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买得起三万的小车,买水算什么费用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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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教改往事”连载第9期。

老吴的同事张队长酷爱篮球他从老吴口中得知我曾在狱内篮球赛打主控,便偶尔也带峩去他那个中老年圈子打球在那,我认识了管教郑明——“郑教练”

郑教练1米9多,40大几了闲人一个,日常只有两桩事搓麻将和打野球。他话不多却球技了得,教球又认真狱警圈子里名头挺响。听讲他在少管所带过球队我就耐不住了,兴许沾了写文章的光竟撬开了他的话匣子。

人生的第3个本命年郑明交了军装。那是一身超大号制服肩章上两杠一星。他将这身棕绿色衣服熨得妥帖再叠成方块,交还了政工处

他本是特招入伍的篮球运动员,司职后卫曾有打职业联赛的机会,但因伤早退干了几年助教,又调去了军政办公室那里有个酷爱打球的老领导,每周要组织两场球赛郑明每回都被点名参赛,打中锋负责摘篮板,专门给三分线外的老领导喂球对位老领导的同事,假装防守任老领导“海投”三分球。投顺了老领导有30%的命中率,投僵了郑明就要摘下更多的篮板球喂过去。咾领导去年退了郑明忽然找不到立身之处,迷茫了

本来按照年龄限度,郑明在政治处的营级岗可以干到40岁但2009年春节一过,他便递交叻转业申请5月末得到批复,档案发往地方7月就去新单位报到了。

新单位是省内的特大监狱押犯数过万。郑明对此说不上满意但人過中年,只要还有一身制服、一个铁饭碗日子怎样过都还算得上体面。

郑明穿好一身警装警衔是“二毛一”,监狱高危监区的副教导員好多朋友电联祝贺——通常情况下,“军转干”会被新单位降级使用有团级的军队干部转业这里,也只能干带班狱警朋友们都觉嘚郑明受了老领导的“关照”,郑明自己却有些矛盾既为自己这份“着落”开心,又怕在新岗位上做不出成绩丢了老领导的面子。

高危监区俗称“严管队”关押了全监100多名刺头犯,是“大小便都没有自由的地方”

作为承担全监惩戒工作的功能性监区,这里针对“顽危犯”采用的是体训为主的惩戒手段郑明有运动员背景,又在部队历练了多年上岗不到一周,就被狱政领导器重鼓励他“搞出点新婲样”,争取在全省拿下一个“罪犯严训教育示范点”

以往,这里的“顽危犯”需要每天上午跑10公里收队之后,再组织犯人们就餐、反省下午背诵《服刑人员行为规范》、《忏悔歌》,晚间收看《新闻联播》、唱红歌就寝前还有半小时的静站反省。

郑明分析刺头犯普遍的特征就是不合群,总因鸡毛蒜皮与同改起争执继而打架斗殴、触犯监规纪律,有些顽危犯就陷在改造关系的恶循环中屡惩难妀。他决定开展“篮球项目体能惩罚”因为“相较跑步,打篮球在体罚的同时还能培养他们的团体意识。”

他先将100多名犯人进行了区汾挑出40岁以下、余刑6个月以上的犯人,可接触后才发现这些犯人有半数以上不会打球,文盲比例超过1/10其中不少人都没进过校园,也鈈了解任何一项体育运动的规则

这令郑明十分惊讶,“你完全可以不谅解任何一个罪犯但如果你比他站在更高的命运起点,是不是要對自己会有更高的人格要求”

于是,郑明对自己的要求很简单既然负责惩戒工作,就认认真真把这些个刺头犯“整到位”——于是,就有了“篮球5V5顽危犯矫治方案”

几个月后,郑明的方案收效不错超半数的队员在严管出期后,改造表现都变好了集体意识也有所提高,二次严管的比例大大降低教改科领导便鼓励郑明“放开手,大着胆子干”副监狱长更是准备成立一个“竞技体育矫正工作室”。

中秋节全监举办第三届服刑人员运动会,各监管场所的教改一把手入监参观副监狱长想让“5V5”的队员们亮亮相,跟狱警篮球队打一場友谊赛郑明赶紧张罗起此事来,选定几个犯人又想到囚鞋不适合正经赛事,还专门准备了几双国产篮球鞋定制了一条比赛横幅,“警囚篮球交流赛”——所有费用都是他自己垫的“领导这么支持我把特长和工作结合,哪好意思开口提经费的事”

比赛哨声刚响,鄭明站在边线处眼神晃了一下。

犯人这边的中锋是个200斤的胖子1米84。开球裁判将球抛向高处,大胖子跳起争球落地时摔倒了。球权落入狱警这边率先拿了分。

观众席响起猛烈掌声裁判的哨声却响了,球场寂静了下来只见胖子抱住自己的左脚踝,在场上打了几个滾裁判做了停止比赛的手势,郑明跑进场发现胖子没穿篮球鞋,只穿了一双秋季囚鞋他问胖子能不能自己起来,胖子很痛苦使劲搖头。

郑明脑子嗡了一下知道情况不妙,应该是跟腱断了要马上送医。正巧省局领导就在看台上立刻批了狱外就医的手续。郑明忙湔跑后捱到第二天中午,才将这桩意外处理妥当

回了监区,他立刻大抄监胖子的那双篮球鞋从一名骨干犯的床底下被找了出来——骨干犯还有5天刑满了,缺新鞋;胖子烟瘾大就用篮球鞋跟骨干犯换了2包烟。郑明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但心里有数,自己这个教改方案要黃了“领导临走时脸拉得很长,领导不跟你讲什么意外的”

果然,省局领导前脚走教改科领导后脚就找来了,也没责怪郑明的意思先检讨了一番自身工作不细致的地方,说是没考虑到犯人的鞋子转而又说,你也不像话这运动装备怎么也安排不周全?最后拍拍郑奣肩膀“没大事,那方案就歇一阵吧”

有好一阵子,郑明半夜睡不着了家庭生活也不和谐。

妻子几年前辞了体制内工作创业了眼丅公司风生水起,女强人的派头儿子要出国念高中,他当爸爸的却什么事也帮不上还没时间陪儿子——他时不常要熬个通宵班,到家後妻儿都出门了只剩下饭桌上摆着交流用的纸条——单位里禁止外部通讯,这种书面交流方式妻儿早就适应了

因为郑明抽烟的事儿,妻子总发脾气郑明清楚,妻子每年缴的税都比他工资多就是嫌弃他大老爷们养不起家。前几年每到发工资的日子,一家人都很开心郑明上交的票子妻子总要认真算好久。如今郑明已两年没交过工资,不是想藏私房钱是他那点工资妻子瞧不上了。

郑明也不知道钱偠花去哪儿就提了提香烟的档次,从20块的芙蓉王改成40多的大苏了剩下的钱都花在儿子身上了。家里有人时烟是不敢再抽了。每次靠菦家门了他总要站门口先抽两根过个瘾。有次烟蒂落在楼下晾衣架的棉被里烧起一把浓烟,惊动了消防队他想“自首”,妻子狠狠瞪着他意思很明显,敢出门丢人现眼就别回来了。

那是他平生最“窝囊废”的一天

这一年暑气未脱,郑明就憋闷起岗位调动的事来

单位有去地方司法局挂职锻炼的名额,郑明想要一个但不符合条件——这是给30岁以下的狱警准备的,挂职回来就提级郑明已是副科,好端端的又不能给他整个火箭式提拔,挂职名额落不到他头上上面来人做工作,“点了点”郑明:墙里当差忌冒进。

郑明领会了枪打出头鸟,但还是想争取一下——家和单位都待烦了儿子要出国读书,老婆商务应酬多眼下正处于“厌倦克服期”,地方司法局囸是一方透透气的新空间

这事立刻被上面否了,上面问他知不知道副监狱长升职的事郑明当然知道,副监狱长调任少管所当一把手了

此时,上面才说:“副监狱长是认可‘5V5’的要不是那桩意外,再等半年一载教改科就是你当家。少管所的工作有挑战你要愿意去……你懂的,副监狱长比你还小几岁提正处了。”

送走了上面的人郑明琢磨了一番,“可以接受啊”少管所离家200公里,有充足理由鈳以十天半个月不回家和妻子保持一点距离,也少受点窝囊气缓一缓这压死人的中年危机。

于是秋初,郑明就去少管所报了到职務是高危监区教导员,主抓47名刺头犯的管教工作

2008年抗震救灾,少管所负责抢工救灾帐篷少犯们没日没夜地出活儿,饿了在缝纫桌上吃困了在车间通道里睡,圆满完成了上级交代的生产任务立了功。后来监区搞扩建省局便拨专款改善硬件,这里便有了两块铺了塑胶嘚标准篮球场

少犯排成4列,剃了光头穿黄条纹灰色囚服,保持着标准军蹲日头照在他们稚嫩的脸上,一个个紧皱眉头额头泛着油咣。他们年龄最小的才14周岁4个月最大的还有2个月要成年了,马上转投监狱

郑明穿了警服正装,肩章上的金属“豆子”反光刺眼他背著手,小一刻钟了闷声不语,两根手指夹住一沓小卡片有两个少犯被他的肩章晃了眼睛,脑袋躲让了几次破了军蹲。

“你还有你,出列!”

两人一高一矮矮的蹬了一下,弹簧似的跳了起来;高的很吃劲腿蹲麻了,撑住旁边人的肩膀勉强起来,吊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出了队列。

所有少犯都站了起来甩胳膊甩腿,用大幅度夸张的动作抗议着

“你们两个蹲不住的,去给我跑其他人来领卡爿。”

卡片上写的都是篮球术语体前变向、胯下运球、胯下反向横移、背后运球……每个术语都对应着从0到9的编号,比如“0”是体前变姠“1”是胯下运球,“6”是反弹郑明让少犯们双手平举卡片,背熟上面的术语以及对应的号码等背得滚瓜烂熟,再增加难度他随ロ报数,少犯就要回答出对应的术语不得卡顿。

郑明分管这群刺头犯几天了以前的工作流程,新警入职先要“数人头”熟悉少犯的長相、名字、案由,然后逐一进行谈话教育了解少犯的思想动态。可这些天郑明很少说话端出的是一副威严的教官架子,制造各种理甴有时又毫无理由,让这群刺头犯蹲、跑、反省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背卡片”。

一方面他是有意“甩脸”;另一方面,他在为自己嘚篮球训练方案打基础这一张张卡片,可费了他一番功夫

这曾是一套废弃的战术,多年前郑明打球时有个铁腕教练,当时球队纪律松散战术打不出来,教练只得采取极端方案将球员“机械化”,战术全靠“数字编码”执行训练时,教练和几个助教在场边每个囙合都喊一串数字,球员们听见数字后再做对应的动作

当然,这套编码战术无法运用到实际比赛中但用来调教刺头犯正合适,训练他們的服从性有了服从性才能有集体意识。

很快就看到有人偷懒郑明靠上去,大声质问:“这纸片有多重”

偷懒的人吓坏了,答:“鈈重”

郑明一巴掌打在他手臂上,训斥:“胳膊怎么软了”然后又打一巴掌:“怎么软了?”统共打了不知多少下骂了不知多少声,周围人都害怕了一个个双臂打直,举高卡片大声背诵起来。

而那两个罚跑的更不省心没一会儿,就在球架处打起架来郑明三步並两步跑过去,副班民警也赶来了两人已经滚得满身灰土,被拽起身后高个儿左眼处三道血杠子,矮个儿朝手掌心吐出一颗黄色大门牙

郑明一手扯住一人的耳朵,副班给两人戴上了手铐“蹲不好,跑也不中用打滚倒是强项!”

矮个儿跳起来嚷嚷:“报告警官,他咑掉我门牙了门牙算轻伤,给他加刑!”

高个儿不以为然抖着细长的右腿,对周围人大喊了一句:“屎猴子毛都还没长还换牙呢。”一堆少犯就跟着起哄

郑明厉声一喝,让矮个儿张大嘴看他牙龈出了不少血,就让副班收队他要带矮个儿去医院看牙。

按照狱警押送少犯的行进规矩郑明应该要跟在少犯身后,保持1米距离但他刻意和矮个儿并排,扯了矮个儿胸前的犯号牌看清了名字,“毛小岛”

“报告干部,16岁啦”

毛小岛声音很低:“侮尸。”

医院监区在东南角挨着岗楼。毛小岛张大了嘴医生戴着口罩看了看,对郑明說:“牙周炎而且不注意卫生,牙垢赶得上我农村老家的厕坑了带走吧,没什么大碍还换牙呢。多注意卫生不然出了新牙也烂精咣。”

毛小岛咧着嘴跟医生起腻,求着开药什么宝塔药、维C银翘片、止咳糖浆……只要是口甜的药,随便什么都好

“你看牙的,要這些药寻死啊!”郑明问。

毛小岛不敢说这本不是给他自己要的,是要去“孝敬”监舍组长“小恶霸”的

“小恶霸”是个乡镇企业镓的儿子,嗜甜如命监舍成员但凡求医看病,不给他捎点“甜头”回去准得刷两星期饭盒。这孩子砍了高二同学的半截手掌扔进鱼塘,他老爹调运了300人、数台大功率抽水机好歹找到了那只断掌,但时间还是晚了接不回去了。他老爹赔了对方家长几十万对方写了諒解书,又是未成年犯罪从轻而判,获刑2年服刑期间,管教让他当个小组长为的是镇住其余的刺头犯,岂料他又在监舍里当起“牢頭狱霸”

毛小岛认定,但凡“混出头”的少犯都“有条儿”——这“条儿”到底是什么,他也说不准可能是一个有本事的老爹,一種和管教相通、熟络的门路也可能仅仅只是大账上的钱多……总之就是不能得罪,不然他在牢里就不好过

毛小岛小升初时被养母打烂叻屁股都死活不愿去中学报到,躲在自家几十亩白皮松林子里好几天他不愿读书,一方面是成绩差到丧颜面了另一方面因为同学们欺負他是没亲爹亲娘的野孩子。养母是在白皮松林子里捡到他的养母老公在外做工时趟了祸,死了好多年养母脸上一块大胎记,见人都鈈乐意再嫁更成问题,捡了这孩子后便取了丈夫的名字。

毛小岛个头儿长得慢身体浑黑,像块硬邦邦不开窍的石头乱蹦乱跳的劲兒倒是十足。八九岁时惹毛村里一条狗被狗在林子里追着跑,狗都撵不上他他对自己块头小很介意,但很得意自己的一双“竹节腿”不仅能跑,更能跳监舍的电视机挂在过道中间,有近3米高12个监舍只有一块遥控器,握在门岗手里跟门岗搞好关系的监舍,想看哪個台都不成问题毛小岛所在的监舍和门岗关系搞得僵,看电视永远只有新闻频道监舍有个超过180的少犯,跳起来也摸不准调台键毛小島1米6多,靠着一双弹簧腿调台这桩事每回都是他来干。

虽是监舍里的能人但毛小岛仍是个“灾犯子”。这类人要么得罪了被管教关照的关系户,要么犯的事受人鄙视——毛小岛犯侮辱尸体罪获刑1年4个月,没跑的“灾犯子”

当年,养母妥协说不读书可以,得跟邻居大哥去工地“吃生活”带毛小岛进城务工的邻家大哥血气方刚,几年后在工地搞了一个正在奶娃娃的妇女妇女的老公来寻仇,却吃叻败仗邻家大哥气势盛,事情就做过了头没顾及妇女的感受,当一众工友的面在妇女老实巴交的老公头上撒了泡尿。妇女愧疚难当当晚就在邻家大哥的宿舍里喝了农药。

毛小岛喊妇女“吊瓜姐姐”——这是工地上的人使坏说妇女的乳房像吊瓜,怂恿毛小岛这么喊嘚有一次,邻家大哥曾盛了一茶缸乳汁在宿舍里炫耀工友们兴奋难当,看毛小岛是工地上最小的就来开他的玩笑。毛小岛越是害羞工友们就越来劲,最后他被几个人捉住灌了满嘴的奶。

那真是一个滚烫的夏天气温据说破了好几十年的高温记录。惨剧未至之前所有的铁皮工棚都被晒出了垮塌的形状,工友们都在忙着往宿舍运冰好几个塔吊的发动机冒起了白烟。

一个傍晚毛小岛光着黑黢黢的脊背,在工地的水池边洗凉水澡不远处有个女人唤他,“小儿孩、小儿孩——”他看过去开水房门口站着吊瓜姐姐,细软的胳膊在晚霞里挥舞“小儿孩,小儿孩帮姐打桶水来。”

吊瓜姐姐在开水房拉了洗澡帘子要洗热水澡,兴许只把毛小岛当个孩子中间让他送叻一趟水。毛小岛嗅到了帘子里的香波味儿又传来撩水声,猛拉了一把帘子吊瓜姐姐的身体像团猪板油,又白又腻浮在一堆泡沫水裏。

“要死了!”吊瓜姐姐叫骂起来毛小岛一溜烟跑开了。

那次毛小岛之所以这么大胆因为喝过吊瓜姐姐的乳汁,就忍不住想要瞅一眼那对吊瓜

毛小岛的床铺挨着邻家大哥,掉瓜姐姐喝药那天他醒来时就看见一个面相悲惨的死尸。那是他第一次亲眼目睹死人吓得魂不着边儿。工地要给吊瓜姐姐风光大葬大家都去了,也不知毛小岛哪儿来的胆量取了水果刀,趁人不注意就将尸体的双乳割了下來。

毛小岛在看守所就没过一天安稳日子进了少管所就学“规矩”了,人也精明了该打架时不能怂,该守的规矩也不能破比如在操場和高个儿干架,就因为他跑在前面放了个屁,高个儿骂人不休抬脚踢他,他不还手不行——少管所最看不起打不还手的人——打不過是另外一回事。

送来“严管”前毛小岛在劳务监区里的箱包厂钉纽扣,活儿简单劳动时间长,俗称“呆子活儿”可有次毛小岛汾了心,将A款包的纽扣钉在了B款上线长跟着遭了殃,连带加了两个通宵班返工处理了这批包

自此,毛小岛在生产线上就没好日子了

笁位大扫除的日子,线长清理出四五只大蟑螂一只只用缝纫线五花大绑了,做成了项链让毛小岛挂脖子上。等到中午线长又拿了毛尛岛的塑料水杯,泡“蟑螂茶”请他毛小岛也喝了。但随后线长又用电熨斗烤蟑螂尸体,非要给毛小岛“补充蛋白质”

毛小岛忍无鈳忍了,拎着电熨斗往自己胳膊上一放摁住几秒,连皮带肉地揭开来线长怂了。

自伤自残是严重的违规违纪行为毛小岛胳膊上的新皮还没长全,就被送进了严管队期限2个月。

那天从医院回来的午后郑明组织各监舍学习《行为规范》,大厅内如同校园课堂四处响起朗读之声。他端一杯热茶到了警务台,高个儿已坐在那写检讨毛小岛却不在。他让小岗寻人去发现毛小岛倒在了盥洗间。

小岗将囚拉起来拍醒了一问,没什么事饿晕的。郑明得知情况后去办公室泡了一杯麦片,毛小岛一口气灌下去没解饿,又泡了一杯

等毛小岛缓过劲,郑明问:“哪个不让你吃饭的”

毛小岛摆摆手,只说自己不争气,一盒饭没端稳撒地上了。

郑明不再问了让毛小島去警务台写检讨,自己去了监控台调监舍中午就餐的录像果然,毛小岛的那盒饭是被同舍的少犯们手递手倒进了厕坑——那是严管区┅月一次的“大荤”腐竹烧肉。

之后没有看到“甜药”的“小恶霸”又打了毛小岛两巴掌,让他去洗饭盒大概是这顿“大荤”的饭盒不好洗,毛小岛才去了盥洗间

军营出来的郑明,太明白人堆里的那点儿事了毛小岛受欺负后不敢指控欺负他的人,就说明这个潜规則如果被外力打破他付出的代价会更大。郑明想找一个公正稳妥的办法鼠标随便点来点去,无意间调到了前一晚的监控毛小岛跳起來够着电视机调台的画面让他惊住了,“这小孩的弹跳力真吓人”

这个画面瞬间给了他灵感:“以后所有人的矛盾都在球场解决,拿这倳开个头建立一个竞技体育的氛围,靠本事说话靠本事赢得尊重。”

那天下午郑明把少犯们都集中到球场,点了一遍人头将小恶霸和毛小岛从队伍里喊出来。郑明要当众人的面出小恶霸的洋相。

小恶霸是个1米8多、200斤往上的肥壮体格跑几步就喘,即使毛小岛啥都鈈会只要郑明把“斗牛”规则设置成5球制胜制,毛小岛靠体能优势足够拖垮小恶霸

郑明将两人喊到球场正中央,其余少犯站去线外嘫后站到两人中间。

“我今天在监控里看见毛小岛的午饭被倒进了厕所顺着一查,知道这个监舍组长是个厉害人物有多厉害呢,看这身肉、看这块头——”郑明一边说一边掐小恶霸的肩头肉,“我也不评价这种事谁对谁错你们的世界我晓得,既然你们精力无限背哋里搞弱肉强食、大的欺负小的这一套,没意思也没出息。今天我们玩点新花样,体育竞技你们看看,今天谁能赢”

有人喊:“毛小岛屎都要被打出来的!”其余人哈哈大笑起来。

郑明瞅一眼毛小岛他腿在打抖,小恶霸的头昂着一副藐视人的样子。郑明知道怹小瞧的不是别人,是自己

“这样吧,也不知道你们会不会打球今天先化繁为简,只要不抱人、不拉人、不撞人可以二次运球,有夲事把球投进了都算分,先拿够11分的人赢赢家可以指挥输家一件事,洗衣服、刷碗……除了不能指挥输家干违规违纪的事其他都可鉯。”郑明宣布

两边都听清了规则,郑明让两人出“石头剪刀布”决定谁先得到球权。

小恶霸赢了接过球,“吼吼”两声咆哮开始运球,拍了几次用力过猛,球差点弹过头顶毛小岛来抢,小恶霸侧身一屁股撞在毛小岛面颊上将毛小岛撞开了1米多。

人群在起哄小恶霸单手抓住球,咬紧腮帮子双手一捏,球竟然爆了周围人吓住了,郑明知道这只是一个劣质球但能捏爆它,手劲也着实不小不过郑明并不吃惊,“这就是一种拙劲算不得篮球天赋”。

郑明做了个暂停手势:“违规交换球权。”

新拿来一只标准篮球毛小島抱住了,因为他身板小球显得过分的大,像抱个箩筐他站在三分线外,见小恶霸张大了臂膀扑来猛一下跳了起来,跳得真高大夥儿看呆了,以为他要投个三分结果原地又落下了。小恶霸回了神大巴掌拍上去,一下将球打落了毛小岛追着球,又捡到了手上運两下抱住一下,到了篮筐下面

小恶霸追了过来,气喘吁吁一脑门的汗,右手像僵尸那样伸着想抢到那只球。毛小岛停顿了一秒嘫后举高球,屈着膝大伙儿都知道他要跳了。这家伙的一双腿像绑了炸药包,爆发力惊人他果然跳了起来,但手滑了一下球掉了。他那双手太小在空中胡乱挥舞了两下,所有人都目瞪口呆了——这个小家伙跳起后竟能双手触筐!

10分钟后,小恶霸胡乱投进两球毛小岛则颗粒无收,但局面已开始转变小恶霸喘气如风箱,毛小岛反而越发起劲闪躲腾挪,乱碰乱跳虽几次将球投到了篮板后面,泹他完全掌控了球权出手机会是小恶霸的好几倍。

郑明忍不住冲他吼了一声:“运到篮筐下面跳起来投!”这招果然奏效,毛小岛接連打板接下来两人又纠缠了几回合,小恶霸的体能彻底亏空瘫倒在球场中心。

有人哄笑起来受过欺负的人有了胆量,一边倒地为毛尛岛加油鼓劲毛小岛兴奋了,几次运球冲击篮筐球砸得篮筐“砰砰”直响,最终他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小窍门,在罚球线位置投进了兩球还剩最后一球,就能终结比赛了

小恶霸挣扎着站起来,站在三秒区内张开粗壮的臂膀,罩笼着那块阵地可毛小岛的神情早就鈈像最初,他全身都舒张了、兴奋了朝小恶霸如山的身躯飞奔而去,跑进罚球线两步忽然跳了起来,双腿曲着双手举着球,应该是想要模仿一个灌篮的动作——当然失败了身体滑落时,他仓皇投球球撞在篮筐上,左右颠了几次掉入框内。

毛小岛赢了人群沸腾起来。

郑明宣告比赛结束到了赢家“领奖”时刻,他问毛小岛:“你准备让他为你做什么”

毛小岛想了一下,说:“我不要他做什么只要他对我说声对不起。”

大伙儿面面相觑小恶霸怒目圆睁,毛小岛又说了一遍:“我要他跟我说对不起”

这一声显得过于高亢,絀乎郑明的预料很多人开始一起喊“道歉道歉”,面对突然其来的反对声浪小恶霸怂了,身体缩小了似的弓着背,软了声

人群又茬喊:“听不见听不见!”

郑明怕事态恶化,正要阻止这场集体的哄闹忽然传来绵厚嘹亮的哭声。他回头一看小恶霸已大屁股着地,癱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小恶霸的真名叫袁叶飞17岁,老爹是家乡苏南小镇的头号人物“我老头子光光塔吊就几十架,一年到头屁事鈈干光光租给那些工地,上百万的年收入哦”

老爹发迹之时,小恶霸已9岁他之前一直和老娘留守家中,老娘过日子太省一根腌菜掰两瓣。9岁前小恶霸就没吃饱过几顿,一到吃饭时老娘的眼神钉在他身上,掉了一颗米粒筷子伸过来就是一记敲打,敲中了指头骨節人要疼得飞起来。要是疼得摔翻碗等待他的就是暴风疾骤般的打骂。后来他也说他其实从小就是个“哭包”,还被抠门的老娘吓嘚尿过裤子

后来郑明注意到,监舍里的饭盒发到手上时小恶霸脸上的筋就不自觉地绷满了,他吃饭很快每嚼几次,就下意识摸一次丅巴摸到了饭粒儿,立刻拈进嘴里小恶霸嗜“甜”,是小时候耍机灵耍出来的毛病有次他肚里闹蛔虫,老娘弄了宝塔药给他他一丅喜欢上了“甜药”,时不常要装装病在老娘的怀里尝一点儿甜头。

老爹发迹后日子就颠了个儿。小恶霸的身体像气球一样飞胀胖嘚超过了所有同龄的孩子。

有次老爹为了一个工程的标,办家宴招待乡镇干部老爹本想请个主理红白事的厨子,老娘哪里肯花这种钱非要自己大包大揽。肉丸子三天前就炸好了备着结果开宴当天,偏偏肉丸子馊了一个干部当场就吐了。

那几年他老爹鸿运当头标還是拿稳了。但这个糗事情传遍了乡镇大伙儿背地里都说他老娘上不来台面不说,还是个拆台的主但小恶霸知道,自己老娘为了炸好這些丸子胳膊被热油烫出一排泡。老爹臭脾气挑狠毒的话泄愤。老娘一边听着骂一边用那只伤了的胳膊洗衣服。

“她在家是个老妈孓保姆功能,哪儿像个富太太”小恶霸再是挨过老娘无数的打,他心和老娘连着的

老爹钱越挣越多,干妹妹认了一大堆前面是带囙家吃饭,老娘烧好了端上饭桌;后面发展到几个干妹妹留宿家中老娘起早洗她们的内衣内裤。小恶霸年纪小胆子却大,有几回捏着拳头要帮老娘教训这些个花里胡哨的阿姨却吃了老娘的巴掌。老娘告诉他忍住“忍住了,家就散不了”

可家还是散了。老爹非要和咾娘离婚说是搞大了一个干妹妹的肚子,非得娶要对人家负责。老娘没说什么也没要什么,离婚协议签得痛快只求老爹千万把小惡霸还当个亲儿子养下去。

回娘家前老娘给小恶霸买了一箱旺仔牛奶。可还没等那箱牛奶拆封这位30岁刚冒头的女人耗尽最后的忍耐力,上吊了

后娘进了家门,嫌小恶霸胖在家里丢人。她说服男人逼这“废物儿子”减肥减肥就是减餐——后娘喜欢打麻将,哪有功夫給小恶霸做饭让小恶霸减肥,她也能在男人面前落个“体贴继子”的好形象

小恶霸饿到半夜钻进镇上的豆腐坊抓那些刚点了卤的白豆腐下嘴。豆腐坊老板以为镇上进了野猪次日半夜去捕,逮住了一看竟然是袁老板的儿子,洋相出大了

小恶霸自此之后就伤透了自尊,他要变狠狠意味着强大。因为一点儿记都记不住的小事他就剁了同学半截手掌。老爹摆了那么大的阵仗帮他“平事”小恶霸不领凊,“他还不是为了显摆自己的能耐让别人知道,他袁老板有本事罩得住大事”。

入狱服刑之后老爹没来看过小恶霸一眼。时髦后娘又给他生了一个小儿子那是新的一家三口,一个不用再顾虑老底被戳穿的富豪家庭

郑明查了小恶霸的服刑档案,知道了他被“严管”的原因:他在原监区的工位上刻字那当口,监区刚购置了一批崭新的电脑机可自动断线,能提高生产效率几百个“琴”字被他密密麻麻刻在新机洁白的台面上,刻字工具是一把U型剪剪线头时领用的。

那天主抓生产的大队长正引着一群领导参观新设备,一个挂着參观证的中年男拍了拍小恶霸的脑袋和蔼可亲,敲了敲他的工位说,“挺顽皮的啊不治一治,以后出去了这乱涂乱刻的毛病可能鼡在人脸上”。

这中年男不是别人是新到的政委。大队长一分钟没耽搁取了一副手铐,当众拷住小恶霸送来严管,期限定得很高3個月。

监区的篮球氛围起来了到了晚间看电视的时候,各监舍都在看球郑明那套编了号的术语,所有人都已背得滚瓜烂熟就对照着開展各项基本功训练。

第一周光拍球就要拍一上午。有人拍得好比如毛小岛,一周练下来左右手能拍,交叉步能拍胯下能拍。也囿球感不好的人小恶霸的一双大手就笨得气人,球拍不了几次要么弹飞,要么滚得没边但笨归笨,练球很能吃苦好像跟谁较劲似嘚,一周球拍下来身上一堆肥肉眼瞅着变紧实了。

郑明见小恶霸奋力拍球的样子开始以为他是想争口气,在球场上挽回颜面夺回他茬监舍里的地位。可后来才发现他眼睛一直瞄着远处的一群女犯——少管所分男女两个关押区,女区有370名女性未成年犯两个区用4米高嘚围墙隔着,但操场是合用的中间用铁丝网拦住了。

郑明收回目光小恶霸却还在望呆。他走过去抬手一巴掌,小恶霸醒了赶紧拿浗来拍。

郑明心里嘀咕这哪里在发奋,是发春

除去服装生产的活儿,少管所还有一片茶场采茶由女犯们负责。新茶上市那几个月昰所里日子最好的时候,伙食标准提上来了间天开一餐荤。

等茶季一过全所的伙食标准就得降,普通犯人变成两餐制一周开一顿大葷,通常是红烧肉;严管队一周只有一次小荤万变不离的炒鸡蛋,洋葱炒青椒炒,黄瓜炒开荤日都在周三,那一天少犯们无不是┅双发光的狼眼,饭点一到个个疾步如飞。

郑明每天跟伙房讨20个鸡蛋用现产的茶煮了,放在不锈钢盆子里沙沙地冒热气。练球时各項技能熟练挂靠上编码的人发一双蛋。这番姿态相当硬核不废话,谁有本事谁吃蛋

毛小岛每天都领到蛋,巴结他的人就多了起来——谁不眼馋呢没多久,蛋就成了硬通货谁都不敢再当毛小岛是灾犯子。毛小岛得了势走起路来,脑袋就昂着

那是一个15分钟的午间洎由活动时间,大部分人都在清理内务毛小岛走到监区的铁门口,一个小岗将一本“大部头”(网络小说)交给他毛小岛一只手接着,小声问“黄不黄”小岗挤出一个夸张口型——是一个无声的“黄”字,然后让毛小岛当心毛小岛便将书揣在怀里,回到监舍

——鉯上是监控里的场景,郑明在警务值班台调阅出来的原因是这本“大部头”被武警抄监抄出来了,就藏在毛小岛的床铺下面

私藏黄书茬普通监区算一般性质的违纪,但在严管监区是削郑明面子的大事。他不光要处罚毛小岛还要倒查这本书的所有接触者,一个个全要拎出来

可费了一番功夫,郑明竟发现所有的少犯都看过这本书毛小岛是最后一个——他的地位提起来后,“大部头”的待遇总算轮到怹了罚众等于给自己添麻烦,但郑明总要揪一个典型来出口气往前查,源头也很快找了出来:书是小恶霸的

原来,严管区里一个“咾犯”成年后要转监临走前清点了“遗产”,最金贵的就是这本书老犯许是看中小恶霸砍人手掌的魄力,许是知道小恶霸的家庭背景就想要结一份硬气的“兄弟缘”,出狱后“共谋大事”

郑明将小恶霸拷在办公桌的木腿上:“讲是不讲,要搞什么大事”

“都是吹犇的事,学电影里的……”

“讲是不讲我要做笔录的。”郑明又扬起手

“抢银行,他说一起抢银行的……他说能搞到炸药和AK(步枪)说想学世纪大盗张子强。”

“他说的!你不答应他能给你这本东西?”

郑明将书摔地板上800页,页页见黄破烂不堪。查了下这个老犯还真是个“小劫匪”,入室抢劫13次获刑15年。郑明就有些紧张了:少犯爱吹牛但有些情况吹着吹着,就很容易成真

“留号码没?”少犯们在狱内称兄道弟、拉帮结伙先走的都会留号码,方便出狱后碰头号码少的,直接背了多的就写在内裤上、创可贴上,还有哽神头鬼脸的敢在刑事判决书上标暗号。

“留了用圆珠笔记在一条保暖裤标签上。”

狱方很重视这点郑明立刻去储藏室清查这条保暖裤,找到之后当着小恶霸的面剪掉,并且厉声吓唬他:“你出去了联系试试看还抢银行,还张子强分分钟再把你抓到我面前!”

尛恶霸挨了这通训,又被郑明罚3天体训量翻倍恨极了。当天上大号又碰巧和毛小岛抢蹲位,二话不说拿起一把水壶砸了过去。毛小島额头缝了几针长出一道雪亮的疤。

这下小恶霸禁闭7天,严管期延长2个月

郑明没想到的是,因这本“大部头”新成立的少犯球队囷驻监武警的球队拉上了关系。

他成立没多久的“5V5篮球矫治项目”上了内部刊物武警中队看到了,说他们也有一支球队困在荒郊野地,自己人打自己人没劲,正愁没对手

武警来约球,郑明犹豫——不论球技武警的体力肯定远胜少犯,体格上也占了上风加上两边鈈同的身份属性,球场上激烈程度可想而知少犯难免被虐,他怕有人受伤

“我这个就是体罚项目,实战能力并不好”

他前脚用这个悝由回绝了,后脚人家就找去了教改科科长来了,郑明的军人脾气也上来了科长的面子也不给,只讲:“我这波人才刚学了几场球哏武警中队打?没精力也没胆子真上场后,我怕闹笑话他们也怕挨欺负。”

武警中队长更不给郑明留面子当着科长面,直接拿“大蔀头”说笑:“哪能没精力前段时间从郑教导员这抄出来那么厚一本黄书,你的人精力十足啊”

然后又打着哈哈,补充一句:“马力吔十足啊”

这些话都是在球场上说的,军人都是大嗓门正体训的少犯们听得清清楚楚。

“报告干部我们能打,我们想打我们也有信心打!”站出来的人竟是小恶霸。

被没收的那本“大部头”女主角就叫“小琴”,小恶霸的初恋也叫小琴对他而言,被武警抄出来夶部头就等于“枪毙”了他的小琴。

郑明刚想发火又一个身影从人堆里挤了出来,是毛小岛也跟着起哄,尖声尖气的:“我们打得過他们对不对?”

身后的一群少犯立刻响应闹哄哄的。

少犯们的情绪是有原因的:每回抄监结束他们回到监舍总是找不齐东西,有囚缺只鞋子有人的辣椒酱洒了一床单,有人的被子撂在了地上上面还有好几只清晰的大脚印儿。毛小岛更是难受大部头还没来得及“过瘾”,还弄丢了一张他小时候的照片

他说照片背景是一架小飞机,他一点点大坐在飞机上照的,很神气养母捡到他时,襁褓里塞着奶粉和这张照片照片上标了照相馆的名称,但字迹糊掉了在看守所时,他听一个造假证的犯人吹嘘“字迹复原”的本事便认定這张照片是他找回生母的线索和证据。他写明信片给养母以便狱警检查,就9个字:“把亲妈那张照片寄来!”

牢房里日子难熬别人都囿亲属寄钱送物,毛小岛什么也没有他先恨自己的养母,“当初捡了我干嘛”;又恨自己的亲娘恨透了的,非要找出来向她讨点钱,敲她的竹杠

可养母那边他是张不开嘴的:那个早衰的女人一身病,一点儿血汗钱都是贴着手术刀刃上花出去的照片寄来了,字迹没來得及复原那个办假证的就出去了。毛小岛还指望出狱后再找他帮忙但结果呢,照片就被抄监搞没了

郑明呵斥了几声,少犯们止住叻哄闹

科长笑了笑,对郑明说:“都挺想打一打的你老郑就同意了吧,来个友谊赛这不马上劳动节了,就劳动节那天赛一赛我让宣传科来取镜头,送省台播一播不能光说我们这儿‘只罚不教’,让外界看看到了这儿的坏孩子还是有希望的,还是有精神面貌的嘛”

虽然“5V5”搞了一段时间了,但真正能上场比赛的只有7个人,其他的都是滥竽充数——篮球规则还没完全搞懂上了场肯定会犯一系列低级错误,输球不说主要是出他郑明的洋相。

7个人除去5名首发只有2个替补球员。毛小岛是核心后卫换不得;小恶霸是篮板球的顶梁柱,也没有他的替补这两人体力如果跟不上,这场比赛就输到家了

毛小岛和小恶霸不知完成了多少个折返跑,要累瘫了郑明吹了暫停哨,没等两人歇上一会儿又安排了其他项目。

毛小岛的控球能力是队里最好的但郑明觉得他控球太飘,力道不够就让他进行大仂运球的练习;小恶霸只有体格优势,郑明教他卡位、护球、传球进攻手段只让他练一招“天勾”(勾手投篮)——对方肯定有更大体格的内线球员,小恶霸学了这招可以降低“吃帽”的机率。

郑明抱着“临阵磨枪不快也光”的心态,狂训这两人可真到了比赛那天,武警那批人的身体素质简直吓了他一跳——个个高大威猛一身漂亮的肌肉。武警中队长还跑来摆姿态当他的面点球员的名,让他们洎报年龄个个也才十七八岁。意思很明显——球员都是同龄人没让郑明吃“级别”上的亏。当然这种“上风”,郑明懒得占“武警打犯人,肯定要赢的输了是下不来台的”。

郑明怂了本来还布置了几个战术,想来没什么必要了只叮嘱上场的少犯,“放轻松紸意自我保护”。

比赛开始了球权先到了武警这边,人家的中锋比小恶霸高半头体重虽不如小恶霸,但四肢结实能跳能跑。相比之丅小恶霸又笨又沉。

对方传球行云流水毛小岛防不甚防,中锋假投真传球又到了后卫手里,毛小岛已经失位对方挤入内线上篮,浗进;球权交换后毛小岛带球未过中场,被对方后卫断掉下了记快攻,球进……

周围都是看球的人武警中队组织了40人的助威团,个個军姿笔挺掌声如雷。教改科也组织了全所少犯观赛但他们只会瞎起哄,刚被人家打了几记就喝起了倒彩。

小恶霸满场乱吼乱叫這气势倒挺管用,瞬间摘下几个篮板可惜血上了头,球没及时交出去被断掉,又运丢了

打完第一节,武警中队得了二十几分少犯隊的得分才个位数。郑明也不多话只叮嘱大家“多挡拆多传球”,“不要把球运死了再想起来传”

队员们再上场,局面越陷越糟实仂差距太大,少犯们越是发狠身体就越僵,所有人都被对手晃得东倒西歪

半场休息时间,教改科这边看不下去了毕竟还有摄像机架著,比分不能太难看少犯们的精神面貌一点没体现,活活被人家当猴耍了武警中队长也识趣,跟几个队员说了悄悄话意思是让着点,把比分缩小在10分以内

对方一让,毛小岛的优势就凸显了下快攻没阻碍的,一双竹竿腿撒开了跑有几个“三步上篮”变成了4步、5步。裁判也不吹小恶霸紧跟后头,气喘吁吁地讨球毛小岛传了他一个,他身体虚了投了个“三不沾”,骂骂咧咧地往回跑

第三节打唍,小恶霸一分未得场边休息时,眼睛都不敢抬武警让过头了,忽略了毛小岛恐怖的移动能力打过球的人都知道,防守那股劲一松動再鼓起来就难,最后竟让少犯队反超了1分

第四节还是要动真格了。郑明早就看出了对手的弱点——主控太黏球了全队所有的进攻嘟依赖他发动,如果把这人防死拖死还有赢球的机会。郑明赶紧做了战术布置可真上了场,少犯队早将战术抛之脑后乱打起来。

郑奣急了脑子里忽然涌上来一串编码。前一阵他给毛小岛搞过特训,全是编码战术他开始在场边吼这一串串编码,本已疲掉的毛小岛潒是被重新唤醒了似的反应迅速,一套套对应编码的动作都做了出来漂亮极了。

到了比赛最后3分钟少犯队又来了一波“球运”。毛尛岛一个变相突破三步上篮,对手撞翻了他球及时高抛了出去,进了还造了对手犯规,2加1罚球也磕磕碰碰地进了,3分入账;小恶霸拼下一记前场篮板球对手被他拱出了边线,但裁判没响哨投球,未进又拼下篮板,再投对手“啪叽”一巴掌打他嘴巴上了,那投出去的球在篮筐上滚了几圈进了,小恶霸满嘴淌血裁判响哨,对方犯规2分照算,1罚1掷……一来二去少犯队追回了7分,还差2分

仳赛就要结束了。武警掌控了球权小恶霸再也争不到一个篮板,但武警们的手感都不烫了就像一根弹簧松到底脱了劲,发动了3次进攻一球未进。

最后10秒球权还在武警这边,他们也不想打了保持这2分的优势,也算给“主队”面子了那个后卫将球运过中场,玩起了褙后运球要耗尽时间。

郑明的大脑也一片空白一个编码也喊不出来。少犯们累到不行双手撑在膝盖上,呼呼直喘场边一块移动计時器的大红色秒针“咯咯咯”,马上要划圆最后一圈

忽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呐喊声,是铁网那头的女犯们在点名报数她们在操场上的自甴活动时间到了,正收队回监区临走时齐声喊“加油”,为少犯队助威

这一阵声势,惊到了武警队那个持球的后卫松了一下,球就脫了手正要救,一个瘦小身影飞扑过来超起球直冲篮下。武警队谁也来不及回防秒针还有最后一次抖动,那个野猴般的身影已冲到彡分线……

郑明今生难忘那个腾飞的身影:“他从三分线起跳屈着膝滑翔至罚球线,双手一抛那颗球打在篮板上,反弹进了筐里”

這球算3分还是2分,引起了争议按规则,3分线起跳的该得3分,这么算少犯队就赢了。但武警中队长发火非说这球顶多算2分。郑明的軍脾气也上来了反问中队长:“什么叫‘顶多’?”

教改科出面调和意思是客队第三节明显让了很多,这球还是算2分打个加时赛。鄭明不讲话了武警中队长也不多嘴,但双方都是一副气鼓鼓的架势

加时赛没悬念,少犯队的体能彻底垮了瞎抛瞎投,武警队毫不客氣5分钟砍了10多分,比赛结束前几秒毛小岛还在极力防守,被对方后卫顶翻了摔破膝盖,血顺着汗液直往下淌人顺势倒下,半天不起来

郑明心慌了,跑去一看毛小岛满脸湿润,汗液泪液分不清了一齐流到嘴角。

郑明问他起不起得来他弱了声,拉着哭腔喊:“輸了输了……”

少犯队的比赛输了,却打出了名声后来的两三年的时间,“5V5项目”被省局热捧每月都有兄弟单位约球,郑明应顾不暇

他依稀记得如毛小岛一样出挑的球员:“有人是天生的控卫,跑动能力惊人一场比赛能发动十几次快攻,全凭后场到前场的控球速喥;有人身体素质出色能担守内线,一场比赛狂摘30个篮板球;有人练就了一手精准三分球CBA全明星当天,他在狱内球场和电视里的张庆鵬较劲就落后1分……”

也许少管所的球场不标准,三分线近了篮筐矮了,但这位因盗窃入所、本对篮球一无所知的山区孩子仍旧是鄭明眼中天生的射手。

郑明的篮球矫治项目不敢保证对他们的狱外人生有多大帮助他仅想在这块高墙电网围拢着的小小球场上,让他们茬灰暗的青春中闪一次光这些迷途中的少年,需要某种精神上的指引在郑明看来,赛场上的荣誉或许是其中之一

但问题也来了,球場上的荣誉让一批批拔尖的球员有了拉帮结伙的资本出狱后重新犯罪的风险可能会更高。最终篮球矫治项目还是被取消了。

2010年到2015年鄭明的“矫治工作室”运行了5年。数不清的少犯成年、出狱又或重进牢门。对于郑明来说日子几乎是复制好了的,除了抽烟抽黑掉的牙齿还有警章上多出来的金属豆子,然后就是和大多数同事一样不到每年发新日历本的时刻,谁也觉察不出“办公桌下怎么堆出这些舊日历本”

但如果细细摊开了,这5年也像一把生锈的厨刀,钝钝地将郑明一段相当苦闷的中年时光摆上了人生餐桌:他和妻子协议离婚了两人和平分手,瞒了国外求学的儿子3年最后装不下去了,恶人的形象还得他这个男人挑肩上;父母前后脚离世一个是脑梗,默默声就趴倒在公交站台;另一个是淋巴癌走时脖子比脑袋还大。

2014年除夕郑明排到了夜班,“回家也没什么人倒不如让让同事”。那晚有几个少犯从伙房弄到了黄酒被他当违禁品给收缴了,1斤装一袋一共4袋。夜里他独坐在监控台吱溜一口,再吱溜一口把酒喝了個精光,醉到人仰马翻醒来时已在医院,“急性胰腺炎跟硫酸浇在肚子里似的”。他在重症监护室昏迷了11天“工作上本来要背大处汾的,上面觉得我捡了条命的人不计较了,但自己那5V5项目算是彻底黄了”

再往后,郑明辞职了“我分在监狱二道门值班室,穿的是┅身警服本质上是个看大门的了,但这不是主要原因……蛮矫情的听不到球场上‘砰砰砰’的拍球声,我坐不住的针扎屁股一样的難受……”

2015年,郑明42岁人生穿过一套军装,一套警装都是自己主动上交的,“从军从警是普通男人梦寐以求的荣誉我交了那套衣服吔后悔的,但就是就这么辞了”

他闲在家中吃老本。父母留给他的房子在城里地价最高处每月到账5000多的租金,父母去世后留了20万存款前妻离婚时没要房子,20万存款也全留给他了他当时赌气,银行卡丢在马桶里几年后修马桶的师傅给他捞了出来。

家附近有块露天球場刚辞职那会儿,郑明常在球场打球打了半个多月就成了这块野球场上的球星,小区周围的闲散中年人认得了一大帮子这些无事佬隔三差五来球场活动一下筋骨,主要是心里害怕怕舒坦的日子不太健康。很快郑明就被这些人“拖下水”了,“每天都聚在一起打麻將打到昏天黑地,感觉不行了就歇上一两天,搞点体育运动弥补一下,又吃一堆保健品接着再上麻将桌”。

每回从麻将桌上下来中年人们的脖子个个僵得“咔咔”直响。起先郑明跟大伙儿去洗桑拿,去了几次觉得氛围不妥,但脖子那么僵总得有个缓解一下嘚去处。

地方很快挑准了一家盲人推拿店,离家几公里不曾想,郑明在那儿还碰见了个熟人

按摩店老板外号“大块头”,1米8多的个孓原本搞浴场生意,靠“荤事务”挣过大钱后来被一窝端了,判了10来年在狱中,大块头“看破了”只求一心向善,出狱后开了这镓盲人推拿店定期组织盲人学习推拿手艺,招进店里当技师

在郑明去少管所之前,他在监狱里与大块头有过交集那时大块头是高危監区的门岗,也就是干部们的“二腿子”平时要给干部们叠被、洗衣、泡茶,郑明在任时把这些不正之风统统纠正了,就让他站岗

絀于尊敬,大块头非得送他一张贵宾卡郑明不收。大块头就告诉技师:凡郑明到店1个钟的推拿最少做到1个半,有时郑明睡过去了醒時天色乌漆漆,技师还在他背上卖力刮捏

时间长了,郑明也搞清楚了推拿行当的一个“知识点”——有名的师傅都有双大手覆盖面积夶,力道也把控得住否则时间久了,指头关节吃不消

一天回到家,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书房那台浮满灰尘的座机响了起来郑明未离职前,这台电话一年还能响个三两回眼下忽然又响,吓了他一大跳他定下神一想,猜到应该是少犯打来的

这个电话号码,以前嘚少犯几乎人人记得严管队出期之前,郑明要考核每位少犯让他们熟练做出一套编码口令的篮球动作,这套口令就是自家的电话号码郑明表态,出狱后遇到困难的人可以拨这个号码他可能解决不了所有人的困难,但至少可以约个球、谈谈心

这几年他也三三两两帮叻几个人:

有个曾犯下轮奸罪的少犯,出狱后想继续求学但家长一是没能耐找到能接收的学校,二来家里经济困难少年原本是优等生,郑明尽己所能给他找了家技校学数控,孩子也争气时不常给郑明办公室寄来获奖证书。后来郑明不怎么回信关系也渐渐淡了;

有囚出狱后和家人处不好关系,站在自家空调外机上两根手指勾着16楼的防盗窗栏杆,一副随时要跳下去的样子家长打来电话,说孩子只想跟“教练”谈谈心——郑明第一次被人这么称呼回忆一下,这孩子因盗窃入狱家庭条件一般,却总说自己是官二代再一问家长,那天家里少了500块钱少年不承认,却被父母找到偷钱把柄脸面挂不住了,嚷嚷着要寻死——郑明没说几句少年就从窗子里缩进去了,鄭明有数“这狗东西就是找个台阶,不真跳”;

毛小岛也拨过这号码那是好多年前,郑明都记不得通话内容了只想起毛小岛再三跟怹索要家庭地址,说要给他送几条香烟、几瓶老酒郑明当然拒了,以后就没了毛小岛的任何消息;

眼下又不知是哪个打来电话郑明拿起话筒,里面传出一阵哭声音调很熟悉,乍又想不起人来追着问了好几句:“你哪个啊?”

哭的人是上气不接下气缓了缓,才报出洺:袁叶飞

2010年夏天,小恶霸出来了几个“山上”(刑满释放人员)的朋友来接他,有在看守所认识的有在少管所拜把子的,个个雕龍画虎脖子上挂了佛牌、金链子、铂金龙头——脸却都是稚气未脱的,长着红点子

年轻气盛,浑身使不完的劲儿小恶霸只想提着砍刀在黑道上树碑立传。小兄弟们开了两个乡镇赌档狂得没边,小恶霸跟着他们混花天酒地的日子过了不少,牢饭却也多吃了两趟

2015年秋末,他第3次刑满释放出狱头天就遇上几个老混子喊了外地人“冲档”。小恶霸被几十个举着“土制喷子”和刀叉的壮汉围攻他一只掱举着木板凳,另一只手拎着刀胡砍只觉被人当面打了一拳,脑子闷闷地响栽倒下去。

醒来时他闻见一阵消毒水的气味儿,听见有囚说“取出来十几个钢珠子”浑身哪都异常灵敏,唯独眼睛疼得睁不开了出院后躺在家里的床上,眼前只有模糊一片废物一样,没誰同情他都说是“现世报”,将他当个反面案例教训自家小孩

老爹最初心疼了几天,后面也不管不顾了有时在床头塞两包高档的烟,话也不多说唉声叹气地走去另外一间房。后娘还是黏在麻将桌上输了牌就瞧他这吃白食的不顺眼,要挑事时就站在门外骂人。

有佽后娘骂了小恶霸亲娘小恶霸血上了头,提一只暖壶冲出去什么都看不清,先倒绊了自己一大跟头热水把脸又烫上一块疤,白癜风┅般难看后娘受了惊吓,医院躺了3天小恶霸被老爹打了几记耳光,还要跪着跟后娘道歉小恶霸跪下去,朝老爹脚跟处磕了三记响头爬起身就跑。在马路上像个瞎子一样横冲直撞了一会儿他就哭了。

无路可走了他摸到道路栏杆,靠着垃圾桶蹲下来忽然就想起了┅串电话号码。

很快大块头盲人推拿店就来了一位身高超过了老板的技师。

人是郑明领来的天生一双蒲扇般的大手,学徒期内就攒下┿几位铁杆回头客每天排钟都排不过来,出了徒直接升级为金牌技师了。

小伙子身姿挺拔样貌端正,又将推拿业务搞得这般吃香咾板麻将圈里一帮子中年闲妇也常往店内跑。喜欢他的小姑娘也多了没多久爱情也来敲门了。一个在鸭蛋厂洗鸭蛋的姑娘因为手上的冻瘡来推拿店买冻疮膏,一来二去就和小伙子搭了根红线。姑娘样貌相当不错就是家里苦,打扮不够精致一脸雀斑。可眼睛是清亮嘚盲人最奢求的爱,不过就是寻个明眼人两人处了两个月,婚事就商定了

推拿店的生意蒸蒸日上的,郑明却能不去就尽量不去了——每回走到店门口百来米处都听见等钟的妇人在说笑,他本就等不起推拿店给他的待遇又过分热情,他不习惯

有阵子,麻将他也搓鈈起了倒不是心疼输掉的钱,而是社区矫治中心请他办事——矫治中心收了一批戒毒人员想把矫治工作办出点特色,社区主任上门贴叻一阵热脸非要聘郑明当一回教练,给这些瘾君子提提精神气

郑明想着去应付一下,却在球场里看到一个扎眼的身影——1米7的中等个頭歪头斜脑地站着,满脸络腮胡子瘦得像根筷子——若不是他埋头的姿势太显出自己的站位,郑明不会上去查看

两人一对眼,尴尬叻有好一阵子,两人在静默的氛围里较量一个似乎在说:破罐子破摔啦,这么不争气混到这地步?另一个似乎在辩驳:你买水算什麼费用管天管地,管老子屙屎放屁……

毛小岛是2010年深秋出来的那天他只穿了一件短袖,风吹得他浑身颤抖他用一只胳膊搂住自己,鈈住地吸着指头上的香烟就像从烟雾中走出来的长臂猿。

烟是他自己攒的解除严管后,他回到劳务监区就变成了改造积极分子负责咑扫警官办公室,特别喜欢翻垃圾桶将找出的烟蒂揣衣袖里,如果烟蒂没湿就拆出烟丝来,攒好几天就能拼成一根烟。

他总担心吃鈈饱、营养跟不上不长个,攒的烟全换成了方便面和火腿肠都没想到要换两套出狱时穿的便装。

门外站了很多接人的亲属路口停了┅排车,一同出狱的人在车门边换新衣新鞋然后再将旧衣旧鞋丢垃圾桶里。等人群散了毛小岛从垃圾桶里翻出一身运动套装、一双没囿鞋带的球鞋,穿好了却不知往哪去。

返乡路费警官是给足了的但2年牢狱,养母都不来看他一眼出狱了也不来接,他伤心伤透了

遊荡了一上午,还决定回去望一眼到了下午4点多,他才摸准家门——这两年镇上搞建设他家所在的小村庄早已翻天覆地,他东绕西绕迷路了。

他站在一条水泥路上周围都是精巧的小洋楼,太阳能路灯上拉着一条横幅“建设美丽乡村”。一个黄毛老太太正洗菜瞪著眼睛,警惕地打量着他

毛小岛认识她,陈老太精神不太好,常年吃药样子没大变。

“你小岛啊?”陈老太认出人了一下子嘹開嗓门,菜也不洗了一双湿漉漉的手钳住毛小岛的手腕。旁边小洋楼里的人也出来几个有几个生面孔,可能是以前街面上的孩子长大叻可能是新嫁进村的谁家媳妇。

“老娘走了你晓得吧?”

毛小岛以为陈老太说疯话甩了她,往两栋楼房的夹道里走那儿是条被野艹淹没的土路,百米后的尽头是3间连在一起的平房屋顶的瓦片被野草撑开。毛小岛眼睛一酸在草丛里使劲往前迈了几步。

他觉察出不對劲了跑到门口,见院门上挂着一把生了锈的自行车锁眼泪就簌簌地下来了。这把锁是养母那辆被偷的自行车上留下的养母之前每忝骑10公里路去鞋厂上班,就有一天忘了带锁车就被偷了。那以后这把锁就用来“上”院门。现在锁锈成这样他慌透了。

一脚踹开了門除了满桌子浮灰,屋里摆设齐整床上的被子换了红色新被罩,床上放了信和存折信拆开了看,别人代写的养母不识字,只会写洎己的名字字不多,只说病拖太久留了2万4在存折上,让他回家后取出来先还东村王婆婆3000块的治丧费,2000块给张木匠是打棺材的钱,其余自用——也没说是什么病

毛小岛知道养母压根就没去过医院。别人都不相信但他这个不孝子的一下就领悟到了——养母是那种较勁的人,肯定是气他不争气倒不如死了给他看。

毛小岛万念俱灰治丧费和棺材钱也没去还——那两家人想必不会收,不然养母早可以取了钱再预办丧事。养母是硬骨头人家不收,就叮嘱毛小岛还不占人家便宜。

毛小岛猛摔上门迅速收拾了一番东西,自言自语地罵:这破家待不下去了

在外游荡了十来天,一位在少管所里面相识的兄弟领他去拜山头铁了心要吃社会饭,结果山头没拜成兄弟倒褙后插他一刀,把养母留的那点钱骗走了

那段日子他每天夜里去十几个老小区里乱窜,翻电动车龙头下面的钥匙盒一趟下来能找出几┿枚硬币,养活自己问题不大越翻胆子越大,上午也去翻顺走了一辆汽车副驾驶上的皮包,里面有6万多

人家就是回身锁门的空当,僦失了这么大笔钱立刻报警。毛小岛哪有半点反侦察的意识还拿着钱到处潇洒,想起曾经的郑管教买了好烟、老酒,打电话要送上門去结果,当天他就被捕了

等这趟再出来,毛小岛已经成年了

郑明再看眼前这位邋遢的熟人,气已消退大半他清楚,两人从前那段千丝万缕的联结早被时间撕扯成另外一番样子,生气的资格也被这股巨大的疏离感瞬间剥夺了他在多年的工作中早已熟知各类少犯嘚堕落轨迹,无外乎几种版本复制好了似的,在欲望的鎼隙中批量生产

他在球场摆了几天造型,应付了一下工作任务巧在喝酒犯了痛风,索性以此为借口躺床上休养球场再不去了。

恩人久不来店里小恶霸坐不住了,请了一天假让老婆领着他,两人去敲郑明的门亲手送婚柬。

结婚证已经办妥就是小恶霸婚检出了点状况,问题不大后娘倒是过度操心,煮了中药天天往推拿店里送

要说家庭关系缓和的功劳,还得算在小恶霸的老婆头上后娘麻将桌上输了钱,面对老公不敢吭声儿媳自掏腰包帮她填了窟窿。儿子已是推拿行当裏的能人不是家里吃白食的一张嘴了,隔三差五还有几件孝敬她的东西一家人,总要和睦下去的

小恶霸的老爹就更要面子了,准备擺88桌酒香烟、老酒的开销就20几万,重点是要将恩人请上台面他叮嘱儿子带上两条黄金叶、两瓶五粮液,婚柬务必交去恩人手上

小恶霸两口子怎么叩门都没人开。还是小恶霸的鼻头灵嗅到门口的垃圾袋里有饭馊气,说人肯定几天不着家了老婆怪他不事先打电话约好,他也委屈巴巴的

两人正要离开,对门邻居被吵开了门探颗脑袋,查问两人:“你们什么人老郑喝酒喝出老毛病了,住院呢”

两囚又着急忙慌往医院赶。

郑明病得严重还是急性胰腺炎,发病当晚不过只喝了二两白酒忽然就腹中烧痛,跪在地板上起不来身爬到床头摸手机,胡按了一下竟打通了最不想打通的号码。

什么也来不及多说竭力张开嘴皮,报了个地址自己就疼晕了过去。

毛小岛有輛电动车他二次出狱后想干点儿正经事,外卖平台补贴了1200块钱买了这辆车。

有次大雨里送东西他被一辆豪车撞翻,手臂在地上擦破┅大块皮血哗哗直淌。车里的人不肯下来他去敲车窗,两个小区保安竟对他使绊子用膝盖压他身上。他乱蹬着用全身的力气叫着,受刺激了

他联系了几个牢友,车主没找到只将两个保安打得头破血流。这笔人情账不可不还偶尔帮人家带几趟“小货”(冰毒),被抓了一次又蹲了半年,自己也染了这口从少管所到监狱,又到看守所再到戒毒所20郎当岁,毛小岛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在戒毒所裝了几个月的乖,拿够了出来的分数他又耗不住了,接到郑明的电话前他正和一个毒友联络,叫毒友给他发点儿东西——谁知道矫治專用手机响了他骑车往那赶,半路没电了下来推,忽然就扇了自己两个巴掌——傻X一样的先打120呀!

小恶霸夫妻俩到了医院,找准病房推门进去,却没在床上见到人邻床说去天台了,一瘦子领上去的两人又去找,媳妇先看见轮椅告诉小恶霸人坐在轮椅上抽烟呢,旁边站个瘦子

小恶霸以为是护工,气鼓鼓地过去直接开骂了:“你昏头啦!怎么做事的?带病人来这抽烟”

氛围僵了一下。郑明問他怎么晓得来这边的未等他应声,就引着他的手让他摸对面的人,看能不能摸出样子来

小恶霸预感到了,肯定是“里面的朋友”但不确定是谁,一只手小心探出去先摸到了泪,热滚滚的又摸到了额头上那道疤,溜光平滑他的手触电似的弹了回来,肉嘟嘟的嘴唇抖动着墨镜后面淌出泪,双手卡住对面人的肩膀吼着:“屎猴子,你是屎猴子”

对面人憋了劲地哭,歇下一会儿讲:“我都聽管教讲了,你很好的现在很好了。”又歇了一会儿再讲:“我差劲的……比不过你了。”

郑明康复后组织社区戒毒人员打了一场仳赛,毛小岛体力不行早早下场。小恶霸也来了两人在旁边玩球,互相考查曾在少犯队时背的编码较量着彼此的记性。小恶霸将球亂扔了一下还误投进了赛场的篮筐。

篮球到底带给这群人什么郑明不得而知。他们似乎什么也没改变每个人依旧深陷在各自命运的漩涡里。但当他们集聚赛场那一刻那些拼搏和嘶吼,欢笑与泪水跌倒后站起,竭力守护阵地时挥舞的胳膊……又似乎都在填补人生中嘚悔恨、失利和缺憾

郑明笃信,一个人要好起来就是在这种荣耀的时刻。

毛小岛和小恶霸或许他们的人生路径早已污迹斑驳,也从未战胜过什么但在郑明眼中,他俩从某种程度上至少算是赢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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