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没有在七里香歌词玩的朋友?

看贴 有没有家住下关这~~而且又预定了七里香的朋友啊~8月7号我们一起走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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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表于:
04-08-04 17:17
哈哈~~8月7号就发布了~有没有家住下关这的JAY迷啊~
8月7号~我们一起去莱迪啊~~~~
   ┏━━┐ ━╊─  
   │  │  ┵      メノヘ  
   ┕┈─┚  □  ㄡ欠  ㄧ/ |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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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王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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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04-08-04 17:23
楼 安全第一噢~~
 ╔══╗╔╗╔╗╔═╦╗ In 96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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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发表于:
04-08-04 18:19
知道知道咯~我又不是小孩子咯~~~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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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ㄡ欠  ㄧ/ |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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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王竞 
             
发表于:
04-08-04 18:27
   孩子们眼中的希望是什么形状  
 是否醒来有面包当早餐 再喝碗浓汤 
  农夫被烧毁土地跟村庄终於拿起***  
    他却慢慢习惯放弃了抵抗 
发表于:
04-08-04 23:04
     ___ 
     ._`-.     (\-. 
      '-.`;.--.___/ _` 
        `( )  , )  
         \\----\-\ 
    ~~ ~~~~~~ ~~ ~~~~~~~~~~~~~~ 
 一直在找一片只属于我的天空 
 一直在找一个我爱的人 
 一直在找一个永远不会成真的梦 
 当梦醒了 
 我又该何去何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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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图识帖第十三章 七里香 第十三章 七里香 文 / 江南雾中雨
  看这酒楼高为四层,外面看去很是华丽,想必这应该是青龙城规模最大的酒楼了吧!
  我想起了自己包袱里的“猴儿醉”的配方,于是抬脚就拉着凝儿和琪琪走到里面去。
  “谷大哥,我们是进去喝酒吗?”琪琪拽着我的手问我。我笑了笑并不回答。酒搂里生意确实不错(游戏里也会有饥饿感,各种人在现实生活里的需要,在游戏全都需要),楼下一层已经满满的都是来这里光顾的玩家。
  店里的小二看到我走进去连忙迎了上来,看我拉着两个美女,眼里闪烁着金子的光芒,“这位客官楼上请,本店最近新到一位师傅,手艺好得很,而且本店的私制佳酿七里香可是闻名神武大陆的!”
  我没有回答他,直接问他:“请问您这里有没有猴儿醉这种酒?”我另有打算。
  那小二挠挠头说:“客官,不好意思,本店暂时还没这种酒,不过本店的七里香真的很不错,客官肯定会满意的!”
  我继续问他:“请问你们的老板在哪里?”
  “我就是!”一个一身老板打扮文质彬彬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请问这位客官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这位老板,怎么称呼啊?”我并不着急。
  “在下姓陆!”中年人很客气的回答,“这位小兄弟又怎么称呼呢?”
  “区区谷云风,冒昧打扰陆老板,不知道陆老板可否找一个清净之地,在下有笔生意想和陆老板谈谈!”
  “好、好,请跟我来!”陆老板也不三八地问我什么生意,很对我胃口(应该是看着我带着两个美女就猜测的我身份非同一般)。说完引着我们往酒楼后面的一个院子走去。
  望着凝儿和琪琪一连的疑惑的看着我,我笑了笑还是没解释什么。
  “谷兄弟,请望这里走!”穿过后院,陆老板带我们走进一个客厅,“谷兄弟,请坐,两位姑娘请坐!”然后招呼我坐了下来。我和她们刚坐好,很快一个伙计就端着茶水进来了。
  “不知,谷兄弟找在下所谓何事?”陆老板开门见山。
  “请问一下,陆老板有没有听说猴儿醉这种酒?”我不慌不忙的问他。
  “猴儿醉?谷兄弟所问的是猴儿醉?”陆老板显然知道这酒的来历,“可惜,本店没有这种绝品佳酿啊,在下倒是以前从一个朋友那里尝上一口,至今还是难以忘怀那种香味啊,要是能让我再尝上一口,那真是……”说完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
  “在下这次正是为猴儿醉而来!”我心里暗叫爽,原来这猴儿醉是好东西。
  “难道谷兄弟手里有猴儿醉?”陆老板顿时眼睛放光,“如果谷兄弟有猴儿醉,你有多少本店要多少!”
  “没有,我并没有猴儿醉,但是我有猴儿醉的酿制配方!”我故作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什么?谷兄弟所言是真?”陆老板腾的一下冲凳子上站起来,“在下愿以这七里香酒楼一半的产业相换!”陆老板极其认真的说。
  看我一副漠然的样子,陆老板狠了一下心说道:“七成的产业,如果谷兄弟再不肯割让,再下也就只能放弃了!”我暗叫爽,没想到自己故作一副瞧不上眼的样子,这老板噌的一下就往上提了二成,已经见好就收了!
  “陆老板,这样吧,我也不要你的七成,五成就好!”听我这么一说,陆老板面露惊喜之色。
  “但是,我只保证在青龙城内把配方给你,其他几个城我还是要把配方出售出去,怎么样?”我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看着他。
  陆老板顿时面露为难之色,他的算盘也是能到其他的城里去把配方出售,狠赚一笔。
  我一看他的样子,知道要帮他下决心了,“陆老板,其实我已经让了很大一步了,如果我拿着配方到其他酒楼去,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什么后果!”我说着就一拍扶手,站起来看了看四周,“恐怕这七里香就要关门大吉了!”
  “就是就是,刚才东门那个酒楼的老板就追着要配方,说什么愿意用整个酒楼来换呢!”琪琪突然插了一句,想不到这小丫头还挺会配合我演戏的,呵呵!
  凝儿坐在凳子上笑咪咪的望着琪琪在那演戏,一脸的赞赏。
  “好吧,既然如此……!”陆老板顿了一顿,不好,他不会真的放弃吧!
  “那就如谷兄弟所言的要求吧,谁让在下舍不得着猴儿醉呢!”陆老板小了决定后,着实让我长抒了一口气。
  “痛快,就知道陆老板是个有远见的人,我也不客气了,你比我年长,小弟以后就叫你大哥了!希望你我二人一起把猴儿醉发扬光大!哈哈……”我忙握着陆老板颤抖的双手。
  “谷兄弟客气了!”陆老板讪讪的笑着,一下就一半的产业出去了,就为了几个字,心疼啊!
  接下来我把猴儿醉的酿制配方抄给陆老板,最后,陆老板还拿出合同要和我签定合约,真想不到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想来刚才琪琪胡乱一说把他着实吓得不轻啊,不过这样对我也好,于是爽快的和他签定了合同。
  “大哥,小弟想在三楼包厢,宴请几位朋友,不知道是否方便?”我想起无心他们还在忍受着煎熬呢,应该带他们好好享受一番了,其实我自己都没怎么吃过什么,不知道游戏里酒菜的滋味相比于现实中会是怎么样!
  “老弟你客气了,如今你也是七里香的老板了,就不用和我怎么见外了,你什么想来喝酒和伙计打声招呼就好,不过所有的消费还是要从你的利润中扣除的!”
  “了解!了解!那我就不客气了,猴儿醉酿制的问题还是劳烦大哥你了!”
  “老弟放心,一个月之内,肯定能让你喝上猴儿醉,哈哈!”一提到猴儿醉陆老板还是那样的兴奋,好期待啊,到底是什么酒呢,能让他花这么大的本钱来争取!
  “那我就先上楼了!”我冲陆老板一挥手,凝儿和琪琪也起身和他告别。
  “老弟有什么事就吩咐伙计就好了,有什么问题再来这里,我不在大堂就会在这里!”
  拉着两位美女走到三楼,找了一个靠近大街的包厢坐了下来,跟我上来的伙计诚然已经知道我现在也是老板了,忙前忙后的,好不勤快,左一个老板右一个老板叫得我很是受用,凝儿和琪琪做在两边咯咯的直笑。是时候叫我的那些苦难兄弟们过来爽一把了。
  于是我打开语音频道CALL起无心来,“无心,在哪里呢?”
  “老大,你终于肯现身了啊,我和老华他们在练级呢!”频道那边不时传过来半兽人的惨叫声。
  “四海来了没有?”我问他。
  “来了,但是没我们在一起,他去准备开药店的事情了!”无心回答道,“老大,你给我的装备还真是不错哦,升级速度提高不少哦!”
  “先别练级了,赶快和老华他们一起来七里香酒楼来,今天好好让你们饱饱口福!”我催促到。
  “老大,你是不是钱多了撑得难受啊?我们现在要开店啊,你还是省省吧!”这小子什么时候这么节俭了啊!
  “快过来吧,不用花什么钱的!”我不由得笑了笑,看来他们几个为了我们的药店大计正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告诉他们包厢的位置就关了频道
  完了我和四海打了声招呼,让他赶紧到七里香酒楼来!
  “凝儿,你和琪琪坐在这里等一下,,我现在出去一趟,很就回来。呆会要是无心他们先过来,你们就好好认识一下,他们可都我生活里的好兄弟!”我和凝儿吩咐一下就跑出了酒楼。
  跑到拍卖行,查看了一下自己装备拍卖的情况,乖乖,居然卖了近二万金币,呵呵,我现在身上有四万多的的金币了,真是想不富都难啊!从拍卖行拿了钱再到青龙城钱庄去办了张卡,以后等钱币在游戏里和现实可以兑换的时候,这张卡就是我的聚宝盆了,而且有了卡以后在拍卖行卖出的装备的钱可以让拍卖行直接打到我的卡里,也就省得我跑来跑去。
  我一路欢快的跑回酒楼,在门口刚好碰到老华、无心和泡泡。
  “哈……怎么这么巧啊!”无心一看我就跑过来,“老大你现在可真是太猛了……居然已经二……!”还没等他的 “转”字说出来,我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低调,低调懂不懂?!”我一本正经的说。
  “去死!”无心一把推开我,老华和泡泡在那傻傻的笑,他们年纪比我和无心大一些,所以一般都是我和无心打闹,他们在旁边给我们加油呐喊!
  “四海呢?”我问老华。
  “没看到啊,估计还没来呢,我们先上去等等吧!”老华说这搂这我往里走,无心粘着泡泡走在后面。
  谁知走到三搂,就看到四海在楼道口转悠,不知道在干什么,我连忙走过去,四海看到我就冲我一阵咆哮:“风哥,你有没有搞错啊,自己都还没到让赶紧跑过来,你都不知道我刚才出了多大的丑!”
  等他平息下来,我们才了解,刚才他到酒楼来,人都没进包厢嘴里就喊着:风哥,你今天可真是准备大出血了啊?可等他进到包厢一抬起头来,看到两个美女正一脸尴尬的望着他,吓得他连身子都没转过来就飞出来了!
  听他这么一说,我们笑得趴在了栏杆上,怎么也起不来,四海自己也笑得不行了!
  “云风,你是不是没和他说清楚包厢的位置啊!”还是老华自制能力比较好,忍住笑问我。
  “没错啊,就是那个包厢啊!”我总算缓过劲来。
  “那里面两个女孩子是谁啊?”四海不解的问我。
  “当然是你未来的嫂子啊,你怎么这么笨啊!”我挺直了腰板准备迎接他们惊羡的目光。
  “滚,我才不信呢!你小子有那个福气,能让你这么快就上二转老天就已经很照顾你了,还嫂子呢。不过那两个女孩子可还真是水灵啊,不知谁能搞到手,要是能搞上一个,那个……真是……哈哈!”四海哈喇子流了一地。
  “不信就跟我来吧……!”我不屑的走到前面,他们则一副看你能玩出什么把戏的样子跟在后面。走到包厢外面,伺候在外面的伙计连忙朝我点头哈腰:“老板,你回来了啊!”
  “什么,老板!”“云风,你什么时候成为这里的老板了!”众人一阵疑惑。
  “你们就别管啦,跟着吃就好了!”我嘿嘿的笑着,立刻招他们一阵毒打,靠……
  然后在四海怀疑的目光中走进了包厢,只留四海在我后面颤叫道:“他,他真进去了……!”
  凝儿和琪琪一看我进来就连忙站起来,老华他们尾随而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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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05-03-03 发表 | 本章责编:雨琪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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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不对板的房子.买房时说阳台有错层可是交房时一看没有,采光差.客厅的阳台 有顶. 请问有没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一起维权.
Posted:2008-4-17 15:14:45 |
货不对板的房子.买房时说阳台有错层可是交房时一看没有,采光差.客厅的阳台 有顶. 请问有没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一起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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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8-4-17 17:54:50 |
Re:货不对板的房子.买房时说阳台有错层可是交房时一看没有,采光差.客厅的阳台 有顶. 请问有没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一起维权.
楼主说的是什么地方的房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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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8-4-17 20:29:54 |
Re:Re:货不对板的房子.买房时说阳台有错层可是交房时一看没有,采光差.客厅的阳台 有顶. 请问有没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一起维权.
2栋BC户型有些会 ,阳台面积没赠送没错层,发展商 按实际面积算.采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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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8-4-17 20:30:05 |
Re:Re:货不对板的房子.买房时说阳台有错层可是交房时一看没有,采光差.客厅的阳台 有顶. 请问有没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一起维权.
2栋BC户型有些会 ,阳台面积没赠送没错层,发展商 按实际面积算.采光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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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ed:2008-4-17 21:07:35 |
Re:货不对板的房子.买房时说阳台有错层可是交房时一看没有,采光差.客厅的阳台 有顶. 请问有没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一起维权.
个人觉得比较难,如果实际和合同有不相符合的地方,那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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货不对板的房子.买房时说阳台有错层可是交房时一看没有,采光差.客厅的阳台 有顶. 请问有没有同样遭遇的朋友,一起维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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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投七里香榭有没有用铁通宽带在无与伦比七里香里面玩的玩家。告诉下我卡不卡,感觉怎么样?
悬赏分:0
解决时间:2011-2-24 01:40
提问者:
问题补充:
我是江西萍乡的
最佳***
哎呀. 我也是.
不要啊. 装了你会想死的 开始几天吧 速度是很快噢 等过了个4 到5天吧 让你网页都很难打开
我家是想弄电信的 那电信的人太拽了 说要一星期才能连线 还说现在人们都在弄电信忙不过来啊
就这样弄上铁通2M的了
总之我昨天玩游戏还玩的一板车的劲儿 今天连服务器都连接不上
时好时坏. 经常玩到半中间 掉线
就这样吧.. 要装就要考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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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者:热心网友
回答时间:2011-1-12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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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授权转载】【SD/花流】七里香 1-49 end by 午夜兰花
楼主大人,申请转载大人的所有文文至纵横道
,您拥有随时撤文的权利;希望能够得到您的允许~^^,先谢谢了!
[9 楼] | Posted: 2007-01-11 12:10
午夜兰花
8需要怎样做啦~~
请搬走吧~~
谢谢转载哦~~
[1 楼] | Posted: 2007-01-11 14:19
【授权转载】[SD/花流]七里香 1-49 end by 午夜兰花
还有一个人。
这是一个男人,看起来已经不是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但也绝对不会觉得他老。他的脸色并没有因为在沙漠里而变得黝黑,甚至还带有微微的苍白。通常有这种脸色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常年生病不见阳光,另一种就是养尊处优的贵族们。
可是他看起来两种都不是,他虽然偏瘦一些,筋骨却很好,而身上的粗布衣服也显然不是贵族们穿的。
所以他只是一个生活在大漠里的男人,在有月亮的夜晚坐在屋顶喝酒,在刮起风沙的时候,躲在小屋里一边煮面或者牛肉汤,一边听着风铃被大风吹响的声音和沙子打在小屋上的声音。
风沙停止的时候,他就会走出小屋,把放在屋子里的花盆拿出来,浇水。这盆花应该不是牡丹,也不是芍药,而是一种叫做七里香的植物。
传说这种花的香气可以传七里之遥,可是他却已经不记得有没有闻过这种香味,即使以前闻过也已经忘记了。这盆花究竟有没有开过花,他也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每天要为这盆花浇水,就算现在花盆里已经没有花,只有一盆泥,他还是记得每天要浇水。
有一次,一个来借宿的路人嘲笑他竟然给一盆泥浇水,并且告诉他沙漠里的水很宝贵,他是在做一件蠢事。他只是面无表情地告诉那个人,一个人不懂得珍惜水不要紧,不懂得珍惜生命才是一件大蠢事。然后这个人就再也不能对任何事发表任何意见了,他想他应该已经明白生命的宝贵远远多于他用来浇花的那些水。
有时候,他也会问自己为什么要种这盆花呢?可是他无论怎么想都想不起来。就像他常常问自己为什么要在屋檐下挂一个风铃一样,他只是觉得在屋檐下挂风铃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就好像这个风铃本身就是这间小屋的一部分那样自然。于是他种这盆花也一样理所当然,每天浇花也像他每天生活的一部分那么自然。
除了浇花,他每天的生活就只剩下写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古人对着大漠会写出苍凉浑厚的诗句。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对着大漠就什么也写不出来,每天磨了墨,铺了纸,提了笔,却没有半句佳句。后来他想也许换个题目会好一些,于是他开始写风铃,但还是写不出。现在,他诗的题目是七里香,他不知道他是不是能够写出诗来,但是他觉得这个名字很美,所以,他每天都在纸上写下七里香三个字,虽然没有下文,但他相信一定有一天他会写出和题目一样优美的诗句。
如果有人问他为什么要写诗,他的回答和前面一样,是因为理所当然。理所当然,他应该在屋檐下挂一个风铃;理所当然,他应该每天为七里香浇水;理所当然,他应该每天写诗。
一个人如果把什么都看作理所当然,那个人的生活就会变得很简单,也很快乐。
大漠中很少会有人来。大约每三个月才会有一个男人来给他送食物,那个男人并不多话,沉静而老练的样子,看起来却很可靠。除了知道他叫水户洋平,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所以他接受这些食物的时候,也只说一声谢谢。
偶尔也会有路人来借宿,他们都要走过这茫茫大漠,走过他能看到的和不能看到的绵绵沙丘,到达他看不见的绿洲,也许还要一直走下去。他们的旅途虽然不会因为他而改变,但是如果没有他,也许他们就会冻死饿死,也许永远走不出这大漠。他们不会挂念他但也许会记得他,把他当作他们旅途中的一部分。而他会把他们的到来和离去都当作理所当然,就好像他会住在这片沙漠一样理所当然,他和他的小屋似乎就是这大漠的一部分。
只不过也会有例外。
就好像最后来的那个奇怪的剑客,他似乎就是冲着他来的,从来没有人把他的小屋作为目的地,他是第一个,所以他不是理所当然。
他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人,所以他说话的口气也一样年轻气盛,甚至是莽撞无礼。
年轻人对他说,“流川枫,你果然躲在这里。”
他迟疑地说,“流川枫是谁?我明明叫做樱木花道。”
“你不必装傻了,我要找的就是你。”说完,便斜斜刺来一剑。
他躲过,继续问,“我为什么要躲在这里?”
“你自己做过的事,还有脸来问我!”这是年轻的剑客说的最后一句话,既然他不愿回答他的问题,那么他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虽然那个奇怪的年轻人没有得到他的命,但是却改变了他的生活。他忽然发现这个世界有些事是不能用理所当然来解释的。比如说,他要杀他,又比如说,他竟然被当成一个叫做流川枫的人。
于是他决定走出大漠,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这些不能用理所当然解释的事情。流川枫,他想这个名字应该是属于看得到枫树的地方,所以他决定往东走。他一定要找到那个叫做流川枫的人。
他走的时候,除了水和干粮就只带了那盆七里香,他想就算他不在大漠了还是要每天浇水的。他把风铃留在了大漠,他希望他回来的时候会跟着风铃的声音找到他的小屋。
回来的时候,发现还有些什么在等着自己,无论是一个人还是一个风铃,都是一种安慰。
他就在清悦的风铃声中慢慢地离开不知居住了多久的小屋,他的步伐很稳却很轻,只是在黄沙上留下了一行浅浅的足迹。那足迹虽浅,却很长远,为了走更多的路而少花些力气,这个道理并不是每个人都懂得。
以前他常常在日落的时候看远方的沙丘,他从来没有想过沙丘后面会是什么,他以为大漠里有沙丘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现在,他走过了沙丘,终于知道了原来沙丘的后面还是沙丘。
他用了三天的时间走出这片沙漠。最后一天的时候,他的皮囊里只剩下很少的一点水,于是他把所有的水都用来浇花,无论在什么情况下,他都不会忘了浇花。他也以为他能找到泉眼,就像在他的小屋后面不远的那个泉眼一样,会有清甜甘冽的泉水。可是一直到他终于走出沙漠的时候,他也没有找到泉眼,他的嘴唇已经干得裂出血来,他舔着这一点湿润,勉强支撑自己走下去。
好不容易才看到一户人家,他的嗓子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只能比划着问他们讨水。屋里的老人家看到他的样子立刻倒了一碗水给他,他高兴地接过来,马上倒在了花盆里,然后就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看见一张沧桑的脸,什么都没有对他说,只是递给他一碗水。他支撑着坐起来,接过水,眼睛却看着那花盆。老人无奈地摇摇头,又倒了一碗水浇在花盆里。他这才一口喝干了碗里的水,感激地把碗还给老人。老人接过碗,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他也跟着他一起笑,这笑声似乎能把屋顶揭翻。
后来,他就没有在老人家里喝过水,他们喝的是酒。他会喝酒就像他会杀人一样自然,就好像是与生俱来的。
他问老人,“哪里会有七里香?”
老人说,“江南是锦绣之地,花草繁多,那里应该会有七里香。”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去江南。曾经有个路人对他说,江南有最娇艳的花和最温柔的水,还有和花朵一样娇艳,像流水一样温柔的姑娘。可是他去江南不是为了流水和姑娘,而是为了七里香。他忽然很想知道为什么他会那么在意这盆七里香,即使这应该是理所当然。
他开始向江南走。
每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都会问那里的人,江南还有多远。每个人的回答都一样,还有很远,走过去还要很久。
他又问,有什么方法可以快一点?所有人的回答也都一样,你可以骑马。然后他们都会问,你有银子吗?有银子就能买马了。
可是他没有银子,所以他只能走。
他在白天找一个地方帮工,这样他就有饭吃也有水可以浇花,有时候还会有铜板,他想他把铜板收起来也许有一天可以买匹马。然后在晚上赶路,夜里路人少,他赶路的速度就能快很多,至少他跑起来不会撞到行人。如果累了,他就随便找个地方睡觉,破庙或者树丛,什么都可以。最高兴是在山里,可以吃到肉,鸟肉,兔肉,山鸡肉,他都吃过了,还有一次吃到了鹿肉。山里还有很多水可以浇花,晚上还能睡在树上,虽然拿不到铜板,但是在山里的生活很快活,就像在大漠里一样自在。
他以为喜欢山的人只有他一个,没想到会有别的人也喜欢这种荒山。有一个大胡子也来到山里,看到他的时候很凶的叫他让开。他告诉他,他没有这个习惯,他也不喜欢让路。
大胡子就说,“那我就让你养成这个习惯。”说完就拔刀砍他。
但是他还是没有养成这个习惯,他讨厌别人教训他,所以大胡子以后再也没有教训人的机会了。
他原本想要在大胡子的包裹里找些盐什么的,他以为到山里来的人一定会带盐,烤野兽吃若是没有盐,那滋味虽然香但终究是太淡。没想到包裹里虽然没有盐,但是有沉甸甸的银子。他很高兴,有了银子就能买马,有了马就能早点到江南了。
他下山,买了马,也买了新衣服,从此他就能日夜不停地赶路了。江南,应该很快就可以到了。
他出现在江南的时候,是一个抱着花盆的肮脏的乞丐。他的银子已经花光,他的新衣服成了破衣服,他的马也累死了。路人看到他都躲开,怕弄脏了自己的衣服。但是他还是很高兴,他终于可以呼吸到江南甜美的空气。而且江南真的到处都有水,他不用担心没有水浇花了。
江南的确就像老人说的那样是一个锦绣之地,走在街道可以闻到饭馆里飘出来的菜香,可以听到酒楼里传来的丝竹之声。他找了家酒楼,问掌柜的请不请帮工。
掌柜的还没有回答,身边却有一个低沉的声音说,“看你的样子,做帮工太可惜了,你除了能做帮工还会干什么?”
他看看那个说话的黑衣男人,想了想说,“我还会杀人。”
“你连剑都没有,怎么杀人?”男人轻蔑地笑了笑。
“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可以杀了你。”
“不用了,你去杀了楼上那个穿蓝衣服的年轻人,我就给你一千两。”
他看了他一眼,上楼。
然后在一片客人们的尖叫声中走下来,径直走到黑衣人的面前说,“一千两。”
黑衣人大笑起来,“能让流川枫为我杀人,一万两也值得,更何况是区区一千两。”
他接了银子,冷冷的告诉他,他不是流川枫,他叫做樱木花道。
接着他用黑衣人手里的剑割掉了他的舌头,以后他再也不会叫错名字了。
走出酒楼,他很快就花光了这一千两。
他换上了料子最好的新衣服,找了家最气派的酒楼,吃了最昂贵的菜,喝了最陈的酒,还买了一把剑。他知道这把剑并不是最好的,但是这里能找到的最好的剑。最后,他买了匹最快的马,带着那盆七里香,继续往东南走。
他的挥霍挑剔都是自然反应出来的,不用任何人教,他就知道怎么分辨酒,怎么挑选马。他开始怀疑自己在到大漠之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是不是就是这样纸醉金迷,糜烂奢侈?
他骑在马背上,上好的马鞍很舒适很牢固,马是良驹,速度快但平稳,也许和他的骑术也有关系。他开始怀念在大漠里简单的生活甚至怀念在深山里吃没有盐的烤肉,在树上过夜的日子,可是现在他无论怎么看都是个上流社会的体面人。
当一个人开始怀念过去的时候,就代表这个人已经老了。那么他现在岂不是也已经老了?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句话,我流川枫是永远不会老的,就算老了,也永远不会败。
他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豪气,跨下的良驹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扬蹄长嘶。这个时候,他却没有想为什么是“流川枫”而不是他的名字。
而他的七里香却在这时候掉了下来。花盆是最普通的土胚做的,一摔就碎了。里面的泥土本来是花盆的形状,结果一摔就裂了开来,露出了一截奇怪的东西。他把它从泥块里拎出来,却是一个小小的油布包。拨开那层油布,里面是一条白绢,上面竟然还有字。
离别酒,将行舟。暖风拂岸追杨柳。
簪花抖,强欢颜,一杯离绪,哽咽喉头。
愁,愁,愁!
泪空流,人渐瘦,浓春一别难聚首。
相思烙,年华老,恰似庭阁,黄花寒秋。
落,落,落!
是谁将这条白绢埋在花下?是谁写下这悲伤的词句?
一定是在闺中等待情人归来的女子。
相思始终烙在心头,年华却已经逝去,就好像秋天庭院里的菊花,落了满地的萧索,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老去,继续等待远行的情人。
这是何等的寂寞,何等的忧伤?可是江湖中这样的事情岂不是每天都在发生吗?
年轻的剑客,离开温柔的情人,独自去闯荡江湖,快意恩仇,可是他的情人却在等待中一天天老去。
他忽然感觉到一阵难过,就好像一双寂寞忧伤的眼睛正静静的望着他,幽怨而沉默。于是,他仔细地看了落款,晴子于西湖红叶山庄字。
想必一定是玲珑剔透的聪慧女子。
可是聪慧的女子往往敏感,往往更容易受伤。
偏偏还是一个痴女子,明明知道秋天有多么萧索,还是要度过,明明知道等待会多么寂寞,却还是要继续,这实在是一件万分残忍的事情。
明知道也许这样的等待没有尽头,却还是一意的等下去,忍受着相思的煎熬寂寞的侵袭,执著的等,痴痴的等。一个原本美丽娇艳的红颜变成了鸡皮鹤发的老太婆却还是在等。
这样的景象多么令人感慨,甚至令人揪心!
他将白绢小心的收在怀里,重新上马赶路。可是他的胸口已经没有豪气干云,只剩下淡淡的忧伤。
他想起了大漠里寂寞的风铃声,可是那里没有人等他,只有一串风铃,在风里轻轻的晃动发出优雅清脆的声音。
虽然那里没有红颜,但他还是开始想念那粗糙的小屋和风铃空灵的声音。他要尽快找到那个叫做流川枫的人,还有关于七里香的事情。
于是,他策马扬鞭,加快了速度。
一品居。
酒楼里人来人往,最高兴的自然是老板。
而客人们一样很高兴,辛苦工作了很久,终于能带着一家老小来酒楼看看风景喝喝酒,男人们觉得很自豪,嗓子也要比平时响亮许多,女人们多半是打扮过的,这天对于她们来说不用煮饭洗碗,更不用被婆婆挑剔饭菜是不是可口,实在是一个节日。而老人们为自己有这样一个好儿子而感到骄傲,孩子们则因为觉得新鲜而一刻不停的好奇张望。
还有形形***的人因为各种不同的理由来酒楼,多半他们的心情也是愉快的。人在愉快的时候,声音不免会放大许多,所以酒楼往往会很热闹,而热闹的地方也会是消息流通最快最多的地方。所以,酒楼里也往往是江湖人出没的地方。
楼上靠窗的一桌客人显然就是江湖中人,两个大汉穿着劲装带着武器,说话肆无忌惮,唯恐别人不知道他们是在江湖里混的,一个穿长衫的中年人看起来很和气却带点谦卑的表情,还有一个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穿着白色的长衫,脸色苍白,神情冷淡,一直沉默着,听着其他人的话,并不插嘴。
中年人故作神秘地说,“你们可知道已经数十年没有消息的流川枫又重现江湖了?出手还是像当年一样狠辣,传说‘蓝鹞’ 池上亮二连他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就一命呜呼了。最可怕的是,他竟然连武器都没有用。”
一个大汉接着说,“但又有传言说,流川枫只是为了一千两银子就杀了池上,指使他的人是池上的对头永野满。难道现在流川枫也开始做没本钱的***了?”
“当然不会。”中年人面容一肃,“永野只是叫了他的名字就被割了舌头。当年的‘无双公子’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无双公子?”原本沉默的年轻人忽然发问,打断了中年人的话。
中年人看起来对这个沉默的年轻人很是顾忌,连忙回答,“无双公子就是流川枫,十六年前流川枫的无情,无敌名动武林,被称为‘无双’,其实原来的意思是‘双无’。”然后,中年人感叹一声,“当年他的名声和武功也的确可是算是举世无双了。”
那年轻人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但后来他不是也失踪了吗?”
中年人立刻陪着笑脸,“是啊是啊,现在说他重出江湖也只是江湖传言罢了,说不定这个人早就死了。而公子正如日中天,就算他复出也是比不上公子的。”
年轻人的脸色缓和了起来,但还是冷冷地说,“这个人倒有一件事做的不错,说错话的人留着舌头实在是一件多余的事。我也随时可以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顿时,中年人和两个大汉一下子噤若寒蝉,年轻人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就在这时,他们忽然听到了一声冷哼,声音并不大,却已足够让他们听得很清楚。中年人的脸色骤变,年轻人原来苍白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厉声喝道,“谁?是谁在这里?”
话音未落,已经有一个酒杯堵住了他的嘴。谁也没有看到这酒杯是从哪里飞出来的,酒杯没有碎,里面甚至还有酒,而且是一品居里最好的竹叶青。年轻人涨红的脸又一下子失去了血色,变得像纸一样苍白。
一个人慢慢地站起来,往桌上丢了块碎银,像是要离开的样子。每个人都盯着他看,事实上他并不是一个很奇怪的人,甚至长得还很英俊,身材也很挺拔,衣服虽然已经旧了但却看得出质料很好,裁剪也很合身。但人们看着他也并不是因为他很英俊很吸引人,而是因为他的桌子。
桌子上只有一个筷桶两样小菜一壶酒一双用过的筷子,没有酒杯。
酒杯在年轻人的嘴里。
年轻人死死地盯着他,他却面无表情地从那桌人旁边走了过去,连眼角都没有瞟一下他们。
年轻人眼中出现了杀气,手刚抬起来,却被中年人拼命拉住。等到那个人下了楼,出了酒楼,中年人才松开手,因为紧张,他的额头和手上全是冷汗。
年轻人显然很不满,“你刚才为何要拉住我?”
中年人眼中的恐惧之色还未退去,“因为刚才你若动了手,那你现在就已经是个死人。”
年轻人似乎想反驳,却又想起刚才的酒杯之辱,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话。
一边的两位大汉对望了一眼,其中一个抖着胆问,“莫非,那人就是……”
不错,中年人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他就是,流川枫。”
西湖畔。
他慢慢地走,走得很稳也很轻,决不肯浪费一分力气,除了钱,他对什么都很节约。
因为缺钱,他先卖了马,然后卖了剑。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心情。
天气很好,天空像洗过一样蓝,云很少很轻,湖边的杨柳轻轻地摇晃。他想起了那首词上的句子,正是“暖风拂岸追杨柳”的季节。
他的心情很好,也许这也是他刚才只是小小的警告了一下那个狂妄的年轻人而没有杀他的原因。在风景如画的地方,他似乎也不愿闻到血腥味。
五月浓春。
他已经到了杭州西湖。
一路上,他已经无数次的听别人描述他为了一千两而杀人的事情,只不过所有人都把他当成流川枫,他几乎自己也要以为自己就是流川枫。
除了这件事之外,江湖中还有一件事让他听了无数次,他因此推断这是一件轰动的大事。
红叶山庄的庄主嫁女儿。
虽然听起来只是一件很普通的事情。女儿大了自然是要嫁人的,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但是这么一件寻常的事能在江湖中传得沸沸扬扬必然尤其不同寻常之处。
原本这件事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他想起了白绢上的落款“晴子于西湖红叶山庄字”。
西湖的红叶山庄,晴子,那盆七里香,究竟有什么关系?
红叶山庄庄主的女儿是不是就是那个叫做晴子的女人?
晴子是不是就要嫁人了?
她是不是知道七里香的花盆里有她的词?
是不是她把词埋在花盆里?
七里香是不是就是她送给他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是不是知道他的过去?
她是不是也认识流川枫这个人?
红叶山庄。
在江湖上,红叶山庄绝对算是一个著名的地方。只要是江湖中人都知道西湖畔的红叶山庄,也知道红叶山庄的庄主安西光义是江湖中最受人敬佩的长者之一,更知道安西庄主的几个子女都是人中龙凤,三个儿子分别是江湖中最有权力,财力和势力的人,而两个女儿彩子,晴子更是难得一见的美人。
这次要出嫁的是大女儿彩子,但她的夫婿究竟是哪个幸运的人,谁都不知道,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想要娶她的男人可以从杭州一直排队排到洛阳,安西老爷子从来不为她嫁不出去而头疼,他头疼的是究竟把女儿嫁给哪位少年俊杰比较好。
正如穷人担忧的是有没有饭吃,富人则每天绞尽脑汁想吃些什么新花样。
这样一拖再拖,眼看女儿已经到了非嫁不可的年纪,安西老爷子决定让女儿亲自挑一个合心意的乘龙快婿。
彩子***招亲的事情也就这样传遍了江湖,所有自以为是出类拔萃的英雄豪杰都赶来西湖红叶山庄,尚未成亲的过来碰碰运气,已经婚配的也来凑个热闹一睹芳容。
于是杭州城一下子挤满了江湖人,所有的客栈旅馆全部爆满,乐得老板们合不拢嘴。不过这些都是看热闹的人。真正有身份有地位的客人们都住在红叶山庄里面,也只有这些客人才能进去,红叶山庄并不是菜市场而是一个高尚华贵的庄园,能进去的人一定要与之相匹配才行。
如果是没有名气没有身份的人想要进去,门口训练有素的家丁会彬彬有礼地问清楚来意,然后进去转达。通常他们都只能在红叶山庄的门房里喝茶,然后得到合理的回答,并不能进去看到里面的情况,只能在门房得到周到的招待。
如果是厨师,木匠,帮佣,则会被带到不远的侧门进去,虽然走的是侧门但是家丁们的态度温和有礼,决不会让人感到一丝轻视怠慢。
这就是安西老爷子的处世方式,平易近人却又高高在上,无论多么卑微的人来请他帮忙多么琐碎的事情,他都会为他们公道地解决,但是他们并不能亲眼看到这位在他们心目中如同神明一样的长者。
在江南的普通百姓心里,他就是一个和善仁慈的老人,但又有着极其崇高的地位,神圣不可侵犯。
他也对这样的状态很是满意,他几乎已经成了一个万人崇拜的偶像,经常有人在庙里给他建一个长生牌位,感谢他的帮助,为他烧香祈福。
所以,樱木花道想要进去的时候,也遭到了家丁礼貌的盘问。
“请问这位公子,您是不是有红叶山庄的请柬?”
“没有。”
“那么,您是来参加招亲的吗?”
“不是。”
“请问您的来意是……”
“我来找晴子。”
“请问您找二***什么事?二***身体抱恙已久,恐怕不能会客,公子若有什么事情,小人会代为转告。”
“不用了,我要亲自问她。”
“可是……”家丁面露难色,这位客人虽然看起来气宇不凡,却实在不是江湖上的名人。但凡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他们早就已经烂熟于心。
就在这一恍神间,他发现原本就在眼前的客人已经不见了。他只能苦笑,这年头奇怪的人实在是不少。
在这个家丁苦笑的时候,樱木花道已经到了通往大厅的必经之路上。周围的花丛已经开满了花,树木也郁郁葱葱,就好像是一般生意人的豪宅。
忽然从花丛树影中窜出了三条人影。一律青色的衣衫,手中一柄青色的剑,几乎分不清是剑是人。
三个年轻人,轻功已经练得很不错,看起来剑术也不差,却是家奴打扮。
其中一个冷冷的说,“你若现在退回去还来得及,我们绝对不会伤害你。”
岂料樱木花道也用同样冷冷的语调说,“你们若现在退回去也还来得及,我也绝对不会伤害你们。”
刚才说话的那个年轻人一下子涨红了脸,狠狠的一剑刺去。他虽然生气但手还是很稳,出手也很快很迅速,一剑刺去的角度刁钻狠毒,一般人绝对避不开。他的脸上已经开始微笑,他料定那个狂妄的陌生人会得到血的教训。
但就在他的剑尖还差一分就要碰到那个陌生人的时候,那个人忽然轻轻一闪就躲开了,轻轻松松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一剑刺空,心往下一沉,却不慌乱,在空中转了个身,继续向他刺去,没想到,他的招式还未用老,那个陌生人只是轻轻的碰了他一下,他手中的剑就飞了出去。
剩下的两个年轻人脸色骤变,双双拔剑,前来助阵,可是陌生人依旧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是因为他不在乎,还是因为他已经看到了主人的身影?
当两柄几乎都要穿透他的胸膛的时候,忽然传来一声喝,“还不快住手,还要人家把你们的剑都飞出去才高兴吗?”
一个年纪并不大的男子慢慢地走过来,三个年轻人立刻低着头往花丛树影中一窜,连树叶都没掉几片就消失不见了。
樱木花道慢慢地转过身,那男人看到他立刻显出一脸吃惊的样子,然后激动的晃着他的肩膀,“流川!流川!你真的回来了!”
樱木花道满脸疑惑地看着他,他连声叫着说,“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三井啊!”
樱木这才知道他就是安西的三儿子三井寿,不知为什么,他对这个人一点都不反感,于是他只是淡淡的说,“阁下也许是认错人了,在下樱木花道。”
三井皱了一下眉头,并没有说什么,松开了双手,然后恢复了常态,“抱歉,让阁下见笑了,请里面坐。”
大厅里,坐在上首的自然是安西老爷子,其余二人自然是赤木刚宪和木暮公延。那两人看到樱木的时候,发出了和三井一样的惊呼,就连安西老爷子的脸上也出现了诧异之色。
三井清清嗓子,朗声说道,“这位是樱木花道公子,颇似一位故人,孩儿想请樱木公子小住几天。”
安西老爷子微微的笑,“好,那你就去安排樱木公子的住处吧。然后转向樱木,不知樱木公子来红叶山庄有何贵干?”
樱木并不说话,而是从胸前取出一块白绢,交给三井。三井脸色又是一变,迅速地递给他的父亲。
安西老爷子却神色不变,将白绢还给樱木。
“那就带这位樱木公子去冷月轩吧。”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人老了,就特别容易累,岁月不饶人啊!”说着,慢慢地离开了大厅。两位少爷也随即跟了上去。
三井勉强笑着,“请。”
路上,三井解释着他刚才的失态,“冷月轩是舍妹的住所,让樱木公子住在那里,实在是……”
“是晴子吗?”樱木冷冷的打断。
“是的。”
到了冷月轩门口,三井认真地看着他,“又问了一次,你真的不是流川枫吗?”
“不是。”他的***坚定。
三井叹了一口气,“好吧。樱木公子请进,恕在下怠慢,不将舍妹引见了。”
冷月轩。
安静的好像没有人住的样子。他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里面的摆设很简单但是很精致,无疑是住了一个女孩子。但是里面没有人。所有的房间里面都没有人。
他便走到花园里来,顺着一条幽静的小道,慢慢地走到一片枫树林里,春天的枫树叶是绿的,并没有红叶,但是可以想象在深秋的时候,这里会有多么美,又有多么寂寞。
在树林里竟然还有一个石桌和几个石凳,竟然还坐了一个人。
一个白色的人,一个女人。
白衣女子背对着他,似乎在专心写着什么,黑色的长发及腰,未加任何修饰。他故意踩断了一根树枝,发出了些声响。
那女子果然转过头来,一张素面朝天却无懈可击的脸。
似曾相识。
他掏出那条白绢,“是不是你写的?”
她却不接,恨恨道,“你终于回来了,你一点都没变,可是我却老了。为什么你还要回来?为什么你没有死在外面?”
他还是面无表情,“这是不是你写的?”
“你连我的字迹都已经认不出了么? ”
“是不是你把这白绢埋在七里香里?”
“是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难道不知道吗?你难道是头猪吗?”她美丽的脸庞因为愤怒而涨红。
“我想你认错人了,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面。我是樱木花道,并不是你们以为的流川枫。”
“你是樱木花道?”她的脸又恢复了苍白,冷冷的说,“你当我也是猪吗?樱木早就死了,就是你亲手杀了他!”
她流着泪尖叫起来,“是你,是你杀了樱木!你亲手杀了我的弟弟!你这个杀人凶手!”她忽然又软下来,喃喃道,“可是为什么我喜欢的人,还是你呢?”
他看着满脸泪痕的她,胸口涌上一阵从未有过的怜爱和疼惜,他轻轻的托住她纤细的腰肢,温柔地看着她。
她明亮的眼中又有泪流下,“如果当初你也能这样温柔地对我,我们又怎么会分开呢?”
他不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更紧地抱住她柔软的身体。
她喃喃道,“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我知道还是喜欢我,对吗?”
“是的,我喜欢你,一直喜欢你。”他情不自禁地应答。
“我也是,就算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我也只喜欢你。”她的语气轻柔而幸福,仿佛是热恋中的女子。
而此情此景,谁又能说不是呢?
她的脸上飞起了红晕,目光如碎银般迷人,痴痴地看着他,她就靠在他怀里,她的身体很软很香。
他的心跳得很快。
她的目光越来越炽热,依旧痴痴地看着他,这样迷人的女子,有谁可以拒绝呢?
樱木就可以。
他突然一把推开她,冷冷道,“你不是晴子。”
她几乎被推倒在地,模样楚楚可怜,“我怎么会不是呢?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狠心。”
他却一眼都没有看她,“你绝对不是晴子。”
“为什么?你连我哥哥都认不出了,还会记得晴子吗?”她忽然变了一个样子,刚才柔弱的样子完全不见了。
“会写出那样的词句的女子,绝对不会像你这样热情。”他还是冷冷地说。
“是我低估你了。”她的口气也变得冷漠,和刚才那个投怀送抱的女子完全判若两人,现在的她,看起来高高在上,神圣而不可侵犯。
他却依旧没有反应,而是径自向树林深处走去。
“我劝你,不要去打扰她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已经快要忘了你,你又何必再去招惹她。更何况,就算看见了,也得不到你要的结果。”白衣女子在他身后大声地说。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走。
白衣女子在他身后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这又何苦呢?”
“让他去吧,彩子。事情总是要有个结果的。”刚刚明明已经离开的三井,不知从哪里现身。
“也许你说的对啊。事情总是要有个结果的。”彩子又叹了口气,目光仍怔怔地看着林子的深处,“这么多年了,她到现在还什么都不肯说,今天看到了这个人,但愿能把心结都解开。”
“你说,流川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三井也看着那个方向,蹙眉问道。
“我刚刚试探他的时候,几乎以为就要成功了。虽然终究还是被他发现了,但那只是因为他一贯的敏锐,绝不是因为记忆。”
“这么说来,流川是真的忘记了过去。这家伙,又何苦呢?”三井长长的叹了口气。
“他以为他是樱木,可是真正的樱木再也不会回来了……”彩子明亮的眼睛里似有泪流下。
三井轻轻揽过妹妹的肩头,不再说话。
他继续往前走,忽然听到一阵幽幽的琴声。琴声幽怨,萧索,似乎周围已经不是五月浓春,而是十一月肃杀的深秋。
顺着琴声走,终于看到一个女子,同样黑色的长发及腰,未加任何修饰。
他不敢打扰她,安静地站在那里,专心地听。
一曲终了,女子抬起头,一样是素面朝天的脸,眉宇间却比刚才的女子多了几分淡淡的忧伤,五官似乎比刚才的“晴子”更加精致,脸色却是一种奇异的苍白。
樱木走过去,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把那条白绢放在琴旁。
那女子轻轻地把白绢拿起来,幽幽地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白绢依旧,可是人却已经变了。”
“为什么不怪我?”樱木忽然问了个奇怪的问题。
“你果然变了,以前你绝对不会说出这种话来。你真的都不记得了吗?”
“是的,我甚至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谁。”
“没关系。你一定会想起来的,关键只是在于你愿不愿意去想。”
“我当然愿意想起来。”
“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会过得比较快乐。”她幽幽的说。
“但是,一个人肯定会有需要承担的事情,没有过去的人,往往就能逃避责任。我不想逃避我所应该承担的责任。”
她美丽的眼睛里忽然隐隐泛出泪光,“是的,你从来都不愿意逃避,而且你总是承担那些本不应该是由你承担的责任。”
“如果我真的向你所说的那样,我一定无愧于心,那么,我就更加没有逃避的理由了。”
她终于轻轻转了个身,“跟我来吧。我带你去看他。”
看他?看什么人?樱木心里疑惑着,脚步却毫不迟疑的跟上去。
树林比他想象中还要深些,越到深处便越是安静,但再深的林子也总会有个尽头。
晴子终于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他。她的表情已经变得很严肃,严肃得几乎已经接近悲哀。
她的手往右面指了指,顺着她所指的方向,他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圆形的坟墓。
他没有走过去,他的心里忽然有种很沉痛的感觉,沉痛到让他不敢走过去。
“他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等了你十六年。”晴子缓缓地开口,语气轻柔却带着说不出的哀怨。
他慢慢地走过去,走到墓碑前面,缓慢而凝重地伸出手。
他的指尖终于触及了这块墓碑。
樱木花道之墓。
看清墓碑上的字的一瞬间,他的胸口忽然无法抑制地撕裂般的疼痛起来,痛到他几乎站不住身子。
他扶住墓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晕厥,其实是上天赐给人类的许多种恩惠之一,人们在遇着自己不愿做,不愿说,不愿听的事时,往往就会以“晕厥”这种方法来逃避。
而逃避,几乎就是人类的本能。因为不愿接受事实而昏厥是逃避,看到可怕的事情而闭上眼睛,也是一种逃避。
每个人都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而逃避,区别只是在于有些人逃避一阵子之后,重新站出来面对,而有些人就逃避了一辈子。
那个时候,他扶着墓碑,唇边还有一丝鲜血。
晴子几乎以为他马上就会昏过去不省人事。
可是他闭上眼睛之后,很快就睁开,死死地盯着墓碑,声音沙哑,“里面的人是谁?”
晴子的眼睛里已经充满了泪水,眼前的人就和十六年前一样勇敢,无论要面对的事情有多可怕多残忍也不愿逃避,所以这个人才值得自己喜欢这么多年。
她的心里已经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感动,她柔声说道,“你真的不记得了吗?里面是我的弟弟花道,樱木花道。”
女人的心思总是难以揣测的,她们对一个人的喜欢往往不分时间场合,说喜欢就是喜欢了,无论这个人的身家背景,也不管这个人做过些什么事情。哪怕这个人是自己的杀父仇人,她们决定去爱的时候也只不过犹豫个半刻,最终还是会义无反顾地去爱。
有很多女人甚至在那个男人用剑指着自己的咽喉时就在一瞬间爱上了他。
可是男人却不一样,他们若是被人用剑指着咽喉,那时唯一的想法不是求饶就是反抗,绝对不会想到不相关的事情上去。
所以他并未察觉,而是继续问,“那么我是谁?”
晴子继续柔声说道,“你是流川枫,名满天下的无双公子流川枫。”
“流川枫,流川枫。”他喃喃地念了两遍,似乎在确定什么,眼神迷惘,忽然又清醒过来,下结论似地说,“我是流川枫,里面躺着的人才是樱木花道。”
他的嘴角开始弯一个弧度,他开始大笑起来,“我是流川枫!樱木花道已经死了!”
笑声撕裂般的沙哑,虽是在笑,却是说不出的悲怆。
晴子的眼中充满了恐惧之色,似乎在害怕眼前的人会突然发狂。
但他终究没有发狂,只是仿佛因为刚才的大笑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他看着晴子,干涩而艰难地说道,“带我走。”
带我走。
而不是我要走。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只是知道了一个不认识的人死了而已,为什么会连离开的气力都失去了。
晴子走过去缓缓地扶起他,好看秀气的眉紧紧地皱起来,他虽然偏瘦一些,但毕竟身材高挑,所以晴子难免会觉得沉重。
但此时晴子皱眉并非是因为肩上的沉重负担。她扶着他离开的时候,轻轻道,“你就算不记得他是谁,也会那么难过吗?”
冷月轩。
流川坐在床边,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又似乎在挣扎着什么。
已经过了三更。
他还是保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
忽然,他动了。
之前他还像一座雕像,可是现在他却像一头豹子,动作迅速而轻盈。
而且是已经确定了猎物的豹子。
他没有停顿地前往树林深处,好像一旦停住了,就会错过些什么失去些什么。
一直到树林的尽头那个小小的坟墓前才停住。
墓碑上血迹斑斑,是他白天在这里吐的血。
他伸出手,仔细地,温柔地抚摸这块墓碑,擦去上面的血渍,然后顺着碑上的字迹,慢慢地用手指描出“樱木花道”的笔画。
划下最后一笔。他忽然绕过墓碑,径直走到那个小小的坟墓前,把全身都扑上去,奋力地拨开泥土。
他身边已没有剑,随身也没有带任何铲子之类的工具,所以他用的是手。
用双手奋力地拨开这已经沉积了十六年的泥土,似乎要拨开一个沉积了十六年的秘密。
就在他一心一意地做这件事的时候,离他不远的一棵枫树上,站了两个人。
两个也许在以前和他很熟悉的人。
现在这两个人正认真地看着他,一个问,“他现在做什么?”
另一个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好笑,但还是忍着笑意道,“看样子,是在挖坟。”
“我当然知道他在挖坟。我的意思是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那就要去问他了。”
“我们要不要下去看看?”
“好像应该下去看看。”
“你先下。”
“为什么不是你先下?”
“果然是生意人,一点都不肯吃亏。”那人埋怨道,最后终于妥协,“那就一起下。”
“好。”
于是两道身影遍一前一后地落下去,明显地可以看出来前面的那个轻功显然更高一筹。
前面那人站定了,一边往前走,一边朗声叫道,“流川公子。”
流川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见是白天领他进来的三井,也不应答,而是继续挖。
在别人的家里,半夜三更不睡觉,跑出来挖坟,而且挖的还是人家弟弟的坟,被人家当场逮到之后,竟然毫无反应,继续挖。
这么绝的事情,大约也只有流川一个人才做得出来。
三井看流川没反应,一时之间倒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这么任着他挖自己亲弟弟的坟。
这时候,落在后面那人也慢慢地走了过来,看着三井微微摇了摇头,温和地笑道,“如此月明之夜,公子夜半出门不欣赏这月色,反倒在这密林里久久逗留,做起了这‘刨根问底’之事。不知为何?”
挖坟,无论是谁在挖坟,挖的是谁的坟,都不是一件文雅的事情。但这人却用“刨根问底”一词轻描淡写又不失文雅的带过。
能够把一件很不文雅的事说得很文雅,也是种很大的学问。更何况此人看着别人挖自家兄弟的坟墓竟然还能面带笑容,又让人不能不佩服他的气度。
这个人,当然就是红叶山庄的二公子,木暮公延。
流川终于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文弱秀气看起来像个读书人的木暮,冷冷道,“我还活着,他就不会死。”然后便回过头,再也不理睬这兄弟二人。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三井看着木暮,似乎在说,这人已经想起来了吗?
木暮动了动嘴唇,没说话,但眼里也满是怀疑之色。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一种是流川到现在还认为自己是樱木,所以他的意思是他就是樱木,现在他既然活着,那么樱木自然也活着。他半夜挖坟只不过是想知道里面的人是谁,谁竟然敢冒充他。
另一种解释就是,流川已经知道里面躺着的人是谁,而且里面的人和他的关系很亲密,亲密到要同生共死的地步,如果这么理解的话,流川的话更多像是一句承诺,现在他的所作所为只不过要证明这句承诺的可靠性。
但这两人谁也不敢确定流川指的到底是那种意思,于是也就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继续挖。
愣愣地看了一会儿,三井耐不住性子了,居然上去帮忙,一边口中还叫道,“快过来帮忙,你这个只会读书的生意人。”
他口中说的,自然是木暮。
江湖人皆知红叶山庄二公子木暮公延,个性温和,自幼熟读诗书,虽然武功比起两个兄弟来略显不济,但学识却是超人一等。但令人费解的是,这么个温和平实的读书人没有去考功名,反而去做起了生意,并且做得还很不错。安西老爷子引以为傲的三子中,最有财力的那个,就是这文质彬彬的浑身毫无铜臭气的书生。
所以他的弟弟三井,才会戏称他为“只会读书的生意人”。
木暮听着三井这么一叫,便也满脸笑意地走过去,竟然还真的开始帮忙起来。
红叶山庄的两个少爷竟然在半夜里帮着一个外人挖自己弟弟的坟,这件事要是传出去,一定是江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三井越想越觉得好笑,笑道,“人生难得碰到这么绝妙的事情,若是身边有酒,就当浮一大白。”
木暮只是温和地笑笑,流川则根本不理他,一心一意地往下挖。
三井倒也不以为意,一边手上卖力,一边嘴上也不闲着,“我也是头一次跑到这里来看花道,没想到第一次过来,就是来挖坟。”
流川听了这句话,似乎受了什么刺激,精神一振,更加拼命地挖了起来。他的手指早已经挖出血来,可是他完全不在乎,反而挖得越发努力。
终于,在这三人努力下,终于挖到了棺木。
刚才还拼命急着挖的流川,现在却迟疑了起来。帮忙的兄弟二人,已经退到一边,袖手旁观。
流川一咬牙,猛地把棺盖揭开。
里面却没有骨骸,只有一束头发。
长长的,干枯的,红色的头发。
流川颤颤地伸手,抓起这束红发,颜色已经失去了原来的鲜活,但可以想象没剪下来之前会是红得如何耀眼。
旁边木暮脸上已经没有笑容,紧张地问三井,“是花道的头发吗?”
木暮的武功不济,并不如三井流川可以在夜间仍可如白日般清楚视物,故有此一问。
三井面容一肃,“是的,就是花道的头发。”
木暮的表情顿时变得说不出的复杂,又喜又忧。
而流川紧紧地抓住了这束红发,捏得手指的骨节发白,然后缓缓地,舒了口气似地道,“我还活着,他怎么会死呢?”
忽然间,一个声音轻笑道,“三位可是将这‘刨根问底’之事做完了?”
那声音脆生生的,如同西湖下刚挖出来的莲藕。随着声音走出来的人,也比莲藕干净不了多少。
如果她身上没有那么多泥,那她就是个完完全全漂漂亮亮的女人。不过就算她现在身上全是泥,那双灵动的眼睛也在告诉着别人,她长得绝对不难看。
“哎呀,我说彩子,难道你是到西湖底去挖莲藕了吗?雅兴倒是好的,只可惜时间不对。”三井率先笑道。
流川也已经认出这个浑身是泥的女子就是白天冒充晴子的女人。他的眼睛眯了一下,这女人已经在他面前出现了三种样子。
“我可没三位那么好的雅兴,本***刚刚去会了朋友。回来的时候听得树林里有声响,才来看看,没想到看到这么绝的事情。”彩子的表情好像铁杆票友看到了名角的表演。
“你的朋友?不知是鳖呢?还是泥鳅?”三井继续调笑。
“是和光的人吧。”一直含笑不语的木暮突然插嘴。
“如果二哥能分一点聪慧给某人,那么世上就少了一个只知道泥鳅的草包了。”彩子叹道。
三井也不恼,笑道,“就算他给,我也不要,什么都知道了,人生岂非无趣得很!”
这兄妹二人斗嘴间,木暮含笑对流川解释,“和光是江南第一大水上帮派,一向和红叶山庄关系甚好,舍妹刚才想必是去了西湖底拿他们传过来的消息。”西湖水浅,三尺以下就是泥藻,潜水下去并不是什么难事。
流川微微点头,道,“其实你不必告诉我。”这种事通常是秘密,何必要对一个陌生人讲。
木暮笑道,“十六年前你就知道了,我只是再说一遍罢了。”
三井似乎已经耐不住性子,“有些什么消息?”
彩子拿出一个不知是什么材料做的小盒子,打开来取出一张纸递给三井,正色道,“和光大当家的,已经回来了。”
三井顿时又惊又喜,连说话都顾不上了,就往树林外跑。
“你要去哪?!”彩子脆生生的声音喊起来。
“去喝酒!人逢喜事,无酒不欢!”清亮的声音远远地传过来,那人似乎已经出了这树林。
“真是个酒鬼,不知怎的就是醉不死他!”彩子笑骂道,然后转向流川,“你都想起来了?”
流川点点头,又摇摇头。
彩子叹口气,“这不说话的毛病,到现在还是老样子。”
流川冷冷道,“想起了他是谁,却想不起什么事。”
然后又接着问,“你们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知道的,大概还不如三雅园里说书的王伯知道得多。”
“为什么?”那不是你们的弟弟吗?
“因为我们这些人之中,只有晴子才知道所有的秘密。可是十六年来她什么都不肯说,甚至连家人都不肯见,只有我才能来这冷月轩看看她。二哥和三哥都是头一次来这里,所以才陪着你疯了这大半夜。”
“为什么?”为什么不问?
“因为每个人都有权保留自己的秘密,只要这秘密不危害公益,谁也没有权逼他说出来,就算是最亲的人也不能。”木暮道,态度还是同样的温和,可是言语中却是说不出的坚定。
流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随即握着那束红发,慢慢地走了出去。
那兄妹二人也不问他要去哪里,只是目送着他离开。
良久,彩子问,“他能想起来吗?能找到花道吗?”
木暮微笑道,“无论什么样的门,都能推的开的,就看他肯不肯去推,上不上去推而已。他既然已经决心要找了,就一定找得到。”
人类有很多弱点,花钱摆派头无疑是人类的弱点之一。所以特别贵的地方,生意总是特别的好。
三雅园并不是西湖畔最好的酒楼,却是最贵的一家。来三雅园的客人通常都是杭州城的名流或者江湖中的豪客。
这一点,在三雅园里说书的王伯最是清楚。那些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给起小费来有时候甚至比在其它酒楼里说一个月的书还要多。
今天一早刚刚开张,三雅园里就热闹了起来。
先是已经喝了个半醉的红叶山庄三公子跌跌撞撞地闯进来,吵着要上酒。因为是熟客,伙计决计不敢怠慢,于是现在三井少爷已经抱着酒坛子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
后来,来个潇洒俊逸的公子,似乎是和三井公子是旧识,竟然在同一张桌子落座,让小二擦了桌子叫了酒菜,只管自己吃喝,也不叫醒他。
再后来,又来了个相貌不凡的公子,进门也不叫酒菜,反而径直走到王伯面前,目光微微闪动,似乎已将王伯打量了一遍,然后道,“你就是说书的王伯?”
“小人正是。”王伯似乎被这客人散发出来的寒意吓到,有些哆嗦。
“你能不能说十六年前的江湖事?”
“小人可以,不知公子想听那一段?”
“流川枫和红叶山庄的故事。”
“这个……”王伯微微一怔,偷偷地往三井那桌看过去。毕竟故事里的人就在身边,又是江湖上的大人物,这么个说书的老头决计得罪不起。
三井自然是毫无反应,但同桌的公子却微微笑道,“但说无妨。”
虽然只是这么微微一笑,但这笑容却有着奇异的安定的力量。
于是,王伯定了定神,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说了起来。对面的公子竟然屏气凝神地听得仔细,就连与三井同桌的公子也饶有兴致地留神听了起来。
十六年前。
红叶山庄。
庄主安西光义收到了一封奇怪的战书。
四月十六,红叶山庄,与君一战。流川枫字。
短短十六个字,想必下战书的人也一样简单直接。他的武功也必定是直接而有效的。
安西光义的三子三井近日已经在江湖上小有名气,此刻插嘴道,“流川枫就是那个无情无敌的无双公子。他就是通过和江湖上的名人挑战而成名的。”
这样的方法无疑也是直接而有效的,只是通常是出生比较普通,甚至是比较低下的年轻人才会选择这种方法。这样一个出生在名门的年轻才俊其实有更为保守安全的方法扬名。他选择了这种风险性和危险性都极大的方法,就说明他是一个骄傲自负的人,并且有野心。当然这种人往往会有惊世的才华,才敢有如此举动。
安西的脸色凝重起来,沉声道,“晚膳后将他出道至今的挑战名单交给我。”
当安西拿到名单的时候,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他发现这个年轻人挑战的对象包括了黑白两道,无论是哪门哪派,只要在江湖上有一定名气就可能成为他的对手。由此可见,这个年轻人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成名。并且最可怕的是,他竟然没有败绩。
安西意识到这个年轻人一定是一个很可怕的对手。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进入到了备战的状态。
只是那天前来挑战的却是个浑身浴血狼狈不堪的人,只能勉强站立,却还是坚持一战,硬撑道,“在下流川枫,请赐教。”话刚说完,却就倒下,昏死过去。
于是决斗场立刻变为抢救场。那个倔强的年轻人由安西的小女儿晴子亲自照料。而三天后,江湖上传来消息,无双公子流川枫,以一敌八,将来寻仇的八个黑道高手一一击毙,自己也身负重伤,不知所踪。
红叶山庄上上下下一致守口如瓶,绝口不提流川枫前来挑战的事,只说那日并未等到挑战者。以免有不速之客前来造访伤重的年轻人。
流川枫醒来的时候,便看到一个美丽的女孩子,那么温柔,那么细心,就好像春风一样和熙,他的心里很自然的产生了异样的感觉。
而那个女孩子更是在看到他身负重伤依旧如约前来的时候,就已经倾心了。女孩子岂非都是崇拜英雄的?更何况这个英雄还是那么年轻,那么英俊。
流川枫在红叶山庄整整住了三个月,其间,他已经和晴子定下了永不变心的盟约,并且和红叶山庄的三位公子都成了朋友,其中与三井少爷的关系最好,只是偏偏和小少爷樱木花道水火不容。
流川枫失踪三个月后,忽然复出,并且承认自己败给了安西。女婿又怎么能赢了丈人呢?
而红叶山庄里传出安西正式隐退的消息,也是给足了女婿面子。
那个时候流川枫已经成为了江湖中最具传奇色彩的年轻人,无双公子的名号响彻江湖。无数的少女都将他视为梦中的情人,无数的少年都将他视为自己的偶像。
而流川和晴子这对金童玉女也即将择日成婚。
只是谁也没想到,就在婚期将至之时,流川竟和红叶山庄的小少爷起了冲突,晴子***亲眼目睹他杀了自己的亲弟弟,精神受到了重创,从此足不出户。而流川也从此失踪,下落不明。
说到这里,王伯喝了口茶叹道,“真是可惜,一个好好的青年才俊竟落得如此结局。”
“那樱木呢?”那听书的公子目光如炬,冷冷道。
被那带着寒意的目光一扫,王伯又紧张了起来,“应该是死了,但也有流言说其实樱木小少爷尚在人世。”
那公子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在桌上丢下了锭银子,似乎就要离开。
那在一边旁听的俊朗公子忽然叫住他,“兄台留步。小弟对这十六年前的旧事也略知一二,不知兄台可否有兴致听小弟一言?”
那人的脸上还在笑,笑得很从容很潇洒,笑得让人无法拒绝。
所以那个冷酷的公子停住了脚步,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却还是不开口。
那人不以为意,笑道,“兄台请坐。”
等到他坐下了,那人却压低了声音道,“兄台可就是流川枫?”
流川依旧面无表情,“是。”
那人便朗声笑起来,“没想到能遇到十六年前的老朋友。小二,上两坛贵店珍藏的竹叶青来!”
接着又一脚向三井踢去,“酒鬼,有好酒来了,还不快醒过来!”
三井被踢个正着,迷迷糊糊地醒来,看到眼前的两个人,酒意顿时消了大半,“仙道?你怎么在这?流川,你怎么也在这儿?”
仙道笑道,“你这醉鬼,我都坐了大半天了。刚巧在这儿遇上老朋友,才叫你这酒鬼起来喝酒。”
此刻店小二已经将竹叶青送上,三井闻到酒香便什么也顾不上了,猛地吸吸鼻子,大笑起来,“好酒,沾了流川的光,难得能遇上你这种好朋友一起喝酒,人生一大快事,当浮一大白!”说着,已经倒了一碗酒下肚。
对一个喜欢喝酒的人来说,好朋友的意思,通常就是酒量很好的朋友。
果然,这边仙道口中笑骂道,“照你这种喝法,还是去喝烧刀子,别糟踏了这好酒。”但自己的速度也不慢,谈笑间也已经喝了一碗。
只有流川冷冷地看着这二人,一口酒都没有碰。
“流川兄不来上一碗?”仙道给流川倒上一碗。
“我不是来喝酒的。”流川冷冷道。
仙道笑道,“要讲的人,这醉鬼最熟悉,你陪他喝上几碗,他讲起来才来劲。”
流川并不为所动,依旧冷冷地看着这二人。
仙道并不生气,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是转向三井道,“说说那个人吧。”
“哪个人?”三井疑惑道。
“就是让你在十六年前大醉三天的那个人。”
三井叹道,“真是误交匪类,还以为你好心请我喝酒,没想到是在背后算计我。”当即又喝了一碗酒,才缓缓道来,“这个人,是我爹唯一的入室弟子,也是樱木最好的朋友,水户洋平。”
流川一怔,想起了在大漠每三个月给自己送一次食物的沉静男子,暗道,竟然是他。
而三井并未察觉流川的神色微变,继续说道,“他也是江南第一大水上帮派和光的大当家。不过当年,他还是当时的大当家的儿子。他和樱木同年,所以关系最好,甚至比我们和樱木还要好。所以当樱木出事的时候,是他带走了樱木。冷月轩里的坟墓也是他堆砌的。他大概就是除了晴子之外,另一个知道内情的人。”
“这样就说完了?”仙道揶揄道,“我以为你会把那些陈年旧事统统说一遍。”
三井喝了口酒,眼睛却亮了起来,“他已经回来了,究竟什么事,还是让他自己说吧。”
“只怕你是知道他回来了,不敢在背后随便说他才是真的。”仙道笑道。
流川看看这两人,忽然拿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
三井微微一怔,继而大笑道,“酒逢知己千杯少!来,继续喝!”
喝过酒的人,说话的声音也特别大,他自己以为是在压着嗓子说话,其实别人已快要被他吵死了。
三井也不例外,此刻三雅园楼上的客人已经被他“赶”的差不多了,连说书的王伯也已经下楼。而他自己尚不自知,一时兴起竟然拿筷子敲着酒碗打拍子唱了起来。
唱的是柳七的《雨霖铃》,“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唱到这一句的时候,好好的一首婉约词,竟无端地被他唱出几分豪气来。
仙道大笑起来,“妙极,妙极。果然是红叶山庄出了名的浪荡子!”
一个人最欣赏的人,本就必定是和他自己同样的人。因为每个人都一定很欣赏自己。
仙道和三井本就有几分相似之处。
而流川皱了皱眉,不说话,径自又喝了一碗酒。
一个店小二急急地上楼来,跑到三井跟前急道,“三爷,二爷说有事找您,请您下楼一趟。”
三井眼珠子一瞪,“让他上来。”
仙道也已经带了几分醉意,起身到窗口向楼下喊道,“木暮兄,既然来了,不妨上来一聚。”
稍稍过了一会儿,楼梯上便响起了不急不徐的脚步声,来人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此刻看着这三人笑道,“原来,仙道兄也在这里,我原先以为只有一个醉鬼在这里发酒疯。”
“不想却是两个!”仙道大笑着接上去,“木暮兄,别来无恙。”
木暮尚未回答,三井已经答道,“有恙,有恙!本来眼睛就不好,现在和阿彩在一起久了,连嘴巴也变坏了!”
木暮依旧笑道,“不但嘴巴坏了,而且就连鼻子也坏了。不然怎么会闻不出三雅园珍藏的竹叶青的香气。我本该知道,三雅园的老板决不会将这样的好酒卖给这个酒鬼。所以一定是遇到酒友了。”
仙道大笑起来,“一年不见,二哥还是和以前一样。来晚了,该罚三杯。”
“咦,我说仙道,莫非你还想来娶彩子过门?怎么连二哥都叫出来了?”三井奇道。
“我这次来纯属看热闹,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仙道急忙撇清关系。
“就算有也没什么关系。”三井大笑道,“最多再让她逃一次婚就是了。”
仙道哭笑不得,道,“这种滋味尝一次就够了。”
然后他用筷子点着桌上先前点的几个精致的小菜,道,“我年轻的时候,桌子上总是点满了菜,恨不得把所有的菜都尝一遍,生怕错过些什么。现在我老了,已经知道了这些菜都是什么滋味,就只想吃自己喜欢的这几个,以前尝过不喜欢的就不会再试了。”
三井叹道,“你不去讲禅还真是可惜了。”
木暮见流川独自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便解释道,“彩子在十年前,曾经和仙道有过婚约,后来不知为何在大婚那天突然出走,隔了半年才回来,这婚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流川点着头,对于彩子做出这种事情来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反而木暮一直处处替他讲解过去的事,仿佛兄长一般,便对这斯文的生意人大大地生出了些好感。
“说到彩子招亲,不知道那个人会不会来。”仙道叹道。
“一定会来。”三井胸有成竹。
“十二年前,彩子第一次逃婚的对象就是他吧。”仙道沉思道。
“对,不过这小子至今还是一片痴情,但愿这次能让他如愿以偿把这母老虎娶回家去,从此就天下太平了!”三井叹道。
“喂,流川。别闷闷地不说话,你也吃过彩子的亏吧。一起来说说,热闹热闹。”三井道。
“我对这些没兴趣。”流川道。
“那你对什么有兴趣呢?”仙道问。
流川眼角往三井一瞥,“我对他大醉三天的事情有兴趣。”
仙道先是一愣,随即大笑起来。就连木暮也跟着一同大笑起来。
流川眼里也似乎带着笑意,懒洋洋地看着三井似乎在说,你究竟敢不敢讲。
三井一咬牙,恨恨道,“连你也被这两个坏东西给带坏了,好,小爷我就说给你听。”
口中说着,眼睛还不忘狠狠地瞪着大笑中的仙道。仙道忍住笑道,“这里最坏的东西恐怕就是三爷你吧。”说罢,又笑起来。
“你已经知道了水户洋平吧,就是这个人。他在十六年前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为了这个道理,我大醉了三天。到现在,我还是觉得很值得。”三井先前的神色还是不情不愿,慢慢地就严肃起来,正色道,“如果你以为,这件事会很好笑,那就错了。”
流川的神色不知不觉变得认真起来,专心地盯着三井。
三井缓缓道,“十六年前,那个时候,就是花道生死不明的时候。我去找了洋平,因为我知道,他一定知道花道的下落,只因为他是花道最好的朋友。他们的感情要比我们和花道还要好,我甚至可以说,只要他活着,就绝对不会让花道死。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去的时候,他正要出远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一定和花道有关。于是我就让他带我一起去,但他执意不肯。无论我怎么逼他,他都不肯。最后他说他要去的地方并不是花道所在的地方,而是去守护另一个人,并且不肯说出那个人是谁。
我当时非常生气,如果他是去守着花道,即使不带我去,我最多也只觉得遗憾。可是,他竟然说,他要去守护另一个人。
这时候,江湖上所有和红叶山庄有几分交情的人全都在满世界地找寻花道的下落。可是他身为花道最好的朋友,竟然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管,跑去看一个莫名其妙的人。
我就和他打了起来,他居然还不肯还手。我已经不记得他那时被我打得有多惨,我只记得他最后对我说,除非我把他打死了,不然哪怕他被我打断了腿,他就算爬也要爬过去,只因为他曾经答应过花道这件事,所以他就一定要做到。无论花道是生是死,这个承诺都会一直有效。”
只听到这里,流川胸口已经有一股气涌上来,虽然朋友两个字的意义他还不能完全了解,因为他已经不记得以前有没有交过朋友。
可是他的那股气已经涌了上来。
一股埋在他胸口的侠气,血气,义气。
那时他几乎就要站起来仰天长啸,才能把胸中的那股气抒发出来。可是他还是没有,极力忍住了,瞪着三井说下去。
“后来,我终于放了他走。放他走的时候我知道,要过很多年才能再看到他。于是我就去喝了酒,当作替他饯行,没想到一喝就喝了三天,醉了又醒,醒了又醉。但三天以后,我醒过来,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也交一个像这样的朋友。这样人生才算是死而无憾了。”
“所以现在三井的朋友可是说是布满天下。”仙道接口说,“只是,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你为何要打他?据我认识的三井寿公子,虽然不是个东西,也经常喝醉酒,但是并不是那么冲动好斗的人。而他又为何不还手?和光那时候的少当家,又是安西大人的入室弟子,功夫应该不弱才对。绝对不会被你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那只因为,我喜欢他。”三井凄凄一笑道。
我喜欢他。
这是一句多么平凡普通的话,世界上每天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说,有些人甚至一天要说好几遍。可是世界上最华丽的情话却都没有此时此刻这简简单单的一句来的震撼人心。
这种为世人所不容的感情,他竟然就这么随随便便说了出来。不怕听的人会因此而远离他,甚至看不起他。这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来面对可能面对的这一切。
他虽然在笑,但是笑得很苦涩。
少女恋春,怨妇恋秋,只因为她们都爱上了一个男人。这个男人让她们快乐痛苦,甜蜜悲哀。
可是那一种真正深入骨髓的无可奈何的悲哀,却只有一个同样爱上男人的男人才能了解。
他已经将这悲哀独自品尝了许多年,一个人心里的痛苦和悲伤,若是被隐藏压抑得太久,总是要找个人倾诉的。但他不能说,所以他就拼命喝酒。
酒唯一比水好的地方,就是酒永远不会使人太清醒。
酒可以让人变迟钝,可是清醒过来之后,痛苦便又变本加厉地席卷而来。于是他只能再去喝酒。
这么多年来,他就是这么过来的吗?现在,他已经不去管什么世俗偏见,或者因为酒后失言,或者因为他实在已经忍受不住,总之,他已经把这个秘密说了出来。
他安静地等着这三个人的反应,无论如何,都是要面对的。
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只听到木暮温和的声音道,“三井,这些年,你为何不早说?”
“原来你这酒鬼,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还有些勇气。”仙道也笑道。
他猛地抬起头,却对上木暮包容的目光和一贯温和了解的笑容。
仙道又用筷子点着菜道,“一个人若是缺少了勇气,就好像菜里没有盐一样,无论他是什么菜,都不能摆上桌子。没想到你竟然还能上桌,只是不知道是醉鸡还是醉虾?”
他心头一热,口中却笑骂道,“我三井再怎么说也是江湖中人,自然是‘醉侠’才对。”
两人便一起大笑起来。
流川胸口又有一股气涌上来。他这才明白,原来朋友除了包括一言既出永无更改的信约,还包括一种伟大的包容和支持。
他又几乎要仰天长啸,但他又一次忍住了,只是用淡淡的口吻说道,“其实,我就是水户去守护的那个莫名其妙的人。”
大漠。风沙。小屋。风铃。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又想起了大漠里寂寞的风铃声和沙子打在小屋上的声音,甚至想起了牛肉汤的味道。
那里没有人在等他。等他的人在江南。足足等了他十六年。
可是他又在等着谁呢?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水户要在那里守着我。他很想大声地说出来。
可是他还没说话,那三个人已经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在说他们什么都了解。
于是流川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倒了一碗酒,慢慢地喝了下去。
“花道他,必然还活着。”三井也喝了一碗酒之后,慢慢道。
“他的确还活着。”仙道看着流川道,“有人曾经和花道有个约定,每五年的一个特定的日子会到一个特定的地方留下一个很特别的记号,代表着他们之间的一个秘密。他告诉我,花道失踪之后,那记号还是在那个特定的日子特定的地方出现。所以他一定还活着。”
三井道,“会不会是别人知道这件事之后留的?”
仙道道,“绝对不会。因为那个记号只有花道和那个人才知道。就连这件事,知道的人也少之又少。”
“那你怎么会知道?”三井奇道。
仙道笑道,“我虽然名声不好,但总算也是个有名的人,有名的人,做起事来总是要比其他人方便一点。”
木暮也笑道,“这件事,我也知道。千真万确。”
三井奇道,“这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知道也就算了,你这个只会读书的生意人怎么也会知道?”
木暮笑道,“我虽然不够有名,但我是生意人,还有不少钱。有钱的人就和有名的人一样,不管做什么事都要比别人方便一点。”
三井大笑道,“怪不得花道失踪三年后,你们两个都打包票说他没死。原来是这个道理。只是那个坏心肠的花花公子不说倒也算了,怎么你也瞒了这么久?”
木暮道,“秘密就和银子一样,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安全。就算要存到钱庄里去,也要找个保险稳当的。你这酒鬼喝醉了便口无遮拦,若是告诉你,还不就等于在门口贴了张布告说‘此地有银三百两’。”
三井不满地埋怨道,“果然是生意人,开口闭口不离银子。”继而大笑着去拍流川的肩,“放心吧,花道那小子还活着呐!”
流川没什么反应,三井也似乎是习惯了,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正打算好好地喝上几碗。
不料,流川忽然站了起来,手里端着一碗酒,“我敬你们。”然后一仰脖子就灌了下去。
为什么要敬这碗酒,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除了敬酒,他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三井一愣,然后摇着头道,“不行,不行,哪有三个人只敬一碗的?一个一个来,三碗,别耍赖!”
流川丝毫不含糊,果真喝了三碗酒。三井和仙道在一旁起劲地跟着往下灌。只有木暮笑着摇头,本以为今天回去的时候至少有两个人是清醒的,现在清醒的只怕只剩了他一个。
喝酒无疑是件令人愉快的事,所以这个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喝酒。
喝酒也无疑是件难以把握尺度的事,所以这个世界上也每天都有人喝醉。
喝醉的人也许未必会觉得有什么麻烦,最多也不过是宿醉醒来后的头疼,疼完了,再照喝不误。
但对于一个清醒的人来说要对着个醉鬼,恐怕就是个大麻烦。倘若醉鬼还不止一个,是三个,那就简直是天大的麻烦。
木暮现在已经无比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点。
如果不是三雅园的熟客,他们恐怕早就被赶了出来。幸好大家都还认识他,就算不认识他,也认识他的银子。这才能让几个小二把这三个醉鬼送红叶山庄。
虽然很麻烦,但他觉得很愉快,能和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一起喝酒,本就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更何况其中一个还是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在一起喝酒的人。
于是他便很愉快地洗了个澡,然后很愉快地入睡。第二天也很愉快地起床,很愉快地用了早膳。一直到傍晚看到三井的时候,也一样很愉快地打了个招呼。
三井显然并不如他那么愉快。喝醉了的人在酒醒的时候,通常都不会太愉快。
他一只手敲着自己的脑袋,苦着脸道,“你昨天为何不拦着我?怎么就让我喝醉了呢?”
木暮笑道,“要不喝醉,拦是拦不住的,唯一的办法就是根本不要喝。”
三井道,“那人生还有什么意义?我看我还是醉死算了。”
“你要是醉死了,那倒是值得庆贺。只怕醉不死你,倒弄了个半死不活,自己什么事都不成了,还得专门派两个人伺候着帮你灌酒。”
三井和木暮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是彩子流川和仙道,三人一起走来。
三井苦笑道,“平时一个彩子就快把我逼得走投无路,现在又来了个帮腔的坏小子,看来我这日子难过了。”说着,便作势要走人。
仙道笑道,“你先别跑,今天可不是我们要来找你麻烦,而是流川要找我们聚聚。”
三井奇道,“流川?那我倒要凑个热闹。”
于是这一行五人,便在木暮的处所围坐在一起。
傍晚时分,太阳已经快要坠下去。有风,但不大,恰好把园子里的花香微微地带进了屋子里。
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没什么多余的东西,连字画都没有挂。但屋子里仅有的几件必备的摆设,却是说不出的古朴雅致。
三井刚一坐下就嚷嚷道,“这里什么都好,又整洁又舒服,只是有一点不好。”
仙道已经接上去,“只可惜没有酒。”
木暮笑道,“果真是两个酒鬼。院子底下有埋了十二年的女儿红,自己去挖吧。”
话音刚落,三井已经如风一般冲出去,不一会儿,就捧着个小小的酒坛子回来,口中道,“你什么就不好埋,偏偏埋个女儿红?你有没有女儿可以做陪嫁。”
木暮笑而不答,而仙道已经笑了起来,“他是没有女儿,可是有个妹妹啊!”
三井恍然道,“怪不得埋了十二年,我说彩子,你从第一次逃婚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啊?怎么到现在还没嫁出去呢?”
“嫁不出去,也不会嫁给你!”彩子狠狠道。
“你嫁给我,我还不要呢!”三井不肯吃亏。
木暮见流川又是一脸迷惘,便解释道,“我们这兄弟妹几人,只有晴子和大哥是亲兄妹,其他都没有血缘关系的。”
“好像是在很久以前,安西老爷子唯一的儿子谷泽不幸早逝,后来安西老爷子便在机缘巧合下收养了几个孤儿。”仙道接上去道。
三井也接口道,“所以,花道以前总是吵着要娶晴子。”
流川微微一怔。彩子见状,柔声道,“我们知道你想知道以前的事,你别急,我们慢慢地讲,你一定一点一点记起来的。”
流川点点头,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彩子道,“酒鬼,趁现在还没开始喝,你先开始讲,免得到后来喝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三井也不推辞,朗声道,“说就说,江湖上流传的那些,昨天流川已经都知道了吧。那我就讲讲你受伤在红叶山庄的日子。”
其实流川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人,并不是晴子,而是一个红头发的男孩。或者说,流川根本就是被这红头小子吵醒的。
他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耀眼的红色,红得就像是太阳一样耀眼眩目。听到的第一句话也不是温柔的问候,而是粗鲁的大叫,“晴子,晴子!那只狐狸终于醒了!”
流川重新闭上眼睛,疑心自己是在做梦。不料,却被狠狠地一拳打在肩膀上,“快醒过来,别装死!”
他顿时立刻就清醒了过来,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看着那个下重手的人,这才看到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大大咧咧地站在他的床头,头转向门外,并未看着他,于是看不清他的脸,只看到满头鲜艳的红发。
他对着门口笑道,“你看,我一来他就醒了。我果然是个天才!”说着转过头来看流川,似乎在看证明他是天才的证据。
流川这才看到了他的脸,神采飞扬的,带着说不出的自信和满满的笑意。然后,才是一个女孩子温柔腼腆的声音,“快去叫大夫再来看看。莫要待会儿又昏过去了。”
“有本天才在这儿,包这狐狸没事!”那红发少年说着,却还是跑了出去。
流川只觉得,他一出去,这屋子就暗了下来,似乎是连光亮都被他带出去了。于是便懒洋洋地又闭上了眼睛,睡了过去。
过了不久,流川只听得那大嗓门又响了起来,“狐狸装死,我再打他一拳就好了!”说着一阵拳风立刻迎面扑来,流川也马上睁开眼睛,自然反应就要躲开。
没想到,那一拳就在面前收住了,接着收起了拳头,一张脸笑嘻嘻地凑过来,“我就知道,再高明的大夫也比不上我的一拳。你说对不对啊?狐狸。”
流川冷哼一声,吐出两个字,“白痴。”
那张原本笑嘻嘻的脸立刻就变了,“你说谁是白痴?!你给我记住,我是天才樱木花道!”
他一只手抓住了流川的衣领,几乎要把他从床上拎起来。
流川却依旧不肯示弱,冷冷道,“已经忘记了!”
那红发少年更加恼怒起来,狠狠地给了流川一记“头槌”。流川只觉得额头一阵剧痛,依稀听得有女孩子的尖叫,然后又昏了过去。
“这就是你们第一次见面的状况了,之后三个月,你们也是如此,不是吵架就是直接动手。闹得整个红叶山庄斗鸡犬不宁。”三井笑着摇头,仿佛又看到了这两人吵架的样子。
仙道突然插嘴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清楚?照你的性子,怎么可能也在旁边守着流川?”
三井面上一红,低声道,“是洋平亲口说的,他说那天他就知道,花道遇上了今生最大的对手。”
“对手?”流川喃喃道。
“何止是对手,简直是宿敌。”仙道笑道,“你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就从来没有太平过。我们刚开始的时候都以为你真的一气之下杀了花道,要不是看到你悲痛欲绝的样子,要不是晴子死死拖着他们,这几个人绝对不会放过你。”
“真的是我杀了他?”流川喃喃自语。
“绝对不是你。”木暮平和地安慰道,“虽然用的是你的剑,但是手法完全不同,如果真的是你下得手,地上绝对不会留下那么多血迹。”
三井接着道,“你的手法通常是一剑封喉,而据晴子说,花道伤的是背部。放心吧,绝对不是你。”
彩子插嘴道,“不过,我倒还真没想到,你和花道这么闹个没完没了的,居然还闹出感情来了。你居然会把他当作最好的朋友。”
流川道,“朋友?最好的朋友?”
三井忽然幽幽地道,“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不是最好的朋友,我只知道你们两个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流川疑惑地看着身边的人,迟疑了片刻,道,“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自己一定能够回想起来。你们能不能告诉我有关他的一些事情,我现在连他是个怎么样的人都不知道。”
三井笑道,“那就要让彩子讲了,花道从小到大的事情,就数她最清楚。”
彩子把眼一瞪,道,“你把我当成三雅园的王伯了吗?”忽地又笑起来,“只是花道的事情,恐怕也真的只有我最清楚了。”
红叶山庄最可怕的人是谁?
最讨人喜欢的人是谁?
最让人无可奈何的人是谁?
统统都是樱木花道。
红叶山庄里的家丁甲说,他是个怪人,长着一头红头发,说话凶巴巴,动不动就给人一个“头槌”,简直比赤木大少爷还要可怕。
但是护院乙说,樱木小少爷脾气是不好,但是心肠很好,经常看到他帮着花匠木匠干活,虽然总是做错事,但是大家都很喜欢他。
这时候丫鬟丙说,樱木少爷总是没大没小的,叫老爷“老头子”,叫三少爷“小三”,还总是跟在晴子***屁股后面当跟屁虫,但他自己也没什么架子,很好相处。
花匠丁说,上次樱木少爷是来帮忙除草没错,可是他拔掉的都是花苗。
木匠戊说,樱木少爷要来帮忙的时候,千万不要让他干活。不然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有一次,他悄悄拿了锯子把老爷专座的椅子后背给锯开了缝,结果老爷一靠就从椅子上滚了下来。圆滚滚的,是挺好笑,但是他也被赤木少爷给狠狠打了一顿。
厨娘戌说,樱木少爷长得可爱嘴也甜,常常来厨房转悠。只是有一次他说要学烧菜,结果差点就把厨房给烧掉了。后来我们就不敢让他再学了,不过他要是来找吃的,我们都很欢迎他。
………………
他们说的全部都是真话。一点都不假,也一点都没有夸张。
但其实樱木花道也就是个很普通的十七八岁的少年。除了那一头鲜艳的红发,他就和别的十七八岁的少年没什么两样。
他的个子比起一般的少年要高一些,身材很匀称也很健壮。因为常常在太阳底下胡闹或者练功,所以皮肤被晒成了古铜色。
他长得并不像他的三哥三井那么英俊潇洒,也不像二哥木暮那么清秀文雅,但是眼睛炯炯有神,脸的轮廓也很有棱有角,眉宇间还有一股英气逼人。但也就是这股英气,让他生气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可怕。幸好他的脾气往往来得快去得也快,所以他还是经常在笑,而且他笑起来往往就是开怀大笑,让所有看到他在笑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跟着他一起笑起来。
因为老爷说他那头红发是天生异相,唯恐他杀气太重,所以在十五岁之前不准他习武,而是请了夫子来教他诗书,学习做人的道理。等他能明辨是非之后,再教他武功。
结果,他虽然不会心法,但也在老爷的入室弟子水户洋平那里学了不少招式,耍起来倒也有模有样。就凭着这些本事出去打架,竟然还常常能赢。于是整日叫嚣着“我是天才”,吵得人头疼。
气走了十二个夫子之后,便由他的二哥和姐姐彩子来亲自教他念书。十五岁那年,终于由大哥赤木传授他武功。不想还真有些天赋,进步神速,等到十七岁那年,已经可以去江湖上闯闯了。
他第一次去闯荡江湖就认识了几个朋友。其中一个就是仙道彰。
后来他每次出去都会认识几个好朋友,而这些好朋友通常都是些很妙的人。他们有的嗜赌,有的好吃,有的爱财,有的贪杯,都是些和他年纪差不多的年轻人。
世上有一种人,一举一动都好像带着莫名其妙的特别味道,就好像伤风一样,很容易会传染给了别人。你只要常常跟他在一起,想不被他传染上都不行。
樱木无疑就是这种人。
所以,他的那些好朋友常常说,花道那家伙,就好像太阳一样,往他一靠,不管你愿不愿意都会暖和起来。
这样的人,不但他的朋友会喜欢他,要是他有敌人的话,恐怕连敌人都会忍不住觉得他很可爱很讨人喜欢。
就像他气走的十二个夫子一样,虽然被他气得教不下去,但走的时候,还是会发自内心地对安西老爷说,贵公子绝非凡品,将来一定有所作为,有所作为。
他们这么说,自然有他们的道理。
比如第一个夫子的理由是,一个五岁的孩子能在他眼皮底下,一边假装读书,一边却是在玩蛐蛐,要是蛐蛐不会叫的话,几乎不会被发现。这种本事将来应该去当官,一边假装体恤民情,一边却是风花雪月,实在再切合不过了。
第二个夫子的理由是,七岁的孩子就有胆子趁着他小睡的时候,拉着三哥去偷酒喝,而且竟然他只是教唆,然后坐享其成。这种本事将来应该是去做将军,鼓动了一群士兵为他卖命送死,得了好处,自己领功,实在再合适不过了。
……………………
最后一个夫子的理由比较长,那个时候花道也已经十三岁了,他的哥哥姐姐们,还有洋平,书也已经读得很不错。
于是夫子就出了个题目,让他们给自己住的地方起个名字。这题目看似简单,但起个名字并不是随随便便的事情,不但要好听,还要表明自己学习的方向,不能照着那些个已经被叫烂了的名字,什么“听雨轩”啊,“闻香楼”啊,绝对不行。
赤木起的名字是“燕歌堂”。夫子道,“好,刚宪一向推崇魏文帝,取自魏文帝的《燕歌行》。”
木暮的***是“摩诘草堂”。夫子道,“好,公延性情温和,学的是王维。”
三井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青莲居”。夫子道,“李太白好虽好,但你本身个性就飞扬跳脱,不要太过放浪了,以后多读些杜少陵。”
彩子也胸有成竹,“易安馆”。夫子笑道,“你若有心,要成为第二个李清照也不是难事。”
晴子怯怯地报出名字,“纤云阁”。夫子微笑道,“秦观婉约,的确适合女子,但不免太柔了些,可以多看看稼轩词,有婉约,也有豪放。”
洋平淡淡道,“烟波小筑”。夫子笑起来,“年纪还小就喜欢和张志和一样钓鱼。个性稍嫌沉静了些。”
最后,夫子道,“花道,你来说说看,按照你的个性,推崇的大约是东坡居士吧。”
没想到,樱木轻蔑地哼了一声,“我谁都不喜欢,谁也不想学。我只喜欢剑,爹偏偏不让我学,算了,就叫试剑轩吧。总有一天,我要到江湖上去闯闯,试试我的剑快不快。”
后来隔了一个月,花道偷偷试剑的时候割掉了夫子的胡子,夫子一气之下,便去辞行了,临走时,也和先前十一位夫子一样叹道“贵公子绝非凡品,将来必然能在江湖上出人头地。”
“所以,后来就由我和二哥负责教花道读书,我唱红脸,二哥唱白脸,一个凶,一个劝地总算让他学了些东西进去。”彩子道,脸上还带着回忆的愉快表情。
“是啊,那段日子真是难忘,特别是当年偷的那坛泸州老窖,实在是香极了。”三井舔舔嘴唇道,“对了,我那块写着青莲居的牌匾到现在还挂着呢。只可惜,洋平的烟波小筑现在被某个闲人住了去,晴子也搬到冷月轩去了。”
仙道笑道,“原来洋平也喜欢钓鱼,下次有机会一次要切磋切磋。”然后悠悠地喝了口酒,道,“他们讲的都是花道,这一点他们比我熟,那么我就来讲讲花道的朋友吧。”
夜,秋夜。
黑暗的巷子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在风中摇晃。那灯笼看起来虽然破旧,但里面的蜡烛总算还没有熄灭。看起来无论如何总算有了一丝暖意。
堀田德男看到这盏灯的时候,眼睛里却开始发光,情不自禁地搓了搓手,加快了脚步。
等他走到灯笼前面,推门进去,里面竟是和外面完全不同的景象。舒适温暖的大厅里,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洋溢着酒香和女人身上的脂粉香气,摇骰子的声音和银钱撞击的声音掺杂在叫骂声和欢笑声中间。
无疑这些都是令人听了很愉快的声音。这里也无疑是让人觉得愉快的地方。
这是一家赌坊,并不是有钱人一掷千金的豪华赌坊,只是中等的规模,但无论是什么人都可以进去,只要有赌本,无论多少,一样都可以受到接待。
德男又搓了搓手,挤到一群人中去,他已决定今天要在这里赌个痛快。
才刚刚挤进去,就听到里面的争吵声,来源是一个留着小胡子的年轻人,他大声地质问庄家,“为什么不让我下注?”
“你已经输得没有赌本了,还下什么注,要么去问老板借些赌本来,要么就快滚。”
他竟然没有生气,反而笑了笑问,“我若把身家性命押下去,你让不让我下注?”
“看你这小子,身家性命也值不了几个钱,就让你押吧。”
“好。”那小胡子笑道,“我这胡子就是我的身家性命。”
庄家看了他一眼,“你小子存心来找茬是不是?”
他不急不徐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本就是无价之宝。我用这胡子押注,原也就是豁出来了才做的事。”
庄家道,“那你打算押多少钱?”
忽然旁边多了个拿着算盘的年轻人,“他这胡子是从他开始长胡子那天起留到现在,每天精心修剪,不曾剃掉过。这样算起来已经六年了,每天修剪照市价是十文钱,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去掉零头算是三千六百文,六年就是两万一千六百文,去掉零头算是二十一两银子。再加上他为了让胡子长得好,每半个月都要吃一次老鳖喝一次人参汤,这个代价就大了。平时里为了保护他的胡子,还跟不少人打过架,还要算上医药费……”
他还没说完,庄家已经气得发抖,“你们两个坏小子,存心过来捣乱的是不是?”看着架势就要开打。
德男摇摇头,转身往另一桌去。却看到有个圆滚滚的胖子,坐在一边拼命吃喝,旁边的人看得直皱眉头,不知他是来赌钱的还是来吃饭的。
德男心道,果然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正在这时,原来那桌的两个年轻人已经打了起来,那个小胡子边打边喊,“高宫,高宫!你小子吃完了没有?快来帮忙!”
另一个年轻人也叫起来,“野间又输给花道了,我们又有的分红了!”
那胖子将手里的鸡腿一丢,笑道,“折腾了这些时候,还是输了。这里的菜,一点都不好吃。早就该回去了。”说完也加入到混战中去。
“原来,小胡子野间跟花道打赌,赌他能用胡子下注,赌注是花道的红头发。这家伙好赌,什么事情都能打个赌玩玩。大楠最会算钱,什么帐都算得一清二楚。高宫能吃,厨艺也不赖,现在大约已经可是算得上是天下第一厨。”仙道笑道。
“对对对,这件事德男向我提过,说是有天去试试手气,却遇到三个小鬼搅局,还听到了花道的名字。”三井证实道。
“那三个人在洋平不在的时候,就替他管着和光,倒也算是帮了大忙。以前这三个人加上洋平和花到被叫做樱木军团,好事坏事都一起做,不过做的最多的事,就是打架。那四个人对于花道来说,恐怕是最好的朋友了。”彩子道。
“不对,还有一个人,比他们都重要。”木暮忽然道。
仙道笑道,“不错。的确比任何人都重要。”
流川枫。
据说他抓周的那天,抓的就是一把短剑。七岁学剑,三年有所成。等到十三岁那年,已经是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少年天才剑客。十七岁那年开始向江湖上用剑的名家挑战,未逢败绩。
有人崇拜他,认为他的剑法已经接近神。有人看不起他,认为他除了剑就什么都没有了。也有人同情他,因为他太寂寞。
他的确很寂寞。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自从七岁学剑那年起,他就决心将自己的生命献给剑道。
他的目标很明确,他要站在最高的山巅。他也很早就知道,无论是谁想要站在群山之巅,就必须先学会忍受寂寞。自古以来站在顶端的英雄侠客岂非都是寂寞的。
所以他从小就没有朋友,除了练剑之外,几乎没有做什么任何别的事情。他的生活简单到只剩下练剑吃饭睡觉,那两样事也是为了练剑才做的。
他也从来没有体会过一般孩童的童年乐趣,自然也就不知道什么叫做寂寞。因为他的生活没有一刻不寂寞。
一个生活在黑白世界中的人,从未见到过色彩,在他看来,世界本就是黑白的,又怎会发现黑白的单调枯燥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这是他认定要做的事,他就一定要做到。他一直都觉得什么事,既然做了,就一定要到最好。
他也一直没有觉得自己

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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