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汽车跑长途之后打开机盖发现这个部位有水渍手摸着看不像油倒像水?

我和林念大学时谈了个恋爱。

然后因为他妈妈的反对,他成了我的前男友。

但是如果我有罪,请让上天来制裁我,而不是让我在看妇科的时候,遇见了我好死不死的前男友。

「什么症状?」林念带着审视一样的目光将我上下扫了一遍,冷冰冰地问。

我不自在地咬了咬嘴唇,死死压抑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也冷着嗓音,「月经不调。」

「多久了?」他收回视线,噼里啪啦得在电脑上敲着病历,好像连手指的起落间都带着火气。

「四个月左右。」我顿了顿,念在是看病,又详细的补充了两句,「今年五月份开始,一直到今天,都没来。」

我看到林念的目光朝电脑右下方的位置扫了一眼,似乎是在看日期——九月二十日。

「还挺久。」他这样说。

我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暗暗腹诽道,不久谁来看医生啊。而且他这个语气,倒像是夸奖一样。

挂号的时候我分明在网上预约了一位慈祥阿姨的号,谁知道这个 b 是从哪跑出来的!要是早知道是他来看,还不如换家医院呢。

他淡然地抛下这样一个问句,仍旧冷冰冰的,一双清冷的眼睛盯着我瞧,表情却全部被掩盖在浅蓝色的口罩下面,叫人看不清楚。

早有预料的我不动声色地舔了舔后槽牙,憋着一肚子的气回答,「没有。」

「真没有?」他又看过来,眼睛里像是透露出几分愉悦来,让人气的牙痒痒。

妈的。我悄悄骂道。不就是在他之后找不到男朋友了吗!至于这么嘲笑我?

不过骂归骂,既然是花了钱来治病,我也不至于无端编造出一段性生活来给自己抹黑。「没有。」我又一次摇头道。

林念这才像是满意了一样,噼里啪啦的在电脑上又打下一串字——患者否认性生活史。

等等?否认这两个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

但是我没空多想,因为林念这家伙又开始他公式化的询问。

「有减肥史吗?」他又扫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看我肚子。

我一挺我的小蛮腰,果断的摇头,「没有。」

「有没有吃过什么药?」

「……一些调理内分泌的药,有影响吗?」

他像是愣了一下,「还在吃?」

他就如实把这些都打在了病历上,只是方才眼里那点愉悦变得无影无踪,反而是轻轻拧着眉,好像我这病严重的过分一样。

我忍不住跟着紧张了些许,就见他轻飘飘地问道,「下午有时间吗?」

我一下子绷紧了神经,骨子里的不服输让我挺直脊背,半是高傲半是轻蔑地切了一声,「干嘛?」

他也不屑地呵了一声,比我更加嘲讽一样,「做 b 超。」

大概就像是有人把你的脸按在地上摩擦,我一下子尴尬的要命,气焰瞬间就瘪了下去,「哦,有,有时间。」

林念不再看我,又打了些什么,几张单子就从一旁的打印机里哗啦啦的打了出来,他一脸冷漠的把其中一张拍在我面前,白瓷的指尖和以前一样好看的紧,「下午两点半,三楼右转,做个 b 超,拿结果再来找我。」

我堪称是屈辱地接过那张单子,转身就想跑的时候,他又一次喊住了我。

「宋晚晚,」我诧异地回过头,却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下了口罩,唇角微微挑起,那张清俊的脸还是和七年前一模一样,颇有深意地看着我,「既然没有性生活,那应该也没有男朋友吧?」

我咬牙切齿地吼他,越发后悔来到这,然而抓着单子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听见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好巧,我也没有。」

林念有没有性生活,有没有女朋友,甚至他有没有男朋友,都跟我半毛钱关系没有。

嗯,对,没错。我一边这样在心里面强调着,一边坐在不远处的等待区里,磨着牙看着林念身边围着的一众小姑娘。

狗男人。到哪都能招蜂引蝶。

大学的时候就是这样,因为他身上那个生人勿近的气场,恰好是小姑娘们最喜欢的禁欲系,所以即便他每天拉着个死驴脸,也仍旧有一批又一批的小姑娘前仆后继,即使是后来我把他搞到手后,仍然每天都需要想各种各样的法子来强调他的归属权。

说起来,我能把他搞到手纯粹是个意外,甚至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那么难摘的一朵高岭之花,就被我轻轻松松地捏在了手心。

要说我是怎么拿下他的,我手里的那瓶安某希酸奶功不可没。

林念大我一届,我大一的时候他大二,因为他那「禁欲天花板」的名声在外,以至于我刚踏入 A 市某大学的第一天,就听说了他的传说,因为好奇,还特意跟着几个小姐妹去了他们班级门口,颇为好奇地四下张望。

林念的班级门口也永远都有很多小迷妹,所以我也不算是稀奇,但是因为迷妹们的声音过于杂乱,还是影响到了他们班级的其他同学。

林念作为班长,便想要过来关门,然而因为他的靠近,我身边的一众迷妹们就更加兴奋。

然后,机缘巧合的、好死不死的,不知怎么我忽然就被撞了一下,更加好死不死的,一头栽倒在靠近的林念身上。

而我手里的酸奶,也机缘巧合的、好死不死的,由于某种不可抗的偶像剧开场标准因素,滴滴答答地尽数撒在了林念身上,某个不可言说的位置上。

当时林念常穿深蓝色的裤子,酸奶这东西又......而我,这个在那种情况下脑子都糊了的无辜小姑娘,本能地伸手上去拍了两拍,想要把酸奶的痕迹擦干净,然而手才颤颤巍巍的伸出去一半,又因为某种理智回笼的因素停在了半空。但,周遭的吸气声惊呼声起哄声和尖叫声,仍然乱七八糟稀里哗啦地响了一片,我呆愣愣地抬起头,听见这个号闻名全校的高冷男神,对着我,缓缓说出一个字来。

然后,我,这个脸皮本来就很薄,又在那种情况下孤立无援不知所措,很是丢人地,且莫名其妙地,哭了。

没错,我,这个能手提三十斤行李箱上六楼的弱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哭了。而且是那种稀里哗啦的哭,哭地上气不接下气,又是委屈又是难过,更多的是觉得丢脸,林念大概这辈子也没想过他生平第一次说脏话就把小姑娘说哭了,一时间人都傻在了那里,而我在他面前期期艾艾地哭着,站在他们班级前面,在所有人目光的注视下一把鼻涕一把泪。

最后林念比我还要不知所措,这样一朵高岭之花脸憋的通红,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别哭了,我赔你酸奶还不行吗?」

事情的最后以林念的辅导员出现作为结束,然后我们两个都被林念的辅导员带到了办公室,在那里语重心长地听着他训话说,男人不能始乱终弃,更不能仗着自己长得不错就欺负小姑娘。

从那场训话里,我了解到了更多关于林念的事情,例如他成绩一直很好,例如林念以前没谈过恋爱,例如林念的母亲总是很忙。

但是这些也都不重要了,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那个中年大叔那言辞恳切的教导:「林念啊,不反对你处对象,只要不影响你的考研成绩呢,体验一下爱情的苦也不是不行,但是,你总要体谅一下人家小姑娘,可不能欺骗她们的感情啊……」

林念憋红了脸,手指都攥成了拳头,「老师我没……」

「好好好,老师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但是老师还是希望你专注于学习,谈恋爱这种事呢,大学毕业以后再慢慢来也可以嘛,好不好?」

林念泄了气——毕竟你瞧他的样子就知道他不是个善于解释的人,最后只是无奈的点了点头,答应了一声,「好。」

大叔又笑眯眯地转头看着我,「感情既然已经有了,就好好培养,不要因为感情的动荡而影响成绩。这样,你们两个呢,不如把这种感情变成一同学习的动力,一同进步,一同进取,怎么样?」

林念憋的说不出话,而我,因为哭的久了,小小声的打了个嗝。

离开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后知后觉地感到了尴尬,林念应该比我更尴尬,更别提前来接他的男同学还指着他的裤子嬉皮笑脸地吹了个口哨。我看了看他裤子上那个不可言说的地方已经干涸了的白色印痕,小心翼翼地想起另外一件事,「同学,」我喊住林念,不知怎么忽然又有点想哭,「你说了要赔我酸奶的。」

最后,林念黑着脸去学校小卖部给我买了两瓶酸奶。

本来这个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但偏偏因为我「不要脸」地讹了林念两瓶酸奶,以至于那天发生的事在林念的学院里传了个遍。

但是我却忘了,世界上有两类话最为离谱,第一种是男人在床上说的鬼话,第二种则称之为谣言。

能和男人的鬼话并驾齐驱,可见谣言这东西有多么骇人听闻。

我听见这件事的离谱版本时,闺蜜陈一闻正拉着我在操场上乱晃。

「第一种版本呢,说的是林念他始终乱弃,跟你在一起之后又甩了你,所以你去找他哭,」陈一闻咬着雪糕,乐呵呵地说道,「据说你们两个连孩子都有了呢。」

我咬着嘴里的冰淇淋,气的一股火就往天灵盖上冒——这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至于第二种版本,咳,」她忽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有一点点……那啥。据说,是林念对你有那——(拉长音)种想法,你不肯,于是就哭了。」

「????」我满脸懵逼,怎么也想不到林念口中那个纯粹因为酸奶事件而萌生的脏字,就忽然蕴含了这种黄灿灿的意味。

「嗨呀,」陈一闻安抚的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要太惊讶,这个岁数的男孩子嘛,总是喜欢各种桃色新闻,更何况还是林念的。而且,酸奶这种东西,咳,的确是有点……」

我无语的看了看手里融化了一半的甜筒冰淇淋,那粘稠的奶油似乎也就变得不干不净了。我恶狠狠地咬了咬牙,啪的一声把冰淇淋扔进了垃圾桶。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笑声,我错愕地回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男生正拉着林念走在我和陈一闻的身后,他嬉皮笑脸地喊我,「哟,嫂子,我们都说着玩的,别浪费冰淇淋啊。」

他一句嫂子成功让我红了脸,忍不住又悄悄瞥了一眼林念,后者冷着神色,似乎气的不轻,正恶狠狠地瞪着他身边那个男生,「别乱喊。」

那男生得寸进尺,笑地更开心了,「念哥你怎么这样,老导都说了不让你始乱终弃,怎么转眼就不认我们小嫂子了?」他又回头看着我,笑嘻嘻的,「小嫂子别怕,念哥不会不要你的……」

这还是我第二次见到林念这么生气,第一次还是在一开始我把酸奶泼到他身上的时候。

我脸红的厉害,害臊地拉着陈一闻赶紧跑,那个叫姜桥的男生还在嫂子嫂子的喊,似乎被林念揍了一拳,两人吵吵嚷嚷地说了什么,我全都没听见,拉着陈一闻跑回了教室。

只是让我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周五放学后,我和陈一闻手挽手准备出校门逛逛的时候,又在班级门口看见了林念。

周围已经围了一大圈人,吃瓜的看热闹的什么人都有,他像是有些不自在,举起右手来,他的手上,赫然拿着一个甜筒冰淇淋。

「咳,」他不自在地把另一只手塞进校服裤兜,「赔你的。」

时间过了很久,直至今日,我仍然记得他向我递过一只冰淇淋的模样,奶油融化了些许,诱人地坠在甜筒周围,他的指尖白皙光滑,在夕阳下有些许透明。而我逆着光抬起头,恰好和他清冷深邃的眸子对了个正着。

也许是青春期的躁动使然,原本并不理解「喜欢」这两个字的我,在那一刻,真切的感觉到,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青春期时候的喜欢,又能有什么原因。

思绪回笼,我仍旧在妇科诊室的外面,有些疲倦地呆坐着。

陈一闻和我同一个寝室,一直都是我最好的闺蜜,甚至我们现在还在同一所城市工作。可是今日她工作上有事情脱不开身,以至于我只能一个人孤零零的过来看妇科,看着旁边几个小姑娘的热闹景象,忽然觉得很是孤单。

想了想,我低头给陈一闻发消息。

「闻闻闻闻!你猜我看妇科看到谁了!」

「居然是林念那个狗男人!你说我晦气不晦气?!」

忽然,一瓶什么东西递到了我眼前,我一愣,顺着手臂向上看去,就看见了让我晦气的那个来源。

他手里还拿着更晦气的东西:一瓶酸奶。

好家伙,还是我当年最喜欢喝的草莓味。

我没接,林念就直接扔到了我身上,恰好手机一个震动,我慌乱的倒腾的时候,不知道怎么就点开了那条该死的语音。

然后我就听见整个妇科诊室都 360 度无死角地响彻了陈一闻的大嗓门。

「卧槽????林念那个傻逼乌龟王八蛋和你碰上了???!」

一瞬间我更加确认,酸奶这种东西,就是晦气。

语音还没停,自动播放了下一条。

「那个死驴脸怎么会和你碰上啊操!!他是妇科医生??这简直是晦气他妈给晦气开门……」

我手忙脚乱的扔开酸奶想要点一下来暂停语音,可是偏生就又点到了上一条,于是周遭又响起了陈一闻那句包含了无数个脏字的话:「卧槽????林念那个傻逼乌龟王八……」

我强撑着淡定,面不改色心不改跳地又点了一下,终于暂停了那条语音。

整个妇科都陷入了一层诡异的沉默来,那群一开始还围着林念的小姑娘们站在不远处,非常诧异地瞪着眼睛。

你瞧,酸奶在场的时候,我似乎总是成为被围观的那个。

只是如今的我,已经不至于那么没出息地哭出来,而是淡然地抽出吸管,啪的一声扎开那层薄薄的银色封皮,冷静地嘬了一口。

当然,这种冷静是指忽略掉我颤抖的手指头的那种冷静。

林念似乎比我更加淡定,又或者说他一向什么事情都不会太在意,安静地坐在了我身边,看着我……嘬酸奶。

这样的目光太有压迫性了,这种冷漠的眼神总让我感觉他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忍不住往旁边挪了一挪,和林念隔开一个拳头大的空隙出来。

「不解释解释吗?」他忽然开口问道,视线仍然居高临下地扫着我。

我强装淡定地发出一个疑问的「嗯?」来,又冷静地把手机彻底锁屏,任由陈一闻的消息一条条的轰炸,「你说那个语音啊。没什么,我在和闻闻讨论我的前男友,有什么问题吗?」

林念呵的一声,像是笑,又像是在嘲讽,「我说的不是这个。」他定定地看着我,忽然伸手又夺了我的酸奶,半倾着身靠近了几分,把我好不容易捯饬出来的拳头大的空隙再次填满,声音却不遮不掩,好像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

「我是说,当初为什么和我分手?」

我愣了愣,仍然能感觉到他露骨的视线在我脸上扫了一整个来回,像是要把我的脸剃掉一层皮一样。

我被他看的不自在,又朝左侧挪了挪,正绞尽脑汁寻思着要如何作答的时候,又忽然想到,我为什么要和他解释?

于是我瞬间来了力气,想都没想就把他手里的酸奶重新抢了回来,似乎擦过了他的指尖,「凭什么和你解释?说起来,我记得我挂的号是王翠花主任的号,你怎么不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他颇为自然地回答道,那只拿着酸奶的手轻轻捻了捻指尖,「解释我是怎么从后台系统知道有个叫宋晚晚的挂了妇科号?解释我是怎么上赶着替人值班?还是解释我是怎么巴巴地跑到妇科来给前女友看病?」

我傻了,一时半会反应不上来,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愣了半晌,我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你不是妇科的?」

林念又呵的一声,「你以为我会喜欢小姑娘这么多的地方?」

「那、那、那,」我结巴着,「那你为什么非要给我看……」

他笑了,像是气笑的,「因为我是傻逼,我是傻逼乌龟王八蛋。」

他说完转身就走,留下我一个人傻呆呆地拿着酸奶,脑子里稀里糊涂的转了许久,最后得出结论,林念他,怕不是还稀罕着我吧?

这样的结论让我好生震惊,毕竟在我的印象里,林念周围应该从来不缺胸大腿长的漂亮妹子才对,他怎么就,就吊在我这么一棵歪脖子树上?虽然,虽然我宋晚晚的确是个脑子不太好使的大美女,但……

我把这件事说给陈一闻听,她好像又忙了起来,只是百忙之中回了我一句:「晚晚,你对自己认知很准确嘛~」

下午两点半的时候,我准时踏进了 B 超室,在接近十分钟的惨无人道的对小腹疯狂按压后,我白着脸捂着肚子从 B 超室里扶着墙走出来。

排在我后面的是一个肚子很大的姐姐,她旁边还陪着一个个子很高的男孩子。他们俩看我这幅模样就伸手扶了一把我,我白着脸说了一句谢谢,然后那个男生就扶着我一路坐到了旁边的休息区,才跑进去看他妻子,我感动的厉害,一再道谢后,就拿着 B 超的报告坐在那里缓神。

缓了没有几分钟,林念就出现在了这里。

不得不说,他这个白大褂的模样确实禁欲的很,而那种清冷的气质在人堆中也格外扎眼,我捂着小腹,听着周围的窃窃私语,有气无力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力气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那是你憋尿没憋好,膀胱延展性不够,看不到下面的子宫,才需要用力按压。」他冷冰冰地说着,刻板的很。

这种理论的东西和我说有什么用?但是我没力气和他吵,只是轻轻侧了侧头,不去看他。

他上前一步,「起来。」

妇科诊室在二楼,我不想动,就没再理他,愣是装作没听见。

可是林念又冷冰冰地强调了一遍,「起来。还需要人扶吗?宋晚晚,你什么时候这么娇弱了?」

我这小暴脾气一蹿上来,天王老子都压不住,我咬牙切齿地看向他,声音冷的能掉冰渣子,「我娇弱不娇弱,如今都跟林先生你没关系吧?你是我谁啊你这么管我?怎么着老娘肚子疼歇一歇还不行了?按你这么说我心脏上插着刀也得乖乖跟你站起来走呗?人家素未谋面的陌生人见我这样都知道扶上一把,你就知道在这里叭叭叭叭,林先生,您没必要大老远跑过来给我难堪,该干啥干啥去吧,大可不必在这逮着我羞辱。」

说完这一通我感觉快活多了,憋了一上午的气也终于抒发了出来,此时哪里一个爽字了得?

而中午那会自己脑子里那个傻了吧唧的自恋想法也不攻自破——他哪里是稀罕我,他分明就是想过来看我笑话!

他林念大概这辈子还没被人甩过,在我这受了气,如今正要讨要回来呢,怕是他巴不得我在油锅里炸上个千百回,以解他心头之愤呢。

只是我说完这些,他反倒是又不说话了,一双眼睛低垂着,鬼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倒是那纤长的睫毛,从我这里看过去怎么看怎么好看。

林念这人虽然狗,可是长得是真不赖。

唉,也只能说是我眼光没问题,但脑子不太行吧。

他没再说什么,只是又坐到了我旁边。现在我已经自然了许多,已经不至于是一开始看见他时的那个僵硬状态,但仍旧是不习惯的。

林念接过我手里的 B 超报告,细细地查看着。我也懒得再多说,反正这东西早晚都要落在他手里,只是神色未免有些紧张,毕竟那些术语我着实是看不懂,也只能从片子上那个黑乎乎的照片上看出来应该是没长什么东西,至于其他的,我是真不明白。

林念看着,眉头越皱越紧。

我这心也跟着他的眉毛,揪揪成了一团,我咬了咬嘴唇,从椅子上撑起半个身体来靠到他身边,「怎么样?」

我眨巴着眼睛,认真地看着他的神情,只是这厮竟然淡淡地扫了我的脸一眼,莫名其妙蹦出来了一句,「嗯,挺好看。」

我满头问号,也不知道他说的是我长得好看还是我子宫长得好看,我觉着应该是前者,毕竟子宫这东西好不好看好像很难找一个评判标准。于是我反应了一会,后知后觉的有点脸红。

「谁,谁让你夸我了?我是说这个病,很严重吗?」

林念依旧默不作声,我愣了神,从他眼中竟然看出几分同情和惋惜来,隐约觉得不太对头。

出大问题了,他,他这个表情,该不会我得了绝症吧?

我紧张极了,连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扯住了他的手也没注意,倒是他将报告放了下来,安抚似地拍了拍我的手背,「晚晚……」

那他喵不就意味着是更年期了吗!?

救命,我他喵才二十六啊!我这么一个花季妙龄美少女,绝经了?!

而且绝经,不就意味着性激素分泌将尽,进入衰老期了吗?!

我摸了摸自己嫩嫩的脸蛋,就在差点就要哭出来的前一秒,林念忽然笑了,笑的很是愉悦,「假的。」

意识到自己被耍了的我气不打一处来,当下就想给林念两个嘴巴子,可是他已经先一步站了起来,笑着问我,「肚子还痛吗?」

说着,他像是哄小孩一样,摸了摸我的头。

便是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了。

「走了,」他喊我道,「去给你开药。」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什么不正常的地方,可能只是压力过大,或者是其他什么内分泌的原因,林念给我开了一盒药,说是吃上个几天就会来月经,等到来月经的第二天,再来医院采血,测测性激素。

我认认真真地听着,直到林念口中刻板的专业术语忽然变成了一个问句,「今晚有空吗?」

我仍然愣着,以为又有什么东西要测,忙不迭的点了点头,「嗯嗯有空!」

「那一起吃个饭吧。」林念平静的说到。

我一下子就傻了。之前那个被我埋没的自恋想法又一次在脑瓜子上方飘来飘去,我磨了磨牙,想了许久还是低下头,「那没空。」

林念放下笔,定定地看向我。

我不敢和他对视,只能默默攥着衣角,盯着片子上黑黢黢的图片出神,正胡思乱想着该怎么办的时候,头上忽然罩下一片阴影,紧接着,嘴唇就被堵住了。

林念半弯着腰,一只手按住我的后颈,半强迫性地吻住了我。

#古风pa 中国龙安 狗屁不通
    安迷修第一次见到雷狮的时候,对方不过是个舞勺之年的半大孩子。

    “皇子殿下,你来做什么?”安迷修细声细气地问。

大霆的三皇子,打小便不是省油的灯。他生母乃是霆朝迄今唯一的皇贵妃,母家是开国将军一脉,手握虎符,在重武的大霆十分得势。贵妃本人也生得花容月貌,深得圣心。当今皇帝没有封后,皇贵妃便坐镇整个后宫,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然而天妒红颜,贵妃在三皇子尚还年幼时便害病死去。皇帝悲痛欲绝,不听劝阻,破了祖上规矩,下令整个京城为一个妃子守孝半年。对雷狮更是百般迁就,除了没传他太子之位外,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任三皇子五岁爬树七岁上房,把后宫搅和得鸡飞狗跳也睁只眼闭只眼。

    三皇子雷狮,已然成了“天之娇子”的代名词。名副其实,天子娇惯出来的儿子。

    多少年来,安迷修常常在傍晚分出一抹神识登上保和殿的飞檐,看遍整个偌大的皇宫。雷狮也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他看着雷狮从牙牙学语的婴孩长成活蹦乱跳的少年——当然,他看长公主、太子、其他不知名的皇子皇女、神州上下的名山大川也是这么看的——却从没想过自己会亲眼见到他,还是在这雄伟的祭祀殿里。

    今天是立春,大霆的祭神之日。每年这时,除了百姓进庙跪拜以外,皇城也会举行重大的祭天仪式。皇帝会换上祭祀的华服,携文武百官三宫六院,由祭师们带领,在皇宫高处的祭台上供奉行礼,伴着鼓点赏祭神司安排的祈福舞,然后在第一阵春雨中叩拜,祈愿新的一年全国上下风调雨顺、无病无灾。

    天子和着一大群官吏、娘娘、神棍一道,瞎忙活一天,其实不过是走个过场,给自己找心理安慰罢了。重头戏还是在夜晚,他们将送上搜罗来的、那年八字最吉利的童女,还有几箱几箱的珠宝草药送给安迷修,要他保这朝代稳如磐石、免遭任何天灾人祸。

    安迷修收回飞檐上看完落日的神识,理了理身上比正黄龙袍还繁复华丽的衣裳,起身从高座上走下来,缓步迈向殿外。身后立刻有两名侍女低着头跟上。

    他刚走到门口,就被大祭师拦住了去路。这大祭师原是个神通广大的道士,也是把安迷修安排在这里的人。安迷修客气地冲他点点头,看他又要放什么屁。

    只见大祭师脸色略有不虞,但到底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光风霁月,只歉然又隐含僵硬地道:“很抱歉,龙神大人,今日送来的祭品出了点问题。”

    如果是普通祭品出了问题,这人断不会亲自来报告。所以……

安迷修本就不在乎这所谓童女,他也厌恶极了这种抓捕无辜少女来祭天的方式——拿少女有什么用,宰了吃肉么?这是祭神还是祭鬼?但他当初的拒绝未能成行,因为大祭师这老东西告诉他,人们需要安心。如果你什么也不要,百姓就会惶恐。只有牺牲了别家的漂亮女儿呈上来,他们才会觉得新的一年有希望,仿佛神龙也要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那些送女儿的家庭也是自愿的,不自愿也会被乡亲父老逼成自愿,你必须接受。这些人可以穷、可以吃不饱,但不能没有信仰。

    这下丢了于他也并无大碍。但安迷修惦记女孩子的安危,只好道:“出了什么事?”

    “原先选好的童女被调包了……”大祭师的面子大抵也没这么丢过,眼睛就是不肯看安迷修,“遣了大半人去寻,现在还没有踪迹。”

    “丢了就丢了吧。”安迷修嘴上淡然地说,心中却是暗喜——但愿那个姑娘勇敢过人,别被这帮道貌岸然的朝廷狗抓住,“不妨事。”

    反正百姓确定了有人被送上来就会安心,至于最后到底有没有送到,送到之后是被吃了还是怎么样了,那是没人在意的。

    “不行。”大祭师道。末了似乎觉得自己的口气太生硬,在当前情境下只得不情不愿地软化了一些,“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以免夜长梦多今后闹出事端。”

    安迷修不愿跟他争论道理,便拂袖要走。哪知大祭师突然开口道:

    下一秒,几名祭神司的侍卫便领着一个人上前来,再一次挡住了安迷修的去路。

    安迷修定睛一看,不由大惊。所幸几十年了,这祭神司干过的荒唐事一只手都数不完,他都习惯了。所以安迷修并未表现出来,而是一动不动地道:“夏祭师,你真是越来越胆大了。皇上知道了定会动怒的。”

    夏裴一挥手,侍卫便押着那人进了殿里。擦肩而过时,安迷修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短暂地落在他身上,轻飘飘的,却让他感到重若千钧。

    “来都来了,便劳烦三皇子走个形式吧。”夏裴冷冷地说,“我自不敢将三殿下千金之躯怎么样,过了今晚好好地送回去便是。方才忘了问,龙神大人这是要去哪里?”

    “赏赏月亮。”安迷修回答,然后从善如流地调转了方向要折回殿内,“大祭师不许,那便算了。”

    “月初赏什么月?”夏裴毫不留情地揭穿了他,指桑骂槐地斥责一旁侍女道,“好好侍候龙神大人,大人多年修行,恐怕记不清人间历法同这自然变换的规则。”

    两位侍女躬身就要跪下,可安迷修抬手虚虚一拦,她们便感到被一阵风按住了膝盖,怎么也弯不下去。

    “回去吧。”他叹息道,接着迈步融进了殿内的灯火里,不再管夏裴是什么表情,“这世间的山河川岭、飞禽走兽都有可赏的,哪能总等着花好月圆才风雅一回。夏祭师,你作为修道者如此入世,恐怕也看不明自然山水同因果两全的本质了。”

    这祭祀殿的偏殿内竟是一汪巨大的温泉池,池旁有假山卵石,点着昂贵的沉香。一道画着水墨的屏风将这风雅过头的景致隔开,只余袅袅白雾飘然如纱,直飞到了正殿。沐浴的地方与会客之地只隔了这么一道半透光的遮掩物,不免有些怪异,但在这个空旷又巨大过头的宫殿里完全显不出一丝奇诡或旖旎,反倒是给人一种神圣庄重的感觉。

    安迷修端正地跪在正殿中央的木几旁,一动不动。木几上摆了精致的菜肴和糕点,而餐具则都是两份。

    只听屏风那头隐隐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和戏水的声响。

    “我竟不知道皇宫里还有这样的地方……工部闲钱太多了。有这个钱怎么不拿来养兵?”

    “刚才外面的那是龙神?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嘶……水怎么变烫了。给我换水,愣着干什么。”

    “就你们这些丫鬟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的德行,幸好不是在东宫,不然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然而不管他说什么都不会有回答——这祭祀殿里的侍女侍卫都是清一色的哑巴。非礼勿言,这也是大祭师要求的。

    主要是以往也没遇到过这么嚣张的“祭品”。

    安迷修在这里待了几十年,连个能聊天解闷的人都没有,突然多了个能讲话的少年,连空荡荡的宫殿都显得热闹起来。

    安迷修又跪了两柱香的时间,雷狮才穿着松松垮垮的丝绸罩袍赤脚出来了,边走边留下一路水渍,手里还拿着一个红彤彤的大苹果边走边啃,灵活地躲开要伺候他穿上鞋的侍女,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在了安迷修对面,以一种非常不羁的坐姿。

    “皇子殿下,”安迷修自岿然不动,只微微点头,“你来做什么?”

    雷狮又咬了一大口苹果,咔擦咔擦嚼完咽了下去,展颜一笑,“屠龙。”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是字字铿锵,不像稚童嘴边的逗趣。

    安迷修眨眨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雷狮。少年皇子说完那两个字就不管了,偏头继续啃自己的苹果,嚓嚓脆响不绝于耳。他吃完苹果便把核扔到桌上,拿起筷子,自顾自下箸如飞。安迷修随着他的动作也开始慢慢地夹菜。

    一桌饭菜四分之三都进了雷狮的肚子。少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饭量大点也无可厚非。人类的食物吃在安迷修嘴里和蜡油树叶没什么区别,往常他都是只一口便草草了事。今天见雷狮吃得那么香,竟也不知不觉多尝了一些。

    吃完了,雷狮撂下筷子,忽然看向安迷修,问道:“那些女人献祭给你的时候,你也是这么坐着同她们吃一桌饭菜吗?还是因为我是三皇子才有这个特权?”

    “是的。”安迷修回答,“和我同用一膳,会让她们死后入一个圆满的轮回。”

    “好一个‘圆满的轮回’。”雷狮朗声道,“喂,龙神,实不相瞒,和我同用一膳也大有益处——能让你下辈子好好做个人。”

    “殿下莫拿我取笑了。我若身死便神魂俱灭,没有来生一说。”安迷修起身,避重就轻地回了小皇子的妄言,“天色不早,殿下休息吧,明日会有人来送殿下回去。此番冒犯了。”

    “你讲话活像前几天被我打跑的那个老太傅。不过还是你更欠揍一点点。”雷狮眼角有一丝讥诮,赖在地上不起来,“你真是龙?怎么,好吃好喝地在这锦衣玉食里泡了这么些年,把你龙样都泡没了,上赶着给人卖命讨人开心?不会是夏裴那个老不死的拿冒牌货来骗我吧。喂,少在我跟前装模作样了。给我把那真龙叫出来,告诉他,我是来杀他的。”

    安迷修立着没说话,居高临下地同雷狮对视。这一眼没多久,雷狮便飞身而起,竟从怀里摸出细小的刀片,狠厉地刺向安迷修的脖颈。

    这一招显然蓄力已久,又迅猛又凶残,竟有些超脱了一个十五岁少年能有的力量,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暴戾,直取咽喉。

    然而雷狮只觉一阵清风徐来,柔中带刚,轻易便化解了他的招式,手腕一麻,刀片脱手落到地上,叮的一声。身上穴位也被那无孔不入的风点着了,瞬间软了半边身子。真气受阻,轻功也施展不开了。雷狮像断翅的鸟一样坠了下来,很不帅气地落进了安迷修怀里。

    雷狮眸色一暗。他本就没想过能一次成功。刚才那一招他用上了十分功力,也只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希望试探自己和这人的差距而已。只是没想到,本以为是鸿沟的差距,如今看来竟像个天堑。雷狮习武极有天赋,教他的师父无不赞不绝口,说他是百年难遇的奇才。如今他虚岁十五,在宫里已经找不到几个能打赢他的了。然而练了这么多年,原来还是不够看。

    龙神大人广袖的袍子被风鼓动起来,倒真像天神下凡。天神无视了皇子要生吃了他一般的阴郁神色,自己亲手抱着他把人送到就寝的后殿,放在床榻上掖好被角,诚恳地说:“三殿下过些年再来吧。”

    说完走了出去,一阵风便紧随其后无声无息地吹灭了烛火。刚才穷凶极恶的刺杀似乎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接下来安迷修又过起了十年如一日的生活。从早坐到晚,分一抹神识出去在皇宫内四处看看。夏裴给他下的封印无比严苛,不能修行、不能外出,连神识都离不开这一亩三分地。日日困在牢笼里无事可做,就只有傍晚那一点时间可以快活,他能听见小太监和宫女们的窃窃私语,看见年幼的皇子皇女在御花园嬉闹。也能看见雷狮,他长大了愈发不可管控,屏退宫女太监,自己独来独往,除了宫宴上假客套和挖苦他那可笑的大哥以外,几乎不和别人说话,这点让安迷修心中升起同他的惺惺相惜。雷狮天天往宫外潜逃,到了子夜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来。没人知道这段时间他在外面去了哪里、干了什么,包括安迷修。看着雷狮在房顶飞跃几下便一闪而逝的身影,他偶尔也会生出一丝艳羡。

    另一件不可管控的事则是雷狮开始频繁地往祭祀殿跑,声称要来见龙神大人。祭神司再趾高气扬都拿这混小子没办法,用了各种方式拦都要被他闯进来。雷狮进来也不干别的,劈头盖脸地打向安迷修,一次比一次难以招架。安迷修发现这孩子的悟性简直不能用天才来形容。

    有一回,雷狮百密一疏中被安迷修点了穴,再次同初见那样坠了下来。不过他究竟是长大了,在空中晓得调整姿势,落地的时候还能站稳接下一招。谁知安迷修不放心,怕摔着人,就升起一小段距离,抬臂把雷狮接住了。

    此时雷狮已不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飙得飞快,已经比安迷修还要高出一截了,只是营养似乎跟不上长速,身形十分清瘦。五官也从稚气未脱变得英气逼人,这么一抱效果不能同往日而语,实在是有点违和。

雷狮习惯了什么事都靠自己解决,突然被人抱住,心里是悬的,手指下意识揪住了安迷修的广袖。安迷修感受到少年切磋时柔韧如软剑长鞭的身体在自己怀里绷成了一架硬邦邦的拉紧的弓,不知道为什么忍不住唇角一弯笑了笑。结果乐极生悲,下一秒被逮住了空档,雷狮眼神一闪往侧旁翻滚落地摆脱制锆,迅猛得嘶啦一声把安迷修绣着暗银色山纹的白袖给扯断了。他一点不给人反应的机会,下一秒就欺身上前毫不客气地送上两脚,然后压在安迷修身上唰唰点了他几个穴位。

    雷狮落下屁股往安迷修小腹一坐,耀武扬威地扬了扬下巴。

    安迷修一愣,无奈而纵容地笑了笑。雷狮转眼从腰后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劈手就要扎下来。但是安迷修已冲破了点穴,滑不留手地一抽身就贴地后退几米远,瞬息之间战局再次变换。

    雷狮从来不是不识时务的人,眼见未能得逞,他把匕首噌一下插回刀鞘,拍拍屁股就走人了。

    安迷修低头看着自己的“断袖”,感叹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自古少年英才都不可小觑,以这速度,再过个几年他可能就不是三皇子的对手了。

    就在这时,已经走出好远的雷狮突然顿住脚,回头看着他问:“这破地方平时就你一个人?”

    安迷修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雷狮于是转头一刻不停地走了,似乎刚才只是一时兴起随便问问。

之后雷狮每次来,总要带点东西。有时候是长得奇形怪状的糕点,有时候是幼稚的小玩具。他一来先打,落了下风就把东西送给安迷修。不过他每次都落下风,安迷修也就每次都能不出意外地拿到那些对他来说罕见又珍贵的战利品。糕点甜腻粘牙,有时候还有股霉味;小玩具不新不旧,估计是皇宫里的哪位皇子玩剩下的。安迷修却对这些东西爱不释手。雷狮来得并不勤,安迷修便开始日日盼望他的到来,哪怕他严厉自省过无数次,他是不能期待这些东西的。但还是忍不住想要看到他,能给自己二十多年如一日的苦行僧般的日子带来一束有温度的微光。就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安迷修有时候会这么想。他继续锁在这里守着大霆,帮雷狮指点武功,直到雷狮能够杀死他的那天。

琨和十八年,三皇子未及弱冠,大霆却在这一年陷入困境。一桩因沿海小县令私吞赈灾款牵扯出的受贿案,没想到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下远近波及了半个朝廷的人,涉脏款几万两白银。皇帝震怒,斩首了好几百人,甚至有三两个名门望族都遭连坐被诛杀殆尽,一时间皇城内人心惶惶,走三步就是一个血坑。不过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正当朝廷遭此重创乱成一团,神州大地民变四起,真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前些年因为驱赶外邦而大肆扩军导致的繁重赋税早就让百姓苦不堪言,加上年初的灾荒,人们没有收成,只好揭竿而起,造反。

    朝廷措手不及,出兵镇压,转眼是大水淹了龙王庙,里里外外打成了一团。

    雷狮从祭台一路摸到祭祀殿都畅通无阻,原来戒备森严的地方如今却守卫稀松。他走进正殿,这里还是同往日一样金碧辉煌,仿若一个纯金打造的囚笼。正殿没有人。雷狮调转方向,踢开碍事的屏风进入偏殿。那汪温泉已然成了冷水池,穿着白色长袍的人站在石阶上,正摆弄着一个粗糙的小风车。

    雷狮上回见到这个背影时是半年前。他曾不知天高地厚地钻进运送祭品的马车,将那女孩迷晕扔了下去,托人带走了。自个则缠上铁链来了一出狸猫换太子,要去人家的地盘屠龙。

    五年过去,他由半大小子变成了长身玉立的郡王,那人却眉目依旧,仿佛光阴如他不过只值一个转身的时间罢了。

    雷狮径直走到安迷修面前,对他说,跟我走。

    “杀他做什么?”安迷修没别的情绪,只是很认真地在问问题。

    “祭天。”雷狮答道。然后他不耐烦了,“你到底跟不跟我走?”

    “走。”安迷修爽快地答应了,态度竟是前所未有的坦荡。

    就在前一天,夏裴来找过安迷修。这风光了一世的祭师说,他死则封印解开,到时候安迷修就自由了。

    安迷修从没怪过他,自己也心有愧疚,坦白道:“很抱歉,这江山我守不住了。龙再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真正逆了命盘,拖三十年已是强弩之末。”

    夏裴终究没有多说,泡了杯茶敬他,说:“大霆欠你的。”然后拂袖而去。那便是最后一面了。

    安迷修和雷狮快马加鞭赶到了雷狮的封地。那里靠近灾荒爆发的郡县,情况却好得多,百姓尚能混个饱饭,还算得上太平。

雷狮把安迷修扔到府邸就走了,似乎是忙得很。安迷修记忆中的那个三皇子,上树掏鸟蛋、下地滚铁圈,那叫一个调皮捣蛋无恶不作,母亲死了他也跟没心没肺似的,照样玩得快活,连闹事的方法都那么直接,愣头愣脑地就杀进祭祀殿要给龙神点颜色看看,同他处了五年也初心不改,从来没忘记自己的目标是屠龙,仿佛天生就比常人少一味七情六欲。而现在的雷狮却沉淀了很多,城府深得像东海的海沟,安迷修几乎觉得这个孩子变得有点陌生了起来。

    封印解除,雷狮没有再限制他的出行。安迷修第二天便换下那身扎眼的袍子上了街,坐在茶馆听人说书。那些可有可无的闲言碎语听在他耳里都满是韵味。安迷修被锁在深宫的方寸之地三十年,都快记不清人间是什么模样了,眼下重临,只觉什么都新鲜可爱。

    然而逛一圈下来听了一耳朵人言人语,安迷修皱着眉发现,这里的人好像不太喜欢雷狮。

    他们说,雷狮有个祸国殃民的老娘,从皇帝让京城守孝半年就看得出,简直是苏妲己的姐妹下了山。

    可那都是贵妃死后皇帝自己的决议啊。安迷修有些不解。满朝文武都劝了也没拦住,罪责怎么能推到香消玉殒的女子身上?

    有人说,当年就是雷狮破坏了祭天的仪式,惹得龙王震怒,不肯庇佑雷氏的江山,害得举国上下一同遭殃。

    “龙王”本人坐在那里,完全没有“震怒”的意思。他倒是好奇这种宫讳深处的事是怎么流传出来的。

    还有人说,这灾荒的地方就挨着雷狮的封地,肯定是那个倒霉催的害的。雷狮不仅自己无能,而且害得兄弟姐妹全被他影响,办事束手束脚。还说现在皇帝病重,也是让雷狮给气的。

    人言可畏。这么说来,倒像是大霆将倾,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了。就好像这帮老百姓不是平平安安地生活在雷狮的封地,而是成了隔壁大街上横着的饿殍似的。

    他奇怪那些人为何不咒骂自己。明明他们年年为他献上年轻的生命,定下节日祭他的神位,他却食言而肥,让这山河破碎、人命浮萍。可是比起质疑可望不可及的神,他们果然还是更喜欢责怪可望可及的上等人。百姓平时宁信神也不信人,到了关键时候,却觉得是人没有保住他们,与神无关了。

    眼下外头兵荒马乱,但有了安迷修坐镇,龙息在此,这一片地方便在他的庇护下一派安宁,也让老百姓们更能愉快地扳着板凳听说书人掺了九分假的故事,听治理这片地的雷狮是如何如何的邪恶,末了自己也补上两刀,嗑着瓜子快意恩仇,也当一回指点江山的高人。

安迷修脱下繁重的衣袍便拾起原来的功夫开始练剑。他那响着江湖小曲的记忆里,自己曾经最喜欢剑法,千年修炼化成人形,抱两把剑行走江湖,尝尽了世俗红尘里生而为人的快活。直到夏裴领人抓他之前,他都以剑客自居,每天喝喝茶听听故事,头顶一盖斗笠就能走遍天南海北,看尽名山大川。在太平盛世里品尝人间百味,路见不平就拔剑相助,虽孑然一身,却前方有路,不茫然、不迷惘,逐渐被人性教化得有道义可以坚守,都快忘了自己是打个响指就能覆灭一片江山的巨龙。现在想起那些日子,倒像是上辈子的事了。那时候雷狮的娘亲都还是个小丫头呢。

    被那群道士打成重伤确实是他放了水、退了步。进了宫里他也是孤身一人,但道义没变,只不过执行的方式变了,所以安迷修没有反抗,哪怕龙游浅水遭虾戏,被道士们的把戏一遍遍侮辱。其实他若真要走,普天之下谁拦得住?

    现在安迷修有点怀疑,他当初的选择是不是错了。雷狮的母亲死的那天也是傍晚,安迷修的神识就落在屋檐上,他看见母仪天下的皇贵妃像个普通妇人一样握着儿子的手,说她已经求了皇上不要传他太子之位。她说,这江山太重,你就当个自由自在的纨绔,外头惹了事晓得回家撒娇让人帮你摆平就行。高处不胜寒,不要坐到那个位子上给自己折寿。

    那年雷狮八岁。安迷修的印象里,他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这江山确实重。大霆皇室不过担了冰山一角,被封印刻进骨髓的安迷修则替皇帝扛了几乎全部,把他压得修为日日倒退,也没有放下。放下了,轻的是他的肩,碾的却是他的道。

    五年前,少年坐在他面前说出“屠龙”二字,安迷修就明白,这个孩子从来没有答应过他的母亲。冗长的遗言,他只听进去了“自由自在”。

雷狮总是很忙。安迷修没了禁锢后通过能够无所不在的神识看到他勾结叛贼、暗通外邦,活像手里拎着把刺刀,在朝廷里搅和得血雨腥风,把几方势力遛得全按照他计划的方向走。他哥哥在全国大肆传播雷狮是祸害的言论作为刚开始不大不小的警告。雷狮置若罔闻,继续干他的事织他的网。也是,他那样的人,走自己的路怎么会在意那些入不了他的眼的喽啰怎么说?安迷修发现自己从未了解过雷狮。他根本不是被人抱了会僵成石像的少年,也不是带着小玩意儿来找龙神切磋的三皇子。他的谋篇布局早已启动,八岁就开始学着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就要心狠手辣地去抢夺,想毁掉的东西就要不择手段地抹杀,这就是他的道。别人看他都是不学无术的无能皇子,而可怕的是,那正是他想要别人看到的他。

    仔细算来,他们见面的次数其实不能说很多,相处的时间也不长,一起待得最久的一回还是雷狮第一次要杀他的那天晚上。但安迷修慢慢察觉到,他和雷狮是这个世界上最像的人。他们连目标都是一样的,只不过安迷修一路庇佑苍生,雷狮一路杀伐决断罢了。

    这是安迷修第二次觉得自己在世上不是孤身一人了。第一次是看到雷狮在宫里踽踽独行的时候。
    转眼间快要过年,宅邸里的人开始忙前忙后置办节日所需。

    安迷修正站在王府门口等候,忽觉身侧刮来一阵妖风,立即敏捷地后撤三步,拔剑架住了雷狮的攻势。安迷修不曾想他还记着当年的点穴之仇,几番连击快准狠,同安迷修打出一片啷当声。两人就这么在家门口大动干戈,打法都像为对方量身定做,互抑互补,打到后面进入了状态,几乎有点不死不休的意思。过了几百招,双方同时撤手退开,都累得气喘吁吁,连门前积雪也被荡成了飞沫。

    好一会过去,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雷狮笑声爽朗,指着他道:“你竟还会用剑?”

    “不是‘还’,”安迷修坦荡道,“用剑才是我的老本行。”三十年不动都未曾生疏的本行。

    “行了,进去吃饭。”雷狮拍了拍身上的雪,拎起袍角跨过门槛,冲安迷修招了招手。

    只有两个人的年夜饭照样丰盛。雷狮斟酒举杯,与安迷修相碰。

    “敬什么?”安迷修问他,一如那日他闯入祭祀殿不由分说的要他跟他走。

    “敬你,敬我。”雷狮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两人都微醺。雷狮起身太猛,连连倒退跌到了身后的床上,把挂好的帐幔都掀了下来。

    他躺在被褥里默了一会,突然把手里空空的骨瓷酒杯砸向安迷修。

    “安迷修,都说龙有逆鳞,”他骂道,“你的逆鳞在哪里?”

    安迷修到底不是人,此时尚还比雷狮清醒些。他接住那个气势汹汹砸过来的酒杯,将其好好地搁在桌上,走上前脱下雷狮的鞋把人在床上摆好,扯开被子给他盖上,像他五年前所做的那样。雷狮双眼迷蒙任人摆布,仍不忘凶狠地冲他龇牙。

    “你…你好好睡。”安迷修揉了揉太阳穴,转身要撤退,却被雷狮一把揪住了袖子。只不过这次没像上次一样再给他来个断袖。

“我给你讲个事。”雷狮指尖微凉,攀着衣袖一点点爬上来,扣住了安迷修腕骨突出的手腕,“五年前,来杀你的那天,我躺在祭祀殿那张破床上做了一个梦。我梦到我成了海边一窝亡命徒的贼首,带着一干狗腿子买货杀人赚大钱,逍遥快活。我们坐大船出航,到异邦去看新鲜,浪荡个几日又回来,入目还是太平盛世,我还能继续偏安一隅喝酒吃肉离经叛道,这辈子没那么开心过,可惜是在梦里。没过多久梦到后面突然觉得不对劲,就醒了。”

    隐隐约约的帷帐把两人隔开了,互相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剩手上还是连接着的。雷狮的手心滚烫,安迷修的手腕却凉得像冰。

    “没有你。”雷狮低声喃喃,含糊轻巧,却有种隐秘的咬牙切齿,“梦里没有你。”

    安迷修没说话。外头忽然放起了烟花,轰隆巨响,朵朵盛开在墨色的夜空。

    “然后梦里正大口喝酒的我就笑不出来了。我知道我那是在做梦,把自己美得找不着北。”雷狮慢慢地说,“一个能纵容我烧杀抢掠的海晏河清的盛世,怎么会缺了你这么个碍眼的东西?”

    雷狮说着说着,眼角居然红了,“我也想骑马射箭,背着把破剑想去哪去哪,四海为家、自由自在。”

    凭什么我要生逢乱世,自小就不得安宁?就算是混乱不平,也该是由我造成的,由我来兴风作浪当那个恶人,而不是上来就甩下一个烂摊子,让我忍着恶心编织巨网,步步为营就为再造一个所谓盛世,否则只能一辈子身陷囹圄,飞不上天空,看不见大海。可事到如今哪怕挣扎出去,也再没有出路了。

    他固然可以离群出走,宫里的人爱怎么样怎么样。可是,在满地横/尸、硝烟纷飞的大街上当自由人有意义么?

    “所以我要杀你,安迷修。我还要把你千刀万剐,”雷狮哽咽中也不忘凶狠,近乎是歇斯底里,“让你他妈护着这个困了老子一辈子的‘盛世’!”

    一下雷狮又变回了那个八岁的孩子。安迷修叹了口气,心口闷得像堵了棉花。半晌,他鬼迷心窍地低头吻了吻雷狮攥得发白的指尖。

    大霆王朝几十年前就风雨飘摇,若不是夏裴带人软硬兼施要他以龙神之身镇守一方,强行为早就该玩完的大霆续命,安迷修已经在另一位君主的领导下继续喝茶舞剑,行走江湖了。

战争也好叛乱也罢,说到底与他无关,他作为长生不老的龙,只需旁观改朝换代就好,不应插手人间疾苦。他斥责夏裴入世,自己却也步了后尘。世上不止他一条龙,到底是他资历太浅,不懂有的东西是不变的、有的东西的变化却没人能拦住的道理。其实也就是舍不得这秀丽河山遭战乱祸害,舍不得看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哪怕他们平时只会坐在茶馆非议忍辱负重为他们遮风挡雨的人——想要逆天改命。可是燃烧龙王修为续来的命到底是打乱了命格,堪称最差的狗尾续貂,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才三十年就接不上了。而这三十年,正好是雷狮全部的童年、少年,若能安然无恙,马上将会是青年。

    他和雷狮的身份若能调换就好了。雷狮来当什么都可以不用管的龙,他去做为人民冲锋陷阵的皇子。

    只有保人世太平,才能问自己的道。两个人过去居然朝着这同一个目标背道而驰了很久。眼下终于绕了回来,却已经踏上另一个因果轮回,覆水难收。

    琨和二十年初,皇帝驾崩,太子登基。不到两个月,朝廷好容易镇压下叛乱的人民,异邦军队的铁蹄已然碾过边境,一路风卷残云,镇守边关的军队被雷狮暗中利用母族势力撤的撤散的散,早就不剩几个顶事的,当即丢盔弃甲,让敌军直杀到了中原。

    安迷修收到雷狮重伤的消息时,刚在酒楼里听完人家讲战况。正要结账走人时发现兜里竟忘了揣银两,被楼里唱曲的姑娘帮忙解了围。他窘迫地道了谢要回府取银子还人家,那姑娘却说不用了,原来她竟是当初被送上祭祀殿的女孩之一,安迷修会从祭品里选方便携带的珠宝给她们,然后帮助她们离开。姑娘说,就当为了当年的救命之恩。然后又道,看见安迷修在这里便松了口气,知道此地安全了。

    安迷修告诉她,这里之所以安全,是因为有雷狮指挥的卫队护着。回府后他还是差人给姑娘送了钱去,接着便从下人那得知了雷狮在战场遭到重创的消息。

    他脑子里嗡了一声,来不及细想,直接化出真身,施了障眼法叫人看不见他,风风火火地赶了过去。

    龙的速度比马快了不止一点半点,他下午得的消息,晚上就到了目的地。

    安迷修落地后直接往雷狮的帐里闯,门口的侍卫拦他,被雷狮喊退了。

    “来得这么及时?”气若游丝的雷狮瞥了他一眼。

    安迷修不说话,虎着脸急冲冲地解开雷狮的衣服查看伤势。雷狮肩膀和大腿中箭,胸口和后背都有深可见骨的刀伤,肋骨还折了一根,可以说离死就差那么一点点。

    “好了,撒手。”雷狮拍开他,“听懂没,我让你撒手。”

    想来以雷狮的实力不可能自保都做不到。他既要让敌军入境不屠城放火,又要一点点不动声色地让对方打进来,必定不容易。

    雷狮伤得太重,先前吊着一口气,眼下安迷修一来,他莫名安了心,眼睛一闭便睡过去了。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喂他喝了一碗药,只是那药味道怪腥的,差点把他熏吐了。但是喝完后身体却好多了,高烧也退了,他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

    然后一睁眼就见安迷修拿着刀在剜自己小臂上的鳞片。

    接着他又看见安迷修手边有一个碗,里面是黑红色的……血。

    “龙鳞治伤立竿见影,但是无坚不摧,只能化在龙血里……这龙血在别处有奇效,目前对你是无益的,但是龙鳞锋利,生吞会穿肠烂肚,当下又没有神兵利器能研碎,只能这样。肯定不好喝,你…你忍一忍。”安迷修额角青筋直跳,终于把那块鳞片撬开了一个角,手上的刀却卷了刃。他熟练地从旁拿了把新的刀,尽全力一抠,才把龙鳞给刮了下来,扔进那碗血里。

    安迷修松了口气,又报废了一把刀。他端起碗走到雷狮床边,递给他道:“喝吧。”

    雷狮接过碗,看着里面亮堂堂的血/液,冷冷道:“我昨晚也喝的这个?”

    “嗯。”安迷修点点头,唇角的笑意暖融融的,“以防万一,委屈你喝两道了。”

    雷狮见他笑,心里斥了一句傻子。安迷修挽起的袖子下露出的小臂已经变回了人类皮肤的样子,流光溢彩的龙鳞消失不见了。

    但那里缺了两块——混着滚烫的龙血融进他的骨肉里了。

    雷狮仰头把那碗血喝了下去,嘴唇被染得腥红,和他先前因病痛和失血造成的青白脸色组成一张颜色过于分明的面皮,看起来像地狱里爬出来的鬼。

安迷修倒是很高兴。他把那碗放回桌子上,然后端了粥来,在雷狮默不作声地喝粥的过程中开始絮絮叨叨:“其实我本来不是龙,是鱼。同胞都不相信跃龙门的传说是真的,只有我信,苦苦修炼了很久,没想到竟真的成功了。我的师父是真龙,别的龙都爱镇守四海八荒,她却愿护着人世安宁。等到我能化形的时候,师父因阻止其他龙王干涉人间被镇压了。我便接替了师父,继续为这万里河山续灵气、稳因果,以求人们安居乐业。”

    这心可真够大的。雷狮翻身要下床,被安迷修慌忙扶住,就抬眸瞪了他一眼。

    “你心怀天下,我没有那么宽广的胸襟。”雷狮穿上鞋,自顾自往外走——奇了,那龙鳞果真是好物,两碗下去身上的伤竟好得差不多了。他掀开营帐的门帘,安迷修紧随其后,“你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时退让被他们蹬鼻子上脸关了三十年也毫无怨怼。我做不到。我要他们都不得好死,为我的盛世自由陪葬。”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雷狮伸了个懒腰,转头冲安迷修一笑,“安迷修,海里是什么样子?”

    安迷修被那一笑晃花了眼,怔了怔,道:“很漂亮,很宽广。”

    “好。”雷狮点点头,接过牵着马小跑而来的士兵手里的缰绳,翻身上马,呼啸而过。他似乎总是这样,什么也不在乎,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视野却无比宽广。别人的误会和流言都不能影响他分毫。所以他即使从出生就在被禁锢,看上去也是自由的,无拘无束。

    大霆负隅顽抗了四个月,万里河山终于在当年夏天完成易主。

    安迷修找到雷狮的时候,对方正坐在囚车里,衣衫褴褛,双眼仍一如过去亮得惊人。

    “跟我走。”他说,和那年的雷狮一模一样,“我能护九州大地,自然也能护你。”

    “为什么?”安迷修明知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要问。他每次问问题的时候,总带着一种未经人事的懵懂,像只初生的幼龙。

    “革命者就要做好被革命碾成血肉的准备。”雷狮的口气一如往常,“夏裴是第一个。娘的,居然让他抢先了。”

    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前半生莫名其妙地为了天下苍生没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后半生若还要在荫蔽下享受他人给的自由,倒不如死得光明磊落,走得一身轻松。

    “我小时候,父亲指着祭祀殿的方向对我说,那是我朝的龙脉。”雷狮低头呛咳了一声,而后稳稳道,“龙脉不能断,否则天下就完了。可他能看见虚无缥缈的龙脉,竟看不见百姓的煎熬、边关的无能,看不见这国家早该覆灭的事实。那时候我想,是谁这么不知好歹要保住这么个外强中干的朝代,我非得杀了他不可。”

    “没杀成,让你捡了条命。我大发慈悲给你的,留着。这次可要守好你的江山,龙神大人。”雷狮笑道,“我和你一起吃过不止一顿饭了,虽然处心积虑罪大恶极,互相抵消一下应该还是能入个好点的轮回。”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再来兴风作浪,烧杀抢掠。

    前朝很多人因畏惧而在牢中自尽,最后只余下一个雷狮。行刑那天是个艳阳高照的正午,台下围了许多老百姓,看红颜祸水的没用儿子长成的祸害精、卖国贼人头落地,人们高声叫好,只道大快人心,然后安心享受未来将会延续百年的、卖国贼的命换来的祥和安宁。

    身负多重罪名的囚犯被押在断头台上却在哼歌,直到刽子手手起刀落,那清朗的歌声方才戛然而止。

    “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雷狮今年仅二十岁,当过皇子,上过沙场,一生中有十二年都在咬牙忍着恶心带着鄙夷玩弄权谋。临死时也无人吊唁,被他拯救的人们弃他如草履。但他的身影自在安逸,无人可挡。

    不知后世的史官会如何写他,是奸佞还是残暴?说不定还有野史编排他的身世,再口耳相传供人取笑作谈资。

    逆鳞被剜去,心口空荡荡一片,凉风嗖嗖直往里灌。

    雷狮,来世宁于四海浪荡作寇,莫再投生帝王家了。
    传闻那日前朝皇子死后天降异象,狂风大作、雷霆震怒,人们仰头看见天的尽头有壮美的苍龙的身影,盘旋而上,高卧青天,隐有令人心惊的龙啸传来,雄浑无比。

    龙王现身,龙脉在此,今后必将是绵延不断的太平盛世。
————Fin————
②原句“愿你走过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我在网上看小说的时候,不小心误点了一个广告页面。

没过几分钟就接到一个电话。

对面的声音干净低沉:“您好,我是XXX派出所的杨警官……”

我对着电话怒吼一声:“你有病啊大晚上还出来骗人!”

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对面的“骗子”,就是国家反诈中心发给我的男朋友。

追的小说终于要更到成年人该看的剧情了,结果我下个班回来,它就由于尺度过大被下架了。

于是我在恶魔的趋势下点进了盗版网站,带着一脸姨母笑,躲在被窝里看男女主坦诚相见的场面。

刚看到“她一把扯开了他领口的扣子”时,盗版网站自动弹出了一个广告界面。

我看得正心焦,赶紧从广告页面返回。

又当我看到“他单手揽过她的腰”的时候,一串电话打了进来。

对面的声音干净低沉:“您好,何清女士是吗?我是XXX派出所的杨警官……”

剧情被打断的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对着那边怒吼一声:“你有病啊大晚上还出来骗人!”

对面愣了愣,耐心地报出了自己的姓名和警号,我跟他拉扯了半天才意识到一个事情——对面的是个真警察。

……我语气一下子怂起来:“警察叔叔明鉴,我可是良民啊,大大的良民。”

他声音里带了笑意,说不用担心,是系统监测到我访问了刷单诈骗网站,有安全风险,需要对我进行当面劝阻。

我这才想起来我前两天刚下载了国家反诈中心APP。

我在电话里再三向他保证不会被骗,不会给陌生人转账,可他说这是所里的规定,如果我不方便去派出所,他不介意登门劝阻。

第二天我一进派出所,就被一个身高体长的警察小哥吸引了目光。

搞得我连“请问哪位是杨警官”这句话都说得磕磕绊绊。

门口的老警察朝那个帅小哥扬了扬下巴,喊了他一声:“峰子。”

他转过头来,我这才注意到他眉尾贴了一截创可贴,给他本就棱角分明的脸平添了一分痞气。

他朝我招招手:“来。”

进行完反诈骗科普,他一边登记信息,一边朝我伸出手:“昨天的诈骗网站给我看一眼。”

我拼命抗拒:“我我我,找不到了!”

他的手保持着伸出的姿势,“手机拿来我给你找。”

我见躲是躲不掉了,索性心一横,视死如归地递上了昨天看的页面。

他扫了两眼,虽然表情看上去波澜不惊,但耳根还是肉眼可见地泛红了。

我假装看不见他,埋头在他递给我的文件上签字,听见旁边经过的两个警察的声音:“公路大桥上发生了交通事故,有人坠江……”

我手一抖,笔尖划破了纸背。

杨昱峰不露声色地看了我一眼。

“那个……”我赶紧把文件还给他,“昨天不好意思啊……我要是知道你是真警察我肯定不会骂你……”

他摇摇头:“没事,说明你反诈意识很高。”

“要,要不然,改天我请你吃饭赔罪吧。”

“赔罪就不用了。不过可以加个微信,”他把二维码递过来,“后续还会对你的情况进行跟踪回访。”

他说得如此光明磊落,倒照得手忙脚乱添加好友的我像是心怀不轨。

再次见到杨昱峰是在小区楼下的健身房。

这家健身房设施很新,还有一个室内恒温游泳馆。

今天应该是来的人不少,所以游泳馆更衣室的门口地板上积攒了一小滩水渍。

我经过的时候没注意,埋着头快步疾走的时候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

我吓了一跳,脚下一乱就打了滑,整个人往后仰去,于是本能地伸手拽住面前的人。

面前的男人身穿一件白色衬衫,头发湿漉漉的带着水汽,一只手提着装泳具的袋子,另一只手迅速伸过来要扶我。

那一刻,我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啥,但是我脑子里全是那天给他看的网页——

──“她一把扯开了他领口的扣子。”

──“他单手揽过她的腰。”

等他扶着我的腰把我稳在地上的时候,我还没反应过来,手还勾在他脖子上。

他耳根发红,眼睛带笑:“做什么坏事了,慌慌张张的。”

我望着他被扯坏的衬衣领口欲哭无泪:“杨警官,我赔你件衣服……”

然后我目光顺着他裸露的胸肌往下看,发现他裤子湿了一大片,全被我泼上了保温杯里的热茶。

“……和裤子。”我脸红得要滴血。

“好啊。”他倒是笑得坦荡。

进到我家,我递给他一双藏蓝色的拖鞋。

他没急着换,翻过鞋底来看了一眼:“43码。”

“小海的。”我赶紧解释,“小海是我弟弟,出国了,不在家。”

他像是满不在意地“嗯”了一声,进了浴室。

哗哗的水声传来,我在客厅里踱步,忍了几分钟,跑去浴室门口喊他:“杨警官。”

“嗯。”他的声音隔着水声传来,“我在。”

“啊,没事,有什么需要跟我说。”

又过了几分钟,除了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有些心慌,忍不住又喊了一声:“杨警官!”

“嗯。”他顿了顿,“怎么了?”

第三次去喊他的时候,他没应声。

我吓坏了,忍不住去拍浴室的门:“杨昱峰!你在吗?”

“你说话!你不说话我进去了!”

我心跳得得厉害,抖着手就去够门把手。结果门被从内拉开,我被带得失去重心,差点撞到杨昱峰的胸膛上。

他穿着浴袍,身上的湿气熏得我脸上发烫,我一片氤氲里抬起头,看见一颗水珠正好顺着他的锁骨滚进了衣领。

他下意识扶住我的胳膊,喉结滚了滚,皱着眉低头扫了一眼自己敞开的领口,耳朵红了起来。

……我该怎么跟他解释我不是女流氓,在线等,挺急的。

我赶紧捂住眼,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对对对不起……”

手指间没忍住留了条缝,我透过缝隙看出去,刚好和杨昱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叹了口气笑起来,并不同我计较,“你紧张什么,我洗个澡还能把自己洗丢吗。”

我摇摇头,咽了口唾沫:“我我我去给你拿衣服。”

我带他来到次卧,拉开衣柜:“小海的衣服你应该都能穿。”

他点点头,左手撑在柜门上,右手从我身后探出来,面不改色地伸到衣柜里挑衣服。浴袍的袖口露出的一截胳膊,腕骨上还有一颗浅浅的小痣。

我和他贴得很近,心脏砰砰直跳,低着头落荒而逃。

等他出来的时候,我坐在沙发上绞着手指头:“今天的事真不好意思,有时间我请你吃饭。”

他用浴巾擦着沾水的短发:“好。我这周末有空。”

周末我出门的时候,杨昱峰的车就等在小区楼下。

他把胳膊搭在半开的车窗上,看见我出来了,微微皱起的眉头一下子舒展开,把身子探过来给我开副驾驶的门。

我坐好后,忍不住去看杨昱峰逆着阳光的侧脸,他整个人都被镀着一层金色,耀眼得我有些移不开视线。

他注意到我的目光,偏过头来带点探寻地抬了抬眉毛。

我赶紧掩饰:“我们去哪吃?”

“江边开了一家很不错的餐厅,我定了位置。”他修长的手指在导航上指了指,“可以吗?”

“听说附近还有一个江滨浴场,可以……”

“我不去浴场。”我打断他,“我不会游泳。”

他若有所思地默默开车,等红灯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一眼:“所以之前没在游泳馆遇见过你。”

我垂下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餐厅靠近江边,可以远远看见浴场围起来一块空地。

正值夏天,浴场里来来往往的游客很多,围栏外面也零星地站着几个人。

杨昱峰走在前面进了餐厅,我刚要跟上去,就听见身后一阵嘈杂:“救人啊!我孩子掉水里了!”

我猛地回头,看见江面上一片波纹涟漪。

脑子嗡的一声,我不受控制地跑了过去。

一边跑一边四下张望,可惜岸边没有救生圈,也没有什么称手的长杆。

浴场里有救生员,可围栏的出口在另一边,绕出来起码要五分钟,根本来不及。

我朝那个呼救的女人边跑边喊:“多大的孩子?”

她慌慌张张地犹豫了一下,伸手比划了个怀抱孩子的动作:“就小孩子啊,就是小孩子……”

我看不见落水的孩子,目测了一下女人比划的动作,应该是个幼童。

我把鞋一甩,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水里。

按道理,我应该观察好情况以后再绕到他身后的,可我怕来不及,直接就游了过去。

大意了。离得近了才发现,那孩子起码小学五六年级了,都快比我高了。

濒死的人力气极大,我还没反应过来,一下就被他抱死了双手,拼命按进了水里。

我挣扎着呛了两口水,还在想着踩水往岸边游一游,可是被搅起的江水浑浊,我在水底头晕眼花地辨不清方向。

我挣脱不开,感觉精疲力竭,好像四面八方的水都向我压过来,压得我窒息。

然后水面上光影晃动,一双有力的手伸过来,掰开了紧抱着我的胳膊。我赶紧顺势往上推了一把孩子,自己也被反推得往水底沉了沉。

那双手没被我推开,反而逆着水流,迅速探过来一把拉住了我,然后把我往上一带。

我赶紧借着这股力量探出水面,缓了口气,和他一左一右,一人挎一条胳膊地合力把孩子拖上了岸。

围观群众聚集了一圈,浴场的急救人员也赶来帮忙,有人报了警,有人叫了救护车。

杨昱峰甩了甩头上的水,伸手过来扶我:“你怎么样,没事吧?”

他点点头,收起了眼神里的担忧,单手一撑就从水里跳上岸。然后回过头冷着脸,拧着眉毛看我。

我被他看得心虚,一边朝他傻笑一边朝他伸手。

“不是能耐吗,自己上来。”他嘴上不饶人,身体却很诚实地接住了我伸出的手。

“理论考试怎么过的?不知道遇到跟自己体重相当的落水者,能不下水尽量不下水吗?”

“跑得比兔子还快,我刚跟服务员说了句能不能找个靠窗的位子,一眼没看住你人就不见了。”

“遇到困难找警察不知道吗?我还在呢,以后不准这样知道吗?”

远处人群一片嘈杂,刚刚的孩子吐了口水,“哇”地大哭起来:“妈妈,我好难受……”

我心里狠狠一疼,眼前发黑:“杨昱峰,我……”

然后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眼皮很沉,我睁不开眼,但脑子是清醒的。

我感觉杨昱峰一把接住了我,在我耳边紧张地喊我名字。

他拦腰把我抱起,转身就往浴场的服务大厅跑。

我缓了两口气,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杨昱峰发红的眼尾,和抿得紧紧的双唇。

“杨昱峰,我没事……”我叫他。

他猛地停步,下颌收紧:“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

我笑给他看:“真没事。想从你那骗个人工呼吸来着,没骗到。”

他皱着眉头,看样子并不打算相信我。

“真没事。”我动动手臂,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他的身材不错。

我忍不住又开始脸红,他湿透的白色T恤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肌肉的形状。再往下看,还能隐约看到他左腹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

他松了一口气,把我放下来,伸手挡住我盯着他腹肌的视线:“我看你是要把我气死。”

江边本就有带淋浴间的更衣室,我俩衣服全湿透了,就干脆一人买了一套宽大的沙滩衬衫和短裤。

杨昱峰低头看看表:“餐厅定的位置超时了。走吧,请你吃火锅。”

我有些丧气:“不去了吧。”

他一脸担忧:“还哪里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我今天这样……是不是吓到你了。”

他语气温柔:“没有。”

他无奈:“还是上次见面的那套招式,和上上次见面的那个诈骗网站更吓人一点。”

周末的下午,火锅店依旧人满为患,我累极了,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指使杨昱峰去帮我调小料。

他的背影挺拔高挑,宽肩窄腰,花花绿绿的沙滩衬衫被他穿得又随性又正气,在人群中颇为引人注目,我就肆无忌惮地盯着他看。

然后我就发现目光同样追着他的还有另一桌人。

那桌坐了七八个穿黑衣服的精壮汉子,一边指着他的背影一边互相确认。

我心里开始犯嘀咕:杨昱峰不会是跟谁结仇了吧?

然后就见其中一人起身直奔小料台。我赶紧追上去,心想那帮人看起来个个都很能打,动起手来杨昱峰怕是要吃亏。

那人蹑手蹑脚走到杨昱峰背后,猛地抬手勾住杨昱峰的脖子,作势要锁喉。

杨昱峰迅速回头,然后一肘就怼了回去,怼完才故作惊讶:“石头?”

被叫石头的男人吃痛松开手,揉着肚子抱怨:“峰子哥,你下手也太狠了吧。”

杨昱峰眼尾带笑:“活该。”

其他人也都围上来:“杨队属于是公报私仇。”

杨昱峰露出了被看穿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没加班?”

石头点点头:“刚破获一起大案子,带弟兄们下顿馆子。”

然后他们就发现了跟在后面的我。

我赶紧把手里拎着的啤酒瓶藏在身后。

杨昱峰自然地护在我身前,指指众人:“我以前刑侦支队的同事。”

没想到他们看了一眼我俩穿得一模一样的沙滩衬衫和短裤之后,异口同声地开口:“嫂子好!”

“不不不不是,”我脸一下子红了,声细如蚊,“我只是请杨警官吃顿饭而已,没有别的意思。”

大概没人听见,我看了一眼杨昱峰,他正被几个人拉过去拍背的拍背,捶肩的捶肩:“可以啊杨队,嫂子挺漂亮啊。”

那个石头还附在他耳边,悄悄问了句什么。杨昱峰看了我一眼,点点头。

我敏感地察觉到他们在讨论我:“说什么呢?”

石头脸一下子红了,讷讷地挠头:“啊,那个,我问峰子哥能不能加你微信,他同意了。”

说完他就朝杨昱峰使了个眼色,好像在说,“我反应快吧。”

杨昱峰也回了他个眼神,意思是,“你想死?”

石头浑然不觉,还一脸期待地等我回答。

杨昱峰笑得温和,语气里却带了点咬牙切齿:“何清,你想加吗,不想可以不加。”

“想加啊,为什么不加。”我装傻,非常配合地递上了自己的二维码。

杨昱峰四下张望:“好奇怪,火锅店里怎么还有蚊子。”

然后他一巴掌就扇在了石头的后脑勺上。

石头“嗷”的一声,手一抖就把好友申请发了过来,然后捂着头看杨昱峰。

杨昱峰一脸无辜颇为遗憾:“飞挺快,没打着。”

我低头看手机,一字一句地读出来验证消息:“‘救火的嫂子’,什么意思?”

石头愣住了,低头检查一下手机:“我把备注发过去了?”

杨昱峰对他微笑,我这才知道,想刀一个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

“意思是,峰子哥身上的火,只有嫂子才能救得了!”石头赶紧解释,然后看了一眼杨昱峰的眼神,“……我又说错了吗?”

杨昱峰撸起袖子,摩拳擦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说得好,特别好。”

“杨队我们吃好了先走了你跟嫂子慢慢吃!”众人见势不对,立刻脚底抹油,拉着石头就溜出了店门。

我朝杨昱峰扬了扬手机:“坦白从宽。”

他无奈笑着做了个投降的手势:“边吃边说吧,长官。”

“何清,我见过你。”坐定以后,他往我碗里夹菜,“你们学校实验楼爆炸火灾的那天。”

我想起来了,那次事故上了新闻,当时还在警校上学的小海都请假跑来我学校看我。

“那天我在楼门口负责疏散群众,我看见所有人都在往外跑。就你一个人跑出来之后,又去值班室的水池接了水,打湿了袖口就捂着鼻子往回跑。”

“我把你拦在楼门口的时候,你还在大喊,说你室友还没出来,要回去救你室友。”

我隐约想起来当时是有一个高个子警察一直拦着我,一边安抚我一边喊:“你放心,我是警察,我去救!”

“何清,你怎么总是这样,这么……”杨昱峰顿了顿。

我颇为嘚瑟地挺直腰背:“什么?英勇?无畏?智勇双全?”

杨昱峰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语气心疼又无奈:“……傻。”

我像是被击中一般定在原地。

当时小海也是这样的语气,他一边给我擦脸上蹭的灰,一边心疼又无奈地说,“姐,你是不是傻。”

心里一阵酸涩,险些掉下泪来。

“我听当时围观的女生说,你那个室友之前经常欺负排挤你,你和她关系并不好。”

“生命面前,哪有恩怨。”我垂下眼睛,“换做是你,你也会这样做的。”

杨昱峰送我回家的时候正是黄昏,夕阳将沉,红霞满天。

我坐在副驾有些发呆,有好几次他跟我说话我都没听见。

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他没走跨江大桥那条路,而是绕了个远,足足把回程的时间延长了一倍。

把车停好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两个人在路灯下都走得很慢。

终于磨到我家楼下,我转身上楼,他却在背后叫住了我。

“我,其实……”杨昱峰耳根发红,欲言又止。

“怎么了?”我也一样红着脸,心跳如擂。

微风绕着我鬓角的头发,他身上好闻的味道直往我鼻子里钻。

他终于开了口:“其实,按所里的规定,访问刷单诈骗网站不用非要当面劝阻的。”

我不解,“那你为什么跟我说必须当面,还说我不去的话你就要登门劝阻……”

“今天你跟他们说,请我吃饭没有别的意思。”杨昱峰咬牙,下定决心一般,“我不一样,我请你吃饭就是别的意思。”

我懵了两秒:“什么意思?”

杨昱峰被我气笑了,弹了一下我的脑壳:“自己想。”

当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我掉进江里,水流的漩涡裹挟着我,越落越深。

我觉得好疲惫,压着我身体的水好沉,压得我心脏都疼了起来。

我放弃挣扎,任由窒息感将我包裹,慢慢坠落下去。

忽然水面上一道阳光照进来,一双手逆着水流向我伸来。

“小海?”我朝他伸出手。

那双手的主人眼尾带笑,一把拽住了我:“何清,别害怕,我在呢。”

我看得清了,这双手温暖有力,腕骨上还有一颗浅浅的小痣。

逆流上浮,我游出水面,天空阳光明媚,水面波光粼粼。

我从梦里醒过来,汗水已经浸湿了头发。

我生日那天,杨昱峰本来说要来找我,可我等到深夜只等到一条微信,说托人带了东西给我。

我下楼,看见石头在楼下拿着个小盒子,一见我就挠头:“峰子哥工作脱不开身,托我把这个带给你。你别怪他,等他回市局就没这么多琐碎的事了。”

“回市局?”我想起来,之前杨昱峰说他们是市局刑侦支队的前同事,那为什么他现在在派出所?

“是啊,局长调他去所里就是想挫挫他的锐气,”石头点点头,“你也劝劝峰子哥,他脾气太倔了,要是肯认错早就回去了。”

见我一脸迷茫,石头捂住嘴:“他不会没跟你说吧,那他怎么跟你解释他肚子上那道疤的?”

我赶紧逮住他追问,可无论我怎么威逼利诱,石头都不肯告诉我,只含糊其辞地说是救人留下的。

回到家,我打开他送我的生日礼物,发现是一个蓝牙小音箱。

杨昱峰给我打电话的时候,声音掩饰不住的疲惫:“东西收到了吧?可以放在浴室里,你洗澡的时候听听歌。”

我翻过来看了看:“还是防水的啊。”

杨昱峰“嗯”了一声:“它还有语音呼叫功能,你试试。”

我试探着对音箱喊:“杨昱峰。”

“嗯,何清,我在的。”

熟悉的声线传来,面前的音箱和听筒对面的人同时回应我。

救命,为什么要我把这种东西放在浴室,他好变态,我好喜欢。

之后的日子,他又开始忙碌起来,电话不接微信不回都是常事。

我也接了个大项目,起早贪黑地忙活了好一阵子,终于在告一段落的那天早早回到家里,倒头就睡。

睡得正朦朦胧胧,一个电话就打了过来。

“你认识杨昱峰吗?他出事了,正在医院抢救……”

我脑子“嗡”的一声,耳边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了。

隔了两秒才有缥缈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现在医院急着要缴费,我卡上钱不够,你把钱打到我卡上。”

“喂?能听见吗?喂?”

我嗓子干涩得像是不会发声,哑了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差多少?”

“有。”我声音抖得厉害,“你等着。”

对面背景很是嘈杂,他急急地说,“尽快,医生说情况很危急。我一会把卡号发给你。”

电话被挂断,我抖着手翻抽屉里的银行卡,颤着声音念叨杨昱峰的名字。

浴室里传来了一声清冽熟悉的回应:“嗯,何清,我在的。”

我慌了神,声音里带了哭腔。房间空空荡荡,只有浴室里的小音箱还是那样不慌不忙:“嗯,何清,我在的。”

我鼻子一酸,死命咬住下唇,头发没梳脸也没洗就跑出了门。

黄昏时分,晚霞飞满半边天,被我的眼泪一晕,满眼刺目的红。

我又想起接到小海领导电话的那个黄昏,他说小海出事了。

他的声音像一只冰冷的大手,攥紧了我的心脏,让我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无法流淌。

而如今,同样的黄昏,同样的电话,只是主语换成了杨昱峰。

我跑得飞快,拖鞋都甩丢了一只,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发白。

小区大门外就有一个ATM,我狼狈地对着短信上的数字输银行卡号。

眼泪像不受控制一般往外冒,越发让我看不清屏幕,越看不清我就越急,越急眼泪就越多。

我又急又气,一边拼命拿袖子擦眼泪一边跺脚,带着哭腔自言自语:“快点儿啊,你给我快点儿啊!”

然后我身后就传来一个清澈又熟悉的声音:“你干嘛呢?”

我回过头,透过模糊的视线看见一个高高帅帅的男人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

我猛地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泪,睁大眼睛再去看。

我愣了几秒,便什么都顾不上了,飞奔过去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杨昱峰被我撞了个趔趄,在我头顶笑了起来:“怎么了?几天不见,想我想成这样?”

我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嚎啕大哭。

他很是意外,轻拍着我的后脑勺,声音发得有些艰难:“勒得我喘不过气了。”

我不放手,越哭越凶,叫着他的名字:“杨昱峰。”

“嗯。”他声音轻轻的,“我在呢。”

“杨昱峰,你别走好不好。”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好。我哪儿也不去。”他说话的时候胸口微微颤动,我把耳朵紧紧贴上去,听着他砰砰的心跳。

我哭够了,抬起头来看他,左看右看把他检查了个遍:“杨昱峰,他们说你出事了。”

他点点头:“刚刚系统显示你接到一个诈骗电话。”

我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电话漏洞百出,但凡我冷静下来,也能分辨得出是假的。

我有些难为情:“接电话的时候,我没睡醒。”

“我还挺值钱。”他摸摸我的头,“怪我,反诈宣传没做到位。”

我擦擦眼泪:“所以你是接到系统提示才来的吗?”

“哪有那么快,是我想见你。”

他看我一只脚赤脚踩在地上,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我睡衣外面,打横把我拦腰抱起:“走,送你回家。”

残阳缩进了高楼里,天色昏暗下来。

他的脖颈逆着霞光,像是从天边染到了一片红。

安顿好我,杨昱峰给我掖了掖被角:“快睡吧,我给你关灯。”

他一转身,我就拉住了他的手:“能不能不走?”

他的背影僵了僵:“好。我睡沙发。”

灯光熄灭,我在床上辗转睡不着,光着脚下床,悄悄从卧室里探出一个头。

杨昱峰185的个子,蜷缩在客厅狭小的沙发上,看上去有些委屈,也有点滑稽。

他听到了声音,转头回应我:“我在呢。”

“杨昱峰……”我纠结地看着他,“我有点害怕……”

他在黑暗中轻笑起来,然后无奈起身:“我看你是在考验我胖虎。”

他径直走进我的卧室,坐在床边倚着床头,把一条胳膊枕在脑袋下面:“睡吧,我守着你。”

我在另一侧躺下:“杨昱峰,其实我骗了你。”

“小海他,其实没有出国……”

“嗯。”杨昱峰点点头,“我知道。”

我惊讶抬眼:“你怎么知道?”

“何清,我是警察啊。”他借着月光来看我。

“第一次来你家,你拿给我小海的拖鞋。可鞋面上的压痕还没有被撑起来,鞋底也一尘不染,明显一次都没有被人穿过。”

“小海衣柜里的衣服也都是全新的,有的还没有剪吊牌。”

“如果他只是出国了,那你没有必要在家里留这么多他的日用品,包括一年四季的衣物。”

“你听到坠江事故会手抖,听见我洗澡的水流声会害怕,不敢靠近游泳池,还有上次,你在江边晕倒。”

“最重要的是,我第一次来你家,就在小海的衣柜里看见了你藏起来的救生员证,可你跟我说你不会游泳。”

“所以我去查了近几年的档案。”

“三年前,一起公路大桥事故中,一名实习交警跟事故车辆一同坠江,本来可以自己逃生,却为了救出车上的人而溺亡。”

“那名交警,叫何晏。”

“何清,”杨昱峰用手擦去我脸上的眼泪,“何晏,就是小海吧。”

所以他每次开车的时候都会绕路避开跨江大桥,所以他会送我可以放在浴室的音箱,所以他会在那样的黄昏时分,不声不响地站在我家楼下。

他从未开口,却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守护我。

“我们从小就没有爸妈。”

“他说不想让我做兼职帮他赚学费了,他说他大二的暑假一定要去实习。”

“那年他才十九岁,他永远只有十九岁。”

“他走的那天还说,晚上回来要我给他做红烧肉吃……”

杨昱峰不说话,只是在黑暗中轻轻拢着我的头发。

我抬眼看他:“你说我是不是丧门星,为什么偏偏我在的大学实验楼爆炸,为什么偏偏我去江边的时候有人落水,为什么小海他……”

“不是的,何清。”他微微叹了口气,“是因为,这些无常的发生,本就是生活中的有常。”

“你打开手机,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发生着这样那样的意外。”

“只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选择无视或作为八卦谈资,一段时间之后便也就淡忘了。”

“但是因为你的选择,让你与这些事情建立了联系。”

“你会逆着人流往着火的大楼里跑,你会奋不顾身跳进江里救人,你会说出‘生命面前哪有恩怨’。”

“能做出这样选择的人,并不是多数人。所以才显得另类,却也尤为珍贵。”

“你不要苛责你自己。小海的事,不是你的错。”

不知为什么,我脑海里浮现出他左腹上那个为救人留下的伤疤,和他逆着水流拉住我的手的样子。

逆流中的人,最能认出彼此。

杨昱峰来我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后来,家里有了他的拖鞋,他的衣服,和他的剃须刀。

再后来,我们慢慢谈起了恋爱。

他忙起来几天都见不到人,闲下来又十分粘人。

不累的时候每天起个大早给我做饭,累的时候连头发都要撒娇缠着我给他吹。

我开始逐渐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直到那天大学同学群里突然聊起当年的八卦。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又一次逼问了石头,这才补全了整个故事。

当年的实验楼爆炸,由于火没完全灭的时候有二次爆炸风险,所以警察赶到后市局长说先在外面疏散,等待消防支援。

可杨昱峰拦住我以后,听我说里面还有人,便违抗命令冲了进去。

人是救出来了,可也被二次爆炸崩起的碎片划伤了左腹,再加上吸入过量浓烟,重伤昏迷了好几天才抢救回来。

局长是他师父,早就想把他调到危险性低一点的经侦支队,只是杨昱峰不愿意。这次局长更是气急败坏,骂他不要命。

后来,他伤都没好就想归队,局长一气之下就打发他到派出所,说是让他解决一些琐碎的纠纷,磨磨性子。

怪不得他离开刑侦支队那么久了大家还叫他杨队,怪不得石头以为我知道他左腹上的疤是怎么来的,怪不得石头让我劝他低头认错。

我苦笑,以他的性子,哪里是会低头的。

杨昱峰深夜回家时,我已经睡下了,听到他开门的声音就出了卧室去迎。

他捂着我眼睛不让我开灯,说怕我没了睡意。推我回房间以后,自己一个人在浴室洗了很久很久。

他躺下以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搂着我,而是朝左背对着我。

我觉得奇怪,迷迷糊糊凑过去,他身子僵了僵,又躲了躲。

我清醒了些:“怎么了?”

他不答话,假装睡着了。

我有些奇怪,又叫了他一声,顺手轻轻捏了捏他的右肩。

黑暗中传来他压抑不住的一声闷哼。

我猛然坐起来开灯,他没来得及拦,被我看见他右肩上裹的厚厚的,湿漉漉的,还在渗血的纱布。

左边额头、颧骨上、嘴角边,都有红肿的伤口。

“解决一个醉酒纠纷,被酒瓶子划了一下。”他笑着揉揉我的头,“没事,小伤,睡觉吧。”

我或许是从这一刻才开始意识到,警察这份职业要面临多少危险。

他知道小海的事给我留下了阴影,所以连受伤了都不敢让我知道。一个人用别扭的左手洗澡,还是没能避免打湿右边的伤口。

我帮他换完药,躺在床上,缩进他的怀里。

他委屈巴巴:“胳膊痛。”

他眼睛亮晶晶的:“快要不行了,可不可以骗到一个人工呼吸。”

我笑起来,抬头在他喉结上吻了一口。

他把下巴搁在我头顶上,闷闷地笑:“止痛药到位了。”

顿了顿,我问他:“不上班行不行啊。”

“好啊,”我点头,“我偷电瓶车养你。”

“盗窃公私财物数额较大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他一本正经,“你放心,我会去监狱里看你的。”

“你都不上班了,谁能抓住我。”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笑闹着斗了一会嘴,身边人的呼吸声逐渐平稳规律了起来。

“杨昱峰。”我轻轻叫他。

他半梦半醒,含混地应了一声。

“你想回市局吗?”我问他。

“想啊,怎么不想。”他睡得迷迷糊糊,“做梦都想。”

我沉默良久,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是我害你这样的吧。”

我心里发酸,声音低不可闻。“都怪我。”

夜里我又梦到了小海,他和杨昱峰都坐在餐桌前,变着法地夸我做的红烧肉好吃。

小海已经大学毕业了,高高瘦瘦意气风发,出门前单手把包往背上一甩:“姐,我就是回来看看你。看见姐夫对你好我就放心了,我走了。”

我刚想提醒他路上注意安全,他就消失在了门口。

我莫名心慌:“杨昱峰,你说这小子去哪了,怎么走的这么快?”

一回头,杨昱峰也不见了踪影。

整个家里空荡荡的,只有我一个人。

我给他们打电话,发消息,却没有任何回音。

我满大街地跑,呼喊,寻找,可是到处都只有我一个人。

我哭着惊醒,身边已经空了,杨昱峰不在家。

我给他打电话:“你去哪了?”

“所里有事,早上走得早。”

我声音里带了哭腔:“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诧异:“看你睡得香,没舍得吵醒……”

“你为什么不跟我说再见啊!”我哭着吼他,“就算要走,至少要跟我说声再见吧!为什么不能好好道个别啊……”

杨昱峰在那边沉默了一会,“何清,我一会就回家。”

从那天起,我像变了个人一样,开始患得患失。

我太害怕了。我害怕杨昱峰会离开,害怕他受伤,害怕他出哪怕一点点的事。

我开始整日整日地失眠,大把大把地脱发,一天一天地瘦了下去。

小海离开后,我一直靠自我欺骗来麻痹自己过正常人的生活。

可是压抑在我内心深处的悲伤、担忧、惊惧、愧疚和许多我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却在这一刻裹挟着我,开始疯狂爆发。

杨昱峰提前下班的那天,回到家看见我正坐在飘窗上,窗户大开着,灌进来的冷风吹起我的头发,脚边是我打包好的行李。

他把手上刚买回来的肉和菜一丢,惊慌失措地跑过来抱住我:“何清,你要去哪?你不要我了吗?”

我强忍着眼泪:“杨昱峰,如果没有我,你是不是就不用承受这么多了?”

他身子颤了颤,把我抱得更紧:“不是的,你别胡说。”

我用力想推他:“我一直都是别人的拖累。”

“所以爸爸妈妈会不要我,连带也不要小海了。”

“如果我能再厉害一点就好了,如果我能多赚一点钱,小海就不用就实习赚学费了。”

“如果我能早一点给小海做红烧肉吃就好了,哪怕早一天。”

“如果爆炸那天我没有跑回去就好了,你就不会受伤抢救,不会住院留疤,不会离开你心仪的市局了……”

我咬着牙哭,眼泪一颗一颗地砸在杨昱峰肩膀上。

“何清,”他把头埋在我颈窝,“幸好那天你回去了,不然我就没办法认识你了。”

我手指轻轻滑过他左腹上的那道疤,哽咽道:“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再给我一千次,一万次机会,哪怕要让我再受一千次,一万次这样的伤,我都会做出一样的选择。我要每次都遇见你,牢牢把你圈在我身边,一刻也不许你走。”

“何清,你才不是拖累,遇见你是我的幸运。”

杨昱峰捧起我的脸,用拇指擦去我脸上的眼泪:“可你知道,如果再给小海一次机会,他会怎么选吗?”

“他会选择再早一点长大就好了,他会想如果能早一点不用你做兼职就好了,他会想如果能早一点保护你就好了。”

“他可能会为无数件事后悔,他可能想陪在你身边更久一点,可无论再给他几次机会,他都不会后悔去救落水车上的人。”

“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所以,何清,”他有些恳求地看着我的眼睛,“别丢下我,好吗?”

我流着泪,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后来的日子里,杨昱峰努力地配合着我的一切敏感、抓狂和无理取闹,拼命想方设法给我安全感。

抽出一切可能的零碎时间回我消息,无论去哪都提前报备,早上出门得早了还会在我床头留便签。

再后来,他给自己买了一块智能手表,绑定在了我的手机上。

有的时候我会呆呆地看着APP上显示的心率脉搏,这样才能感觉到他还活生生地陪在我身边。

我渐渐吃得下饭了,渐渐不再做噩梦了,医生说我的情况在变好。

杨昱峰却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无论是洗澡还是上厕所手机都不离身,每次我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都很紧张地锁屏,生怕我看到什么。

我用余光瞟到了一眼手机屏幕,他好像在跟谁聊天。

我旁敲侧击地问了石头,石头也含糊其辞地帮他打掩护。

一开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有一天我发现他用绑着我手机的智能手表登了我的微信,然后在便利签上抄下了一串数字。

他把那张便利签撕下来装在口袋里,匆匆忙忙地出了门,连“犯罪现场”都忘了收拾。

跟他在一起久了我连刑侦敏锐度都提升了,便利签的下一页留下了写过字的凹痕,我拿铅笔把那串数字透了下来。

出太阳的周末,我约了闺蜜一起出去逛街。

闺蜜心情不错,叽叽喳喳地跟我说,她最近在网上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小哥哥,工作稳定,温柔贴心。

我皱着眉头:“你网恋了啊?”

“没恋,就是觉得挺聊得来的……”闺蜜红着脸,看到我担忧的表情以后赶紧解释,“你别担心,他有正当职业的,不会是骗子!”

我心里隐隐一动:“什么正当职业,不会是警察吧?”

闺蜜羞涩一笑,算作默认。

走到人烟稀少的小巷,忽然冲出来一个人,一把抢走了闺蜜的包。

前面的人一身腱子肉,跑得却不算快,总是跟我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左手举着手机按下快捷键给杨昱峰打电话,右手伸到包里去掏他送我的防狼喷雾。

伴着拨打电话的铃声,我七拐八拐,追到了一处无人的广场,那名“劫匪”就在广场中央停了下来。

我觉得他的身影好像有些熟悉:“石头?”

我还没来得及奇怪,忽然间巨大的广告牌倒下,露出它后面的鲜花和气球。

杨昱峰就站在那堆华丽的彩球丝带中间,接通了电话:

我愣住了,一瞬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身后站着几个朋友,我认得是那天在火锅店见过的刑警前同事。

石头也在其中,拎着闺蜜粉色的手提包憨憨地笑。

杨昱峰单膝跪地掏出一枚戒指:

“何清,我有话要跟你说。”

“我以前总觉得,只有做刑警扫黑除恶才是真正的保卫国家,就算牺牲了也是死得其所。”

“所以师父调我来派出所的时候,我跟他赌了一口气,想着他要是不同意我做刑警我就不回去了。”

“结果上班没几天我就遇见了你。”

“估计师父也没想到,我能在派出所耐下性子待这么久。我想一是因为派出所在你家附近,二是我发现,在基层的工作其实也没有那么枯燥。”

“我想明白了,无论是什么岗位,只要是警察,甚至无论是什么职业,都能为人民服务,为国家做贡献。”

“何清,我去找了师父,过几天就要回市局了,经侦支队。解决一些经济诈骗案,危险性低一点,但一样能报效国家。”

“虽然我很担心你,但我做这个决定,是我自己考虑好了的,不是因为你。”

我看他举着戒指絮絮叨叨说了半天,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在这跟国家表忠心呢?”

他身后的兄弟也起哄:“峰子哥,说重点!”

他耳根又红了,有些局促:“所以……我想问你……”

“愿不愿意,和我确定合法婚姻关系?”

他就那样站在广场上,站在阳光里,整个人都好像镀着一层耀眼的金色,等着我的回答。

我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眼泪就掉了下来。

我终于明白了,就算没有我,他也依然愿意冲进火场救人,依然不把自己的伤口当一回事,遇到危险依然愿意冲到最前面。

就像他也知道我,无论被他骂了多少次傻,下次依然会纵身跳进江里,依然会回头冲往楼里,依然会追着“劫匪”,跑到这片广场上来。

我把左手递过去:“杨昱峰,我喜欢你,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低头把戒指往我手上套:“从我做警察的那天起,我就从未害怕过死。可是有了你,我就想努力活下去。”

我手一缩,迎着杨昱峰疑惑的目光:“但是你得给我解释清楚,你前两天抄的那个微信号是怎么回……”

这时,我那四体不勤缺乏运动的闺蜜才气喘吁吁地赶到。

她四下打量了一番杨昱峰身后那一排年轻帅气的精壮小伙,缓缓打出一个问号:“这里是……富婆快乐广场吗?”

石头赶紧红着脸上前把包还给她。

闺蜜看他的眼神发了痴:“好高的包,不是,包里没少什么腹肌……不,那个,我想说啥来着……”

石头摸了摸鼻尖,语气郑重又官方:“感谢你配合我们……”

闺蜜恍然大明白一般掏出手机:“所以串通我配合你们的求婚仪式……在网上联系我的人是你?”

后来的后来,婚礼上别人问我和闺蜜,帅哥老公都是在哪里找到的。我俩不约而同异口同声:“国家发的。”

——谨以此文致敬冒着生命危险守护我们平安的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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