左侧仓库旁的走道(可买火箭筒)
35 路边三个R字看板中间那个看板后面草皮上
36 在医院屋沿上面 旁边一台救护车可当阶梯上去拿
37 在体育厂正门口 38 再走道上很容易找
39 在建筑物里面 上楼梯到2楼拿
40 大马路正中央铁桥正上方
41 找一台箱型车当阶梯从铁栅栏跳过去 在车库里
42 在建筑大楼楼下 围墙内
43 进去停车厂 再进去第二个停车的地方在车库里面
44 在立体停车厂 从斜坡上第二层往左边境看到
45 消防车旁边的巷子里面
46 在有Uncle DJ'S字房子屋顶上面 需到桥上往下跳到屋顶
47 在通往第三个岛的桥下(回转桥)就找的到
48 进去公园 在篮球厂里面
49 在通往第三个岛桥中间部分想办法上去中央桥墩上桥中断上升就看到了
50 在公园内 栱桥正下方
51 在码头的角落
52 进去巷子直走后左转就看的到
53 到达地点上楼梯后在大柱子的后面
54 码头的左侧地方
55 在警局的后方
56 在桥下很容易找
57 在教堂后面 进去就看的到
58 从巷子进去走到底
59 地下停车厂的角落
60 上楼梯到达四楼屋顶
61 用车撞破落地玻璃(用***也可)上二楼拿
62 在T字路****叉点路边有个凹处地方
63 进去停车厂后直接用跳的就可跳上去拿
64 在码头旁边找的到
65 地下停车厂最底部 蓝色车子旁边
66 在地下停车厂里面
67 在行人天桥上面
68 再路边有个类似玻璃做的艺术品后面
69 进去CASINO找到楼梯爬到最顶层 在直升机旁边
70 在水坝最上层左边(西边)的涡轮机房后面(圆顶建筑物)
71 在水坝最上层右边(东边)的涡轮机房后面(圆顶建筑物)
72 在水坝第二层(中间层)上去右边的楼梯在机房的左侧
73 在水坝第二层走进左边最底上铁制楼梯就看的到
74 在水坝最外面一栋三层楼的房子左边叫角落
75 在中间那白色房子的后面
76 在左边那白色房子的左侧
77 在右边那白色房子的前阳台右侧
78 在红色房子右侧游泳池里面(没水)
79 在河边的洋伞下面
80 在铁丝网里面(想办法进去) $p$p
81 在U型桥下面
82 在仓库的屋顶
83 红砖房子的右侧杂物堆里面
84 在'ZIP'看板后面
85 在靠桥那房子的右侧电梯前面
86 房子中的巷道内(***亭后面)
87 在货柜上面 需由马路跳过围墙到货柜上(要对的准)
88 在医院后面的停车厂
89 在仓库屋顶 需先上另一栋房子的楼梯到屋顶再跳过去
90 在仓库的后面
91 河边木造的断桥下面
92 在消防车旁边
93 在一台客机下面
94 在机厂围墙里面
95 在另一台客机下面
96 在机厂大门旁的看板后面(蓝色嘴唇看板)
97 行人地下道下去进入火车站里面
98 小飞机dodo后方上楼梯在直升机旁边
99 在最角落 海的边缘
100 在飞机跑到最底的海边
回答者:
2010-12-22 20:39
在第国度的第一个房子里的2楼
回答者:
热心网友
2010-12-22 2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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